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归魏（上部）》司马宣夜

282、二八〇、历史的方向（上）

　　我们和潘璋想的都没错，赶来增援的确实是张郃麾下的另外一支步兵，原本由都尉彭善指挥，被东吴安置在衙署附近。他们的到来无疑增加了我们的信心，也切实缓解了紧张的局面。陷入苦战的我军顿时精神一振，很快与友军汇合，再度对吴军防守的城门发起冲击。

　　我让文钦去追潘璋，自己迎着张郃他们的小队骑兵赶过去。我太想确认曹叡的情况了。再说以我现在强弩之末的状态，即便去追潘璋，意义也不大。文钦没有多嘴，很爽快地接受了命令。我叮嘱他小心一点，不要逞强，杀不了潘璋也别把自己搭进去。他点头答应，转身拍马而去。我自顾自调转马头，迎面接住张郃一行。果然，张郃、曹叡、蒋济、还有毌丘俭，几个人都在队伍当中，而且看起来都平安无事。我心头一块大石顿时落了地。

　　“张将军！你们终于来了！还顺利吗？”

　　张郃他们看到我，也略感吃惊。张郃问我：“叔权，你如何会在这里？南门战事已了？”

　　“是，我军已攻下南门，以及东南方的水军小门，都在我军掌控之中。征南将军的船队与吴军一番交战，也占据了他们的水军船坞，顺利入城！征南将军派我率领麾下三百骑兵，赶来东门这边支援，随后还有步兵数千跟进。但步兵似乎遭遇吴军堵截，尚未赶到！”

　　“我等也是遭遇吴军的堵截，一番激战才冲出来。还好张将军和彭都尉英勇，否则能否平安离开衙署，都还不一定！”蒋济说道。

　　张郃说了句“让王爷和大人受惊，张某深感惭愧”。我仔细看看，蒋济头上戴的冠帽有点歪斜，衣袍上溅了血迹，还有烟熏火燎的痕迹，颇有几分狼狈。再看曹叡，清秀的脸上也有几分脏，尽管故作镇定坚强，仍掩饰不住一丝后怕。毌丘俭、彭都尉、张郃几个武将身上，经历过激烈战斗的痕迹更加明显。虽然不知详细，他们这一路过来肯定也不轻松。

　　张郃又问我：“叔权，眼下东门这边情形如何？”

　　“回将军，吴军增援不断，我军人数居于劣势，始终未能拿下城门！城外曹仁大将军已经兵临城下，就差城门未开，进不来……”

　　张郃眉头紧蹙，迅速扫了一圈战场上的情况。我突然想起来，补了一句：“方才我还遇到了张灿都尉！”

　　张郃看我一眼，对自己儿子的安危不置可否，道：“城门必须尽快拿下！方才我们冲出来时，伤了吴军主将朱然，他朝北门退去。若东门迟迟难以攻下，朱然从北门调集吴军出城去攻击我军侧翼，情况就被动了。此时此刻，无论对于我军还是吴军，都至关重要！谁先顶不住，谁便将拱手让出江陵！”

　　大家脸色都显得有几分沉重。张郃指出了一个我没有想到的可能性，就是吴军也有可能从北门调集军队，出城去攻击我军的侧翼，以减轻东门的压力。如果他们运气好，我军的攻城部队真的撤了，反而会对城内的我们形成瓮中捉鳖之势。好在城外率军攻城的是曹仁，我觉得大家都相信他不会轻易顶不住。但无论如何，早点拿下城门，放大军入城，始终是当务之急，也是攻下江陵的唯一途径。

　　“我去！”我忽然大声说道。众人都略显吃惊地看着我。

　　“我去。”我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提议，“我愿带人前去，设法夺取城门！”

　　张郃满脸不解：“你要……如何办到？城门并非单人匹马，即可手到擒来的。”

　　我当然知道。要攻占城门，必须像我们在南门的成功经验那样，以优势兵力清除或者阻挡城门守军，还要几人合力拉起绞索，才能打开笨重的古代城门。现在我们显然已经失去先机，即便加上张郃带来的七八百人，还是不足以夺取城门的控制权。这时候我唯一想到的办法，就是那颗尚未使用的土炸|弹。

　　“我有个想法，让我试一试！不过我需要精兵勇将，杀开一条血路，掩护我冲到城门近前才行！”

