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归魏（上部）》司马宣夜

281、二七九、白照江陵（下）

　　奔到东门一看，这里的情况跟南门那边，又不一样。

　　辛毗、蒋济定计的时候之所以选择东门作为突破口，是认为这个方位临近东吴，防守或许没有那么严密戒备，不像北门和西门，北面魏国，西朝蜀国，哪一面的戒备都不轻松。然而不知为何，等我们赶到时，却觉得这里的防备一点都不松懈，甚至比我们在南门遇到的守军还多。城门附近有两处起火点正在熊熊燃烧，吴军分身乏术，分不出人手来灭火，火势却因为风力影响，并没有对城门造成很大的破坏，而是朝城内方向蔓延。城外，曹仁的大军似乎已经到了，因为城门没有按照计划夺下来，他们被挡在城外进不来，只好就地转为攻城战。夜空中箭矢如雨，城门内浓烟烈火，一副激战正酣的景象。

　　“这是怎么回事？东门的戒备怎会如此森严！？”我十分不解。

　　文钦一语道出重点：“大人请看！并非东门戒备过于森严，而是我军兵力不足！这人数怎么看，也不足千人！”

　　他这么一说，我再仔细一看，发现确实如他所说。我们原来以为分作两处的一千五百步兵肯定是汇合之后再一起来攻城门的，其实不是。城门处聚集的兵力甚至不足千人，但守城的吴军数量却是他们的两倍还多。在双方全都是步兵，人数又居于劣势的情况下，陷入苦战在所难免。如果城外没有曹仁的大军，说不定他们还支撑不到现在呢！

　　看清局势，我心里不仅没有“原来如此”的恍然大悟之感，反而更加不安。只有不到一半的人在这里，那剩下的一半去哪里了？是不是有什么变故？现场负责指挥的人是谁？张郃父子、曹叡、蒋济他们又在什么地方？最重要的是，他们几个现在安全吗？

　　脑子里过着这些问题，我的思路没有停滞，命令骑兵们做雁阵队形，对准城门正下方的城防区域进行突击。这个区域交战最为激烈，能看出我方士兵颓势明显，伤亡惨重，眼看就要支撑不住了。我们的骑兵一到，形势几乎立刻便能扭转。

　　穿上半套皮甲的我比先前胆气更胜，居于雁阵的中心，手握长枪，冲入双方混战的核心区域。长枪挥舞突刺，一下便戳倒一名吴军士兵，救下一个己方伍长什长一类的底层小军官，我顺势问他：“你们是听谁号令的？”

　　“回禀大人，是张都尉！”

　　“张灿吗？”

　　“正是！”

　　“那他人在哪里！？”我又追问。

　　小军官摇头：“混战激烈，小的没看到都尉大人！”

　　我点了下头：“知道了！如今援军已到，你等奋勇杀敌，回去定然论功行赏！”

　　小军官大声应了句“是！”我勒马转身，四下里张望，想试着找到张灿。小军官既然说他们是张灿的部下，只有找到他，才能找到其他人，弄清到底是怎么回事。然而要在混战肉搏的现场准确地找到一个人非常困难。我跟张灿说熟不熟，说不熟也还算熟，他穿什么衣服我也不是很清楚。战场上敌军我军混在一起，大海捞针，根本找不到他在哪。

　　无奈，我只好指挥自己的骑兵，分别去冲击城门下的关键区域，先不理会城墙上的守军。他们忙着应付外面攻城的人，也不敢分出人手来增援地面。只要击溃地面上的防线，夺取城门放大军进来，便可大功告成。东门守军或许还不知道南门已经陷落的消息，等后续的步兵增援一到，他们肯定坚持不了多久——我最初是这么想的。

　　但是混战了好一阵，我也没等到预想中的增援步兵。步兵确实没有骑兵跑得快，但也不至于这么慢啊！更糟糕的是，己方增援没到，对方的增援反而来了！！一队吴军呐喊着从西面冲了过来，迅速加入战局，看人数怎么也有千把人。我们原本略略占据上风，一瞬间便被逆转，陷入劣势了。

　　“大人！！敌人又有增援，从城北方向来了！”

