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归魏（上部）》司马宣夜

298、二九六、流言成真？

　　曹爽结婚了！！

　　听到夏侯霸说出的消息，我非常吃惊，差点连酒杯都给扔了。夏侯霸告诉我，曹爽是在端午过后结的婚，也就是一个月前。他的妻子姓刘，应该算是前朝皇室刘家的旁系家族，不过血缘太远，早就称不上是皇族，倒是变成了士人学者的家族。这门婚事从年初开始谈，很快便办完了，可以称得上效率极高。婚礼当天夏侯霸当然也受邀出席，据说场面还是非常热闹的，曹爽的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来。

　　“他怎么就……成亲了？”我诧异道，“他不是对曹洇……”

　　“所以他已然算是拖了很久。”夏侯霸道，“昭伯比你还要年长两岁，今年已是二十有五。一般他这个年纪，早该娶妻生子。他到今日才成亲，还是因为洇儿已经出嫁，这才终于死心放弃。”

　　我内心既惊讶又唏嘘，不知该说什么。曹洇、曹爽、还有我，这场三角恋因为我偷梁换柱顶替了夏侯称，而变成今天这种结局，谁也没能如愿。即便是我，也没法跟真正喜欢的人在一起。到头来三个人殊途同归，一时间我竟有与曹爽惺惺相惜之感。

　　“他婚后我倒是没怎么见过，似乎也不像以前那样时常出来游玩，收敛了些性子，也是好事。男子汉大丈夫，还是应当早些成家，安定下来才好。”夏侯霸又道。

　　我不置可否，思绪还沉浸在曹爽身上。他既然成亲了，应该也能想开些吧？不要再像以前那样记恨我就好了。说到底，拒绝他的人是曹洇，跟我有什么关系？感情的事勉强不了。曹洇无法勉强我去喜欢她，曹爽同样无法让曹洇喜欢上自己啊。

　　“叔权，你在想什么？”

　　我回过神来，答道：“也没想什么，就是有些感慨。想起当年我和曹洇姑娘还有曹爽之间的事，仿佛就在昨日，却转眼间尘埃落定，全都走出来了。”

　　“走出来也好。”夏侯霸不动声色地说，“昭伯是曹真将军的长子，他迟迟不肯婚娶，曹真将军着急，下面的弟弟也不好先于他谈论婚事。”

　　“哦，这样啊……”敢情结婚这件事，还要按照长幼顺序？在二十一世纪身为独生子女的我可没有这个概念。

　　“所以叔权，你是不是也该考虑一下了？”

　　“啊？”

　　夏侯霸突然间的话锋一转让我毫无防备地吃了一惊，完全没想到话题竟然趁势转到我身上。我惊讶地看着他，发现他的表情和眼神都是认真严肃的，并不是随口说说。显然，他想认真跟我讨论这个问题。

　　“那个……二哥，怎么突然间说起这件事？”

　　我既惊讶又心虚，心想该不是我有“龙阳之好”的事传到他耳朵里了吧。夏侯霸神情严肃道：“今日提起此事，倒也并非心血来潮。你的年纪本也不小了，倘若不是三年前你突然患病，紧接着又遇父丧大事，那时便该与曹洇姑娘完婚。如今即便婚事作罢，曹洇另嫁他人，咱们兄弟的丧期已满，你又立下南征大功，正是该考虑你的婚事了。”

　　“不要！”我脱口而出，“我不想考虑！”

　　夏侯霸皱眉：“男大当婚，岂有不考虑婚事的道理？”

　　“呃……”我身上开始冒汗，“我、我才刚回来，还真……不想考虑这件事。要不咱们改天再说好吗，二哥？”

　　夏侯霸轻轻叹了口气：“我也知道你刚回来，征尘未洗，是该让你好好休息一阵。然而你可知道，我这么急于对你提及此事，正因想要过问的，并非我这个兄长。”

　　我心里猛然一沉。联想起曹叡从司马懿那里听来的消息、曹楷从他父亲口中得到的情报、以及红印告诉我的事，把这些信息串在一起，顿时就能明白曹丕想要给我赐婚金乡公主这件事，多半是真的，而且已经提上日程了。

　　我双手暗中握拳，郑重地问夏侯霸：“二哥，我的婚事，是否是……陛下的意思？”

　　“你果然也听到了消息？”

　　我点头：“司马侍中到江陵劳军的时候，便带了消息过来，只是没有对我本人说起。后来我是听……曹楷说的。他颇有几分为妹妹抱不平的意思，我当时还跟他说，这事八字还没有一撇，或许只是传言罢了，劝他不要当真。既然今日二哥跟我提起，当不是空穴来风？”

　　夏侯霸深深点头：“正是如此。前些日子陛下让郭贵嫔请曹夫人进宫，在说起你凯旋立功的同时，也过问了你目前的婚配状况，是否有侍妾、婚约，也都一一询问。曹夫人据实回答，说你和曹洇曾经有过婚约，后来因病解除，那之后便不曾有过。至于你的侍妾，明面上是没有，但夫人也不太确定你身边的侍女是否被你收了房。当然小小侍女，即便收房，也不是什么问题。郭贵嫔听了便十分欢喜，说那便好了，陛下要的就是这句话呢。夫人回来跟我说，我才知道陛下有意将金乡公主赐婚于你。”

　　我手脚发冷，瞪着夏侯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不是吧！？金乡公主是谁啊？怎么说赐婚就赐婚？不用考虑我本人和她自己的意见吗？要赐婚，能把曹叡赐给我吗！？

　　“二哥跟我说这件事，想让我……有个准备吗？”我艰难地问道。

　　“因为我见你也是毫无考虑婚事的意思，担心你若不知情，突然听陛下对你说起此事，一时失礼。”