　　张郃沉吟片刻，曹叡忽然开口命令道：“毌丘俭，你随夏侯都尉去！”

　　众人都是一愣，我也愣了一下，本能地看向曹叡。隔着蒋济跟张郃，他冲着我微微一笑，眼神中写满了信任。我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的公开表态，无疑是在敦促张郃，让他支持我的提议，让我冒险去试一试，而不需要过问我到底打算用什么方法。

　　蒋济迟疑道：“可是夏侯都尉，你肩上兀自带伤，这……”

　　张郃抬起手来劝阻了蒋济，对我道：“你去吧，叔权。彭都尉，你带二十骑精兵，与夏侯都尉同去！”

　　彭善应声出列，开始叫人。曹叡扭头对毌丘俭说了什么，他也分了曹叡身边一半的亲兵出列。加上我们三个，总共二十八个骑兵，霎时间列在眼前。我满意地点了点头，对张郃道：“张将军，再借火把一用！”

　　张郃点了下头，他身边一个亲兵将手中举着的火把递给了我。此时已经晨曦微明，火把的光亮显得暗淡不少。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要这根火把过来，并不是为了照明的。

　　我对着张郃、曹叡、蒋济点了点头，大喝一声“跟我来！”一手举着火把，一手勒紧缰绳，调转马头朝着城门方向冲过去。身侧身后马蹄声响，将我簇拥在中间，毌丘俭和彭善各自带人跟了上来。以我现在的状态，基本上很难与人交战，我需要他们来保护我。这种把自己的性命交给别人的感觉，既微妙又陌生。

　　半路上我遇到了陈庆，当即招呼他一声。陈庆立刻带着近前的十几个骑兵跟了上来，加入到这个小团队中。人数增加，我信心更足。这支队伍真的个个精英，四十几人的骑兵小队在一片混乱的战场上坚定地突进，撕裂了战场上的混沌，撕裂了吴军防线，撕裂了即将迎来日出东方的晨曦，却也付出了极大的伤亡。等到了城门下，人数已经少了一半，彭善更是和我们走散，不知道被阻在什么地方了。我有惊无险，没有再添新伤，陈庆和毌丘俭却满脸是血，身边还跟着的骑兵也大都带伤。我动容地说了句：“让你们跟着我，受苦了！”

　　陈庆一笑：“大人说这什么话？小人们理应如此。大人赶快些！”

　　他大概知道我要做什么。他是唯一一个知道土炸|弹、甚至亲手使用过的人。见我拿着火把不管不顾地冲到城门前，他不难猜出来。我确实要抓紧时间了。我们突破的是城门旁边侧门的地方，仗着小队精锐，硬是突破了这么一小块，但周围都还是吴军，正在从三个方向反扑，要把我们围拢起来全歼。我跳下马背，把原本挂在马鞍旁的粗布口袋连同放在里面的□□一起拿下来，三下两下在城门旁的地上挖了一个浅浅的坑，把土炸|弹埋在里面。炸|弹的引线用的是浸过灯油的棉纱线，很粗的一根，点燃之后不太容易熄灭。我弄好之后半点犹豫都没有，用火把点燃了引线，随手将火把扔在地上。

　　给力一点！但愿给力一点，把这城门给我炸塌了！

　　我心里默默祈祷，看一眼开始平稳燃烧的引线，转身跑回去翻身上马，抽出了环首刀。

　　“兄弟们不要恋战！尽快远离城门！！”

　　我一边大喊，一边挥刀砍杀，接连砍翻好几个吴军士兵，同时连声催促部下骑兵们快走。这个大炸弹威力如何，我完全不知道，但爆炸在即，能跑多远就跑多远肯定没错！

　　骑兵们听了我的命令，虽然不了解状况，还是且战且走。我拉了一把奋战不休的毌丘俭，急对他道：“快走，毌丘俭！走越远越好！”

　　“夏侯都尉！”一头雾水的毌丘俭混乱之中看了一眼身后的城门，“好像还有人没走？”

　　我闻言大惊，急忙回头，惊讶地发现没走的人竟然是陈庆！！陈庆抛弃了马匹，一个人站在城门下，奋力阻挡试图冲上去灭火的吴军士兵。我的心整个被揪紧了。我也想得太简单，以为把炸|弹点燃就好，实际上在我们撤离到引线燃尽的这段时间，吴军随时有可能冲上去把火苗熄灭啊！我没有指派任何人留在后面殿后，也没有亲自殿后，是因为我不忍心指派别人送死，当然也不想自己送死。但实际上真的需要有人豁出性命殿后。而陈庆，他主动承担了这个角色。

