302、三〇〇、云谁之思 ...
-
我潜入平原王府时，正好是宵禁开始的时间。
趁着宵禁前，换了夜行衣的我紧赶慢赶，避开城中巡逻的禁军，悄悄来到王府，从后院较为低矮的院墙翻墙而过。曹叡的王府我没来过几次，半生不熟，溜进去之后凭借仅有的记忆胡乱寻找，总算找到了他的卧房。而给我指路的，正是他的琴声。
曹叡坐在卧房外的檐廊下，身前一床古琴，身侧一盏风灯，独自弹奏。如同没头苍蝇一样在院子里瞎转悠的我，正是听到琴声才确定了他的方位。能在他的王府里弹琴的人，除了他本人，估计也不会有别人了。
我站在院中的阴影处，不动声色地听着、看着。曹叡只穿了一件月白色的单衣，长发披散，垂在上好的木制地板上，稍稍遮掩住眉眼。他的面容在月光和烛火的映衬下勾勒出一层浅浅的阴影，光与影衬托得他的脸，俊美非常。我呆呆地站着，听着他修长的指尖拨弄出的音符，久久驻足的同时，却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我是来干什么的，我也不太清楚。就是想看看他，想确认他的心意，想问问他为什么躲着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可是真等我到了这里，却又觉得自己这种沉不住气的行为特别孩子气。遇到事情忍不住脾气，总想马上问出个结果，搞清楚来龙去脉，我这样的处事方式终究还是不成熟吧？而他，会愿意看到我这样出现在他面前吗？
他的琴弹得比白天的时候好得多。或许是宣泄情绪，也可能是在练习，他弹的节奏很快，旋律中蕴含着丰沛的情感，听曲调应该是《凤求凰》，却一改这首琴曲一贯的温婉风格，激烈的情感碰撞着琴弦和琴板，令人不难体会弹奏者情绪激动的内心。我站着听了一会，情绪随着他弹奏的旋律起伏，不知不觉愈发忘了自己偷偷前来的初衷，与琴曲的旋律和弹琴者的心境融合在一起。
他的心情，应该和我一样。琴音暴露出他的内心，变得越来越激烈与混乱。突然间一个明显的错音，打乱了他本就濒临失控的节奏。他突兀地停了下来。而我也因为他的突然停滞下意识地向前踏出一步，踩断了一根树枝，发出“啪”的一声轻响。他倏地抬起头来。我心里慌乱了一下，很快镇定下来，索性走上前去，走到他能够看到我的距离。借着月色和烛光，他看清了我，露出惊讶的神情，站起身来。我略有些尴尬地微微一笑，快步走到他近前。
“我来了。”我轻声说，“我来看你。”
他张了张嘴，惊讶的神色丝毫不减，忽然匆匆抓起我的衣袖，忙不迭将我向屋内拉，急切对我道：“快进来！莫要让人看见！”
我觉得十分尴尬，还是听从了他的要求，快步走进屋内。他也不管放在屋外的琴了，提起风灯，反手关上房门。屋内先前没有点灯，在小小一盏风灯的映照下十分昏暗，光线聊胜于无。他随手将风灯放在一旁，刚直起身来，早已被我抱在怀里，狠狠封住了嘴唇。
这个吻，我是带着赌气成分的。我想念他，在半个多月虽然同在一城却不能相见的时光中，我对他的思念每一天、每一个时辰都在增加，疯狂地生长和累积，直到这一刻倾泻而出。我再也克制不住对他的渴求，也再无法按捺内心的不满。我不明白，他给我的回应明明也是如此炽烈，为什么却能忍耐思念的煎熬，不肯与我相见？
直到他的手轻轻推拒，我才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让他从我的禁锢中解脱出来。我□□，他也没好到哪里去。我们两人的喘息声在昏暗的屋内沉闷地回荡，仿佛找不到出口的鸟儿在黑夜中横冲直撞。我探出手去，将他的额发撩开，轻轻摩挲着他的脸，凝视着他刻意躲避的神情。
“为什么躲着我？”我轻声地问。
他别过脸去，低声回答：“没有。我……没有在躲你。”
“但你不见我。你不肯见我。”