　　“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不问我就决定呢！？”我情绪激动起来，“我才不要什么金乡公主还是银乡公主呢！我不想考虑婚事就是不想考虑！”

　　夏侯霸皱眉：“不要口不择言，叔权。陛下赐婚公主，这是多大的荣宠，你怎能说出如此不敬的话？”

　　“二哥……”我紧紧皱着眉，心里难受得绞成一团，“我的婚事，难道不应该我自己做主么？为何陛下安排了，我就一定要听从？”

　　夏侯霸满脸诧异：“当然不可不从！婚嫁一事，本应由父母做主。如今父母都不在了，我这个兄长理应为你们张罗。能得陛下垂青，迎娶当今公主、陛下的亲妹妹，你还有什么不满？怎能说出婚事自作主张这种荒唐话来？”

　　……完了……我在心里默默地想。说不通。果然说不通。夏侯霸对我再好，终究是这个时代的人，他无法理解“婚姻自主”这种事，当然更不可能理解我不想结婚的主张。

　　我垂下头，决定不跟他正面冲突。反正最后决定的人不是他，是曹丕。再说曹丕现在，也还没有真正对我说起这件事。

　　“我知道了。若是陛下向我提起此事，我会……仔细斟酌的。”

　　“叔权。”夏侯霸严肃地说，“你要记住，陛下做主的事，你若不肯听从，便是忤逆上意，并非祸及自身。”

　　还会祸及家族吧？我默默点头，心里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但是让我放弃对心爱之人许下的诺言，背叛自己的心意应承这门婚事，我实在做不到。这样做，对那位素不相识的金乡公主，又有什么好处呢？

　　我跟夏侯霸的夜饮颇有几分不欢而散的意思，我估计夏侯霸也没想到提及婚事会让我反应这么大。他没再说重话，独自走了，我也无心收拾桌上的残酒冷菜，胡乱洗漱一下，躺在卧榻上也睡不着，盯着昏暗的屋顶发呆。脑子里晃来晃去的，都是曹叡的身影。

　　我怎么能不想他呢？直到昨天为止，我们两个还朝夕相处，亲密无间地腻在一起，分享着彼此身体最隐秘的感受。这身体还记得与他缠绵的感觉，指尖和嘴唇，也残留着醉人的触感，怎么能那么快就遗忘？我根本忘不了！也因为忘不了，身体饥渴到烦躁的地步，愈发睡不着了。

　　我忽然发现今天之前，我从未认真地想过，我在这个时代的婚姻问题。

　　我在大学里确认了自己的取向，之后并没把这当一回事。二十一世纪已经越来越包容开放，我完全不觉得这种取向有什么问题，再说社会也不再是从前那种必须结婚生子的氛围了。尽管可能对自己父母难以交代，我也打定了主意不会为了结婚而去祸害无辜女孩。但突然之间，我回到了这个结婚生子是人生义务的时代。该怎么办，我完全没有考虑过。

　　之前我没觉得这是个很大的问题。曹洇那件事我之所以百般推诿，除了不想耽误她，也是出于不想勉强自己的原因。何况我遇到了曹叡，而他也接受了我，对我来说真是无比幸运。然而直到现在我才真正意识到，曹叡，是一个无论我多喜欢，都没法真正跟他在一起的对象。他现在是皇子，将来是皇帝。无论我们在一起多久，哪怕以后天长地久地维持这种关系，终究不可能有一个光明正大的名分。何况能不能天长地久下去，实在没有把握。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赌气一样把自己狠狠地甩在卧榻上。为什么是曹叡呢？为什么偏偏是他？我要是喜欢上的是别人，说不定还有点可能性，是他的话真的一点可能都没有……

　　——我喜欢的要是星先生就好了。

　　一瞬间脑子里冒出这么个念头，我简直快吓死了。星寰的身影无可避免地浮现在脑中，我不禁想起了他和陈庆。不知他们离开江陵之后去了哪里，现在又在什么地方。不知道他们是不是顺利，生活得好不好。星寰的伤好些了没？陈庆的身体调养得如何了？两人不要遇到什么麻烦事就好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们……

　　“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要离开我啊……”

　　我自言自语地小声叹气。他要是在的话，是不是也能帮我去跟曹丕求个情，让他打消赐婚的念头？即便我跟曹叡无法修成正果，只能跟偷情一样偷偷往来，我也不想跟别的女孩结婚，耽误人家，也勉强自己。

　　我该怎么办？我跟曹叡以后该怎么办？这问题我确实该好好考虑一下了。我又想起了班师回洛阳的路上，曹叡在我怀中颤抖着诉说他的担忧，但那时候我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更没想到一回来就得面临这件事。我还是太乐观，没有真正理解这个时代的人。至少我没想到夏侯霸的态度是这么理所当然。我本来以为他至少会问问我为什么不想接受赐婚。原来对他们来说，个人意愿根本不重要，摆在我面前的并没有“拒绝”这种选项。

　　那我真的不能对曹丕的态度过于乐观。

　　为什么我爱上的，偏偏是曹丕的儿子？

　　算了，想这个问题也没意义。即便我爱上的是其他什么人的儿子，未来的路恐怕也不会乐观多少。

　　散开的头发滑到颈间，让我觉得有点痒，伸手撩开。手指触及自己发丝的感觉十分奇妙，我拉起一缕头发，想起了那天晚上曹叡趴在我身边，把他的头发和我的头发绕在一起的情形。
　　结发。

　　我骤然瞪大了眼睛。他确实是说，他在“结发”！他说的是那个意思的结发么？那个……我们通常理解、传到后世的“结发”的意思？

　　我的手微微颤抖起来，盯着自己的头发差点流出眼泪。他的意思，当时我竟然没有明白。我还真是笨得可以啊！

　　我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这门婚事，我绝不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