　　文钦大声喊着，带来了令我心情更差的消息。我再憋不住了，大骂：“真他娘的见鬼！这怎么回事！？”

　　“当是吴军发觉城东城南遭到攻击，调集城中所有兵力，朝着两个城门反扑了！夏侯将军的援军迟迟不到，或许是被堵住了！”文钦飞快地回答。

　　我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道理。吴军也不是傻子，我们在城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们不可能毫无察觉。再说我们在城内分散几处，我那边很顺利，其他人就不一定了。变数多，总有出岔子的地方。城东这边就是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导致迟迟没有拿下城门。

　　“不管怎么说，必须顶住，顶到夏侯将军……或者其他人的增援过来！”我咬着牙命令道，“都已经到这地步了，若是我们顶不住退，城外大军就更进不来了！绝不可以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

　　围在我身边的几个骑兵包括文钦，都大声回答“是！”我看看他们，个个浴血，满身征尘，自己想必也跟他们一样。同生死，共进退。优势时全力拼杀，劣势下搏命死守。我从未如此深刻地体会到，这就是同袍之情！

　　我呐喊一声，长枪一挺，迎着城北方向过来的增援冲了过去。身后马蹄声响，有一部分人跟上了我。陈庆被我调派过去阻挡西面的增援敌军了。但北面过来的这一拨吴军，人数虽少，战斗力却好像更强一些。领头的几个人是骑着马的，特别勇猛，犹如切瓜砍菜一般冲向我军，很快杀出一条血路。我必须带领骑兵精锐冲上去阻止，不能放任他们屠戮我们的步兵。因而我的目标直接指向了冲在最前面的吴军——看那华丽的装束应该是个军官，他正在与我们这边的一个军官交战。我们这边的人没有马，天生吃亏，对手又异常勇猛，很快便招架不住。我在千钧一发之际打出一枚石子，打中那名吴军军官的头盔，救下了同袍。他一回头，我惊讶地发现众里寻他千百度，这人竟然是张灿！！

　　“张都尉！！”我大叫，“我找了你好久！”

　　他看到我也颇为惊讶：“夏侯都尉！？率骑兵来援的果然是你！多谢方才救命之恩！”

　　“义不容辞！只是这边到底怎么回事？为何兵力如此稀少？令尊、平原王、还有蒋大人，他们现在都在什么地方？”

　　张灿急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我麾下将兵八百，本应与彭都尉的兵力合作一处，一道攻城。按照原定计划，彭都尉应该先将我父亲、平原王、蒋大人他们接应出来，再奔赴东门。但眼看着到了时辰，他们迟迟不来，南门骚动已起，城内四处调兵，我不敢再耽搁，只好依原定计划来攻东门。却因为兵力不济，陷入苦战……”

　　我听了他这一番话，心中掠过一丝担忧。照他这么说，不难想到彭都尉和张郃他们那边，一定也发生了战斗。城内四处喧闹，如今已经势如鼎沸，他们应该是在某处与吴军发生了激战，才迟迟没有赶到。我一瞬间想到是不是该派人去找他们，但刚才那个被我一枚石子打中的吴将已经骂骂咧咧地冲了过来，我知道当务之急还是没有变。尽快将城外大军放进来，才是我跟张灿应该做的事。

　　我当即让张灿去组织士兵继续抵挡吴军援兵，把眼前这个敌人留给我。我跟对方都骑马，打起来比较公平。张灿没多纠缠，转身走了，我沉下心来迎击已经冲到眼前的吴将，这才发现也是个老熟人——潘璋！

　　“哟！这不是潘将军么！”我横枪架住潘璋的一击，故作惊喜。也是，从他那身花哨的服饰就不难猜出是他！

　　潘璋瞪大了一双铜铃似的眼睛，压在我枪杆上的长刀用力施压，咬牙切齿道：“该死的小崽子，原来是你！你刚才用了什么手段偷袭本大爷！？”

　　“怎么能叫偷袭？那可是我凭本事打中的！”

　　“小崽子！就知道你们魏军没安好心！竟然图谋江陵？做梦！！你们今天统统死在这里！”

　　我“哼”了一声：“你们吴军就安了什么好心么？你们请平原王入城赴宴，不也是存了心思的？只不过你们动作没我们快罢了！”