“我、我们今日，不是刚见过面？”
“那是你父皇刻意的安排，难道不是？”
他不说话了，回避着我的目光。我再度追问：“你跟皇上还有贵嫔离开之后去了哪里？他们对你说了什么？”
“还能说什么？”他这次倒是回答了，声音压得很低：“无非是叫我……以侍奉嫡母的礼节侍奉贵嫔。”
“嫡母……”
“父皇封她为后，只怕就在一两个月间。”
他说到这里已经隐隐有愤恨之意，说出来的话也带着几分隐忍的怒意。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我很清楚曹丕的皇后就是这位郭贵嫔郭女王，只是记不清楚封后的具体时间。现在看来还没正式册封，但应该也不会拖延太久了。
“别想那么多。她终究是你父皇宠信之人，你……委屈归委屈，该有的礼数不能缺了。”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我轻轻将他揽在怀中。他冷不防忽然问我：“你和金乡姑姑，你们又谈了什么？”
我一愣，笑了：“我以为你不在意。”
“我如何会不在意……”
他的声音闷在我怀里，紧紧地拽住了我的衣襟。我搂住他纤细的腰。
“你那位金乡姑姑，并非寻常女子，不愧是先帝之女。”我感慨道，却不想这样的称赞让怀中人不高兴了，他轻轻哼了一声，闷声道：“看来你们聊得颇为投契？”
“相当投契！”
“那、那你还来干什么！？”
他用力推我，被我抓住手臂，微笑道：“我跟你姑姑投契，是因为我们发现在不想接受这桩赐婚这件事上，她与我的立场完全一致。”
他抬起头来看着我，面露惊讶：“真的？”
我用力点头：“她直言已经心有所属，但我问她为何不请求陛下赐婚，她又说不可能。”
曹叡“哦”了一声，若有所思。我问：“你知道她的心仪之人是谁吗？”
他摇头：“虽说是姑侄，终究男女有别。姑姑的事，我不便探问。”
“也对，就算前两年你在宫里，也不会有人跑来跟你说金乡公主的八卦消息。不管怎么说，她不愿接受婚事，对我们来说总是好事。”
曹叡轻声说了句：“果真如此么？”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啊！难道你想看着我跟公主成婚么？”
他注视着我，沉默片刻，低声却坚定地说：“你……不能拒绝这门婚事。”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到了什么，无比震惊地追问：“你刚才说什么？”
“你不能拒绝。”他重复了一遍，语调显然比刚才更加坚定，“父皇的赐婚，并不是可以当做玩笑对待的。”
我瞪大眼睛，活见鬼一样瞪着他，一个字一个字从嘴里吐出来：“你再……说一遍？你要我……接受你父皇的赐婚、和你姑姑金乡公主成婚？我没听错你的意思吧？”
他明显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我生气了，我也知道自己非常生气。他无声无息地离开我怀抱的范围，躲开了。
“我是说，父皇的赐婚，并非儿戏。无论你……还是金乡姑姑，最好都不要……违抗父皇的意思。”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说！？”我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用力将他扳向我：“那我们俩又算怎么回事！？”
“我、我们……”
“不要跟我说我们什么都不算！！你当我这几年对你是什么？玩玩而已吗？还是说你跟我只是玩玩而已！？”
我满腔气愤，声音也不由地高了起来，双手死死抓着他的肩膀。他紧紧皱着眉头，额发凌乱，垂着头不肯看我，嘴唇微微颤抖。