　　“陈庆！！！”我大吼一声，调转马头就往回冲。毌丘俭在背后喊了我一声“都尉！”竟然跟了上来！但我顾不上毌丘俭了，心里想着他总算有马，跑快一点应该也行。可陈庆为了应付更多的步兵，已经舍弃了坐骑。如果不回去接应，他很有可能直接被卷入爆炸之中！

　　等我返身赶到的时候，我看到引线的火苗已经快要燃烧殆尽，炸|弹顷刻间便会引燃。我大喊一声“陈庆快来！！”弃了自己的环首刀，左手忍痛操纵缰绳控马，右手伸出去接应陈庆。同时我朝着身后帮我打掩护的毌丘俭大喊一声“往旁边跑！快！！”

　　一切都在电光石火之间发生。

　　陈庆拉住我伸出的右手，借力翻身一跃而起，跳上了奔跑中的马背，稳稳地落在我身后。

　　墨云在接住陈庆的同时精准地向左侧来了个接近九十度的转弯，速度丝毫不减。

　　引线终于燃到了炸|弹本体之中，沉默几秒种后，迎来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

　　爆炸的冲击掀起了地上的石块，我和陈庆感觉像是被一阵冰雹密集打击。墨云也吃痛，发出一阵嘶鸣。紧随而来的气浪冲击着我们，险些把我们掀翻在地。

　　身后，传来的是轰响、倒塌、惨叫、惊呼。我让墨云跑出去好远，感觉跑到了安全距离，才绕了半个圈兜回来。只见城门处一片烟尘，城门洞塌了半边，倒了一扇门，碎石残砖崩得到处都是，呈发散状铺开。许多吴军倒在地上，被爆炸冲击到的，被碎石打中的，受伤者呻吟哀号，没受伤的也是一脸懵，呆愣愣地看着城门，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眼见城门倒塌洞开，忍不住大喜：“成了！！陈庆，咱们成功了！江陵就要到手了！！”

　　陈庆在我身后答道：“恭喜大人……”

　　我听他声音不对劲，急忙问他：“你怎么了？”

　　扭头一看，却见他额头上一处伤口正在汩汩流血，似乎是被爆炸炸出来的飞石打中了。我大惊，但他坐在我身后，我要下马很困难，让他先下又担心他站立不稳。正在为难，一人单骑而至，听声音是毌丘俭。

　　“夏侯都尉！您没事吧？”

　　“毌丘俭！快过来帮忙！”我急忙招呼。

　　毌丘俭应声而至，我见他除了身上脏兮兮的一层灰尘，好像没有受伤。他看到我们，特别是看到陈庆，赶忙下马过来帮忙，帮我把陈庆搀扶下马，平放在地上。

　　“你身上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他止血？”我急切追问。

　　毌丘俭摇头。我急得团团转，眼看陈庆头上血流不止，我内心自责不已。多亏了陈庆，炸弹才能顺利点燃。要是没有他，或许根本不能成事！然而我最怕的就是仗打赢了，人却没了！陈庆对我而言，已经如同左臂右膀一样重要，我绝对不能失去他！

　　我忽然用力扯下自己的甲胄，把毌丘俭吓了一跳。三下五除二，我扒开自己的外衣，露出贴身衣物，“唰”地一声撕下一片内襟，权当绷带，为陈庆包扎伤口。因为爆炸的缘故，我们几个人身上都脏兮兮的，外面的衣服不能用，只有里面的衣服还算干净。毌丘俭看了看我，神情满是崇敬，低下头默默帮忙。城外大军的呐喊声从破损的城门传进来，听起来越来越近。江陵，已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你没事吧，毌丘俭？没有受伤吧？”忙完了陈庆的伤口，我问道。

　　毌丘俭对我行礼道：“多谢大人关心，下官无事。”

　　“那就好。若是你受伤，我无法对王爷交代。”

　　“多谢大人！大人神勇，下官今后愿效忠王爷、追随大人，终此一生，鞍前马后，绝不违今日之誓！”

　　我按住毌丘俭的手，轻轻“嗯”了一声。不远处，第一批冲进江陵城的魏军，已经出现在视野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