　　“哼！朱然将军本想先礼后兵，把平原王扣在城里，让你们赶紧退兵就好，谁想你们这么不要脸，竟趁机图谋江陵！？”

　　“江陵城狼巢虎穴，我们哪儿敢让平原王在城里久留？还不赶紧速战速决！”

　　“小崽子！！老子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今天刚好给我遇上！”

　　“彼此彼此！我对潘将军你，也不爽很久了！”

　　我大吼一声，用力振开他的刀，枪身一收、一转，猛然刺过去。他从容调转长刀挡下。我们两人立刻战在一处，彼此都使出了浑身解数，战得难分难解。我心中回想起潘璋之前的劣迹斑斑，特别是他对曹叡的几次无礼举动，心中怒火升腾，以拼命三郎之姿豁出去硬拼。潘璋也是真的猛，他的大刀挥舞起来都是刀刀毙命的打法，并不注重防守。两人都是这么拼命的打法，一时间倒也硬抗住了，难分胜负。

　　“小崽子！还挺能豁得出去啊！竟能跟潘爷打个平手！”

　　“过奖！面对潘将军，怎能不使出全力！”

　　“嘿！看你这架势，倒真像跟潘某有仇！”他停了一下，忽然嘿嘿一笑：“潘某明白了！你也看上了那个小王爷！？”

　　我心里一震，一下子没跟上潘璋的动作，被他一刀削到了左肩！我吃痛急退，跟他拉开一点距离。幸好穿了夏侯尚给我的甲胄，肩膀受伤不重，只在没有护甲的地方划了一道血口子。潘璋嘿嘿笑着，听起来更显猥琐。

　　“怎么这么吃惊？被潘爷说中心事了？想不到你也好这一口啊！不过那小王爷生得那么美，你天天看着吃不到，心里得多难过啊！”

　　“闭嘴！！不许你侮辱王爷！！”

　　“哟，生气了？”他摇头，冷笑，长刀指向我鼻尖，“生死关头，区区一句话便动了你的心思，你还太嫩啊，夏侯称！”

　　“给我闭嘴！今天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我也知道刚才因为一句话被打乱节奏的自己太不像话，心里恼羞成怒，手上的动作也急躁起来，再度交手竟然节节败退，生生变成了不是潘璋的对手，身上又接连添了几处伤口。正在我左支右绌暗叫不妙的时候，斜刺里忽然杀进一杆枪，文钦的声音随即响起。

　　“大人小心！文钦来助！”

　　文钦加入战团，我顿时压力大减。潘璋冷笑一声，说了句“两个便以为可以拿下潘某么？”丝毫不见露怯，手上长刀虎虎生风。我虽然知道二打一不公平，这时候也顾不上了，配合着文钦，双枪并进，与潘璋缠斗起来。潘璋面对我们两人，仍旧面不改色，只是不再多话，真正全力以赴。文钦状态也不错，但我却明显感到了体力不支。我暗暗庆幸文钦及时前来帮忙。我跟他两个人能够逼得潘璋全力以赴，但如果只有我一个，一定早就输在潘璋的刀下了。

　　文钦的勇猛虽然比不上潘璋，却不输给我。潘璋终究没法长时间同时应付我们两个，渐落下风。正在这时，身后忽然又传来一阵呐喊声，三个人都忍不住分神去看。只见又有一支军队从城西方向过来，加入战团。潘璋面露喜色，我跟文钦都是心头一沉。正当我们以为来的肯定又是吴军的时候，新加入战局的军队亮出旗帜，赫然竟是一个“魏”字。

　　“是魏军！大人！”文钦喜道，“定然是张将军和彭都尉的人马！”

　　我也心头一紧。如果真是他们就好了！如果真的是他们，说明我军成功突破了城内吴军的堵截，前来跟我们汇合，那就是安全了！

　　耳边忽然传来潘璋一声怪笑：“若是小王爷来了，你还不赶紧去见你的心头肉？”

　　我一愣，文钦脸上也是一愣。再看潘璋，他竟然丢下我们转身跑了，留下我跟文钦，大眼对小眼，无比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