“回答我，曹叡！”
“不是玩玩……又能是怎样呢？”
“你……！！”
我气得差点吐血，胸中一口闷气还没宣泄出来，却见他嘴唇抖得愈发剧烈，一滴眼泪沿着面颊缓缓滑落。
“不是逢场作戏年少轻狂，又能是怎样？”
他的声音很低，一下子让我从激荡的愤怒当中清醒过来。我看着他的泪、听着他的话，整个人都愣住了。
“你我终究，只能如此罢了。不过是一时欢愉，又能怎样？你我总有一天要各自结婚生子，不可能一直如此下去。谁人年少不曾轻狂？少年的一时放浪，终究会过去的……”
“你在说什么？”我愕然，“你……当真是这么想的？还是你父皇、或者郭贵嫔，谁跟你说了什么吗？”
他没有回答，而是反问：“如此浅显的道理，叔权你会不懂么？”
“道理当然是那个道理，可那并不是我的心意啊！”我皱眉，“我对你的心意，你难道看不出来？你觉得我对你，也是你听说的那种少年放浪一时新鲜么？”
他咬着嘴唇不说话。我气得要命。怎么也没想到连他也说这样的话！无论是谁这样跟我说，夏侯霸也好、曹丕也好、别的什么人也好、甚至星寰要劝我接受赐婚，说我跟曹叡之间不过是少不经事的狂放，我都不会生气。但唯独他这个当事人，不可以这么说！
“我不会接受赐婚的！”我强硬地说，“明天我就上奏陛下拒绝这门亲事！”
“不行！”他竟然急切劝我，“叔权，你不能如此冲动。”
“呵！”我气极反笑，“那你是要我做你的姑丈了？”
他张了张嘴，脸上一副失魂落魄的表情，却在迟疑片刻之后低声说：“真要如此……也是没法子……”
“什么叫没法子！？”我气得跳脚，“你到底怎么了！？回京之前，你分明不是这样！”
“我只是想明白一些事罢了。回京之前，许多事并不如此透彻……”
“回来也没几天啊！你怎么就……怎么就……”
我心绪郁结说不下去了，用力甩甩头，深吸一口气。
“你一直躲着我，也是这个意思吗？上次我让杜三带给你的信，虽说收到了回信，那也只是你敷衍我吧？还叫我暂且忍耐……我还以为你的心意跟我一样呢！亏我还冒了这么大的风险，做贼一样潜入你的王府！”
“你确实不该来。”
轻轻的一句话像是扔在汽油上的火星，顿时将我点燃。我感觉脑袋里轰的一声，血往头上涌，顿时冲昏了头。我冷不防揽过曹叡的腰，一下子将他压倒在地板上，居高临下将他压制。他脸上的惊恐和泪痕同样刺痛了我的心。
“叔权，别……”
我根本不等他把话说完，低头亲吻，又狠又深，几近疯狂地啃咬他的嘴唇。他发出呜咽的抗拒，试图挣扎，但在我的力量优势面前，这种程度的抵抗微不足道。我很轻易地占据了主导权和绝对优势。而他的挣扎也很快就放弃了。
“要是你不愿意，就说出来。”我在他耳畔低声说，“现在就说，说你不愿意！”
他瑟缩了一下，被我放开的手慢慢摸索着，抵在我的肩膀上。他的手在颤抖，我的心也在颤抖。我在提心吊胆地等待着，等待他的判决。如果他真的说了、说他不愿意，说他决定抛弃过去的荒唐，我要怎么办？我真的会停手吗？真的能停手吗？都已经事到如今，我，还能停下来吗？
他的手颤抖了许久，终究没有用力推拒，也没有说出任何话语。我等来的，始终是黑暗中的一片沉默。
房门紧闭，不知道什么时候风灯也灭了，屋内一片黑暗，只有从窗子照进来的月光，微弱而黯淡。除非紧紧贴近彼此，我连他脸上的表情都看不清楚。我紧贴着他，发现他脸上满是泪痕。偶尔一声轻微的抽泣，像是一根勒在心房的钢琴线，将我的心脏勒得生疼。
我再一次亲吻他，极尽温柔缠绵之能，小心翼翼地呵护。他也没有再拒绝，而是像以前一样迎合，悱恻旖旎。随着我的探索，他敞开了紧绷的身体，犹如彻底地臣服。
“我爱你，曹叡。”
作者有话说
第302章 三〇〇、云谁之思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