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归魏（上部）》司马宣夜

280、二七八、白照江陵（中）

　　夏侯尚的水军入城十分顺利。东南方向的这道门在规制上属于偏门，不是真正的城门，因而规模小、设施简陋，守军也少。在□□的帮助下，陈庆的偷袭行动非常成功，我的三百骑兵几乎没有付出什么代价便占据了城门，接应夏侯尚的水军。唯一的问题在于城门小，水道也比较狭窄，大船无法靠近，只好用小船运兵进城，效率比较低。夏侯尚当机立断，运了一千人进城之后便要我和他麾下的一个军司马一起，合兵去攻打南门。他自己则率领战船继续沿江而上，也到南门去。拿下真正的水门，大军入城就不成问题了。

　　我和那个姓徐的军司马汇合之后，立刻赶赴南门。此时城内已经呈现鼎沸之势，我们在城南活动，能听到整个城内到处都是喧嚣吵嚷之声，西北方向起了火，远远地能看到火光攒动。我内心情绪复杂，很担心曹叡身边不知道什么情况。他们人手最少，虽然有张郃在，也有毌丘俭跟着，但他和蒋济两个人都算不上战力，尤其是蒋济。陈庆制造的爆炸应该是城中最早出现的情况。战端一开，他们置身于吴军戒备的中心，我不能不为他们感到担心。但我也知道张郃远比我有经验得多，他不会没有准备。再说我也偷偷告诉过他，若听到城内有巨大声响，必然是我们在南门开始动手的信号。他追问我具体是什么声响，我没有跟他说实话。不管怎么说，他只要听到了刚才的爆炸声，应该就会明白的。

　　而另一方面，我不能否认，在我内心深处，此时此刻正流动着亢奋的血液。我的心脏在激烈跳动，我的血在热烈沸腾，我全身上下都沉浸在高涨的战意之中。身下的骏马似乎与我融为一体，我感觉墨云好像明白我的心思，根本不需要我费太多精力去约束它，它奔跑在城中狭窄的青石路上是那样矫健，犹如黑夜中的一道闪电。借助它的冲击之力，我挥动从吴军那里夺来的长矛，以横扫千军的架势所向披靡。没有人可以阻拦我。在我身后，陈庆和文钦紧随在侧，两个人像是在比拼谁更勇猛一样，每一刀砍下去都带起血花四溅，每一枪戳下去都引来痛呼惨叫。有他们在，我感觉如同两胁生翅，那种畅快的感觉简直要飞起来了。

　　以步兵和水军为主的吴军在三百铁骑面前并没有有效的抵挡措施。骑兵的巨大冲击力将试图集结起来进行防御和拦截的吴军切割，跟在后面的步兵趁机掩杀，形成犹如巨大箭头一般的攻击模式。我知道自己非常享受眼前的时刻。横枪跃马驰骋疆场，一种豪情万丈的英雄主义在我胸中激荡着。以前无数次在电影、小说、电视、漫画等等现代娱乐作品中看到情景，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自己会亲身演绎，并且，颇有几分乐在其中。我觉得自己跟“夏侯称”这个外壳，几乎已经没有任何分别，完全融合了。我，就·是·夏侯称！

　　几支羽箭破空而来，被我挥舞长矛挡掉两支，陈庆挡掉两支，还有两三支落了空。文钦叫了一声“大人小心！是南门守军！”抬头看时，南门近在眼前，守军纷纷从城门上射箭。我稍稍勒紧缰绳让马匹减速，大声命令骑兵保持安全距离躲避逐渐密集的弓箭攻势，重整队形准备攻城门。

　　南门是江陵城最重要的水路动脉，城门修得高大壮阔，防御工事完备，要从外面攻进来是很不容易的。然而我们现在是在城内。城门上的种种防御设施都是针对来自城外的攻击，面对从城内来的我们，守军只好转过身来射箭，想凭借弓箭的远程优势阻止我们的步伐。我们这边的短板之一是防御不足。骑兵们普遍没有盾牌，盔甲穿的也不完整，像我跟陈庆就都没穿护具铠甲，无异于肉搏。文钦倒是谨慎些，穿了一身轻便皮甲。因而队伍被弓箭所阻，他主动出来请战。

　　“大人，且让属下带人先登，请大人在此稍候！”

　　我略一迟疑：“你带人冲锋上前，我怎可躲在后面？”

　　文钦迅速道：“大人和陈司马都未穿戴铠甲，冲锋过于冒险。待文钦扰乱敌军攻势，大人再率众掩杀不迟！”

　　我想想他说的好像有道理，这时候硬要逞英雄并没有实际意义，便点头道：“如此便有劳你！当心些！”

　　文钦点头应一声，大喝一声，招呼麾下的骑兵跟着冲上去。他现在是军侯，手下带兵足员应该是二百人。此次进城带的人少，精挑细选，他带进来的人手也减少三分之二，约有六十人。我同时吩咐将所有的防御器具集中给这支小分队，将其余的人手分作两处，来应对吴军的机动部队，也掩护文钦小分队的冲锋。后面自然有夏侯尚带进城的步兵应付。那个徐司马也是个作战不要命的主，有他做后盾，我也觉得放心。

　　文钦小分队在守城吴军的箭阵中付出了一定的伤亡，借助马匹的速度优势冲到足以进行混战的距离。这种距离下，防守的一方被迫接战，双方士兵混战在一起，弓箭便不能发挥作用。看到文钦的骑兵小队冲到近前，守城的吴军被迫分出一部分兵力正面阻挡。同时城墙上传来一阵大呼小叫，我知道夏侯尚的水军战船应该也出现在城门外了。时机，就在这个时候成熟了。我毫不犹豫地下令，让全体骑兵跟着我冲上去，一举拿下城门！

　　与此同时在文钦面前，一把环首刀挡住了去路。距离较远，我看不清对方相貌。不过敢于正面拦击的，至少应该是队率一类的低级士官，普通士兵既没有这个胆量，也没有这种身手。但我并不替文钦担心。他的武功我见识过，胆量更不在话下。如果要认真打起来，我不用飞石本领取巧的话，能不能打得过他都不一定。文钦也没有辜负我对他的评价，手上缰绳一紧，将马头稍微掉转，躲过对方劈面而来的一刀。对方一击落空失去优势，又是步兵对骑兵，完全处于劣势。尽管能看出那人身手也还不错，仍在十个回合之内被文钦一枪戳中胸口。文钦马背上将长枪一抽一带，发一声喊，竟然将那人生生挑了起来，大吼一声：“吴将刘阿尸身在此！还有谁敢挡我文仲若去路！！！”

　　振聋发聩一声大吼，不仅震慑了吴军，连我也是大吃一惊。想不到文钦如此彪悍！我扪心自问，这种狂野的举动我是做不到的。不过他的狂放之举对于军心士气倒是极大的提振，他手下连同我手下的士兵们一道发出排山倒海般的怒吼。区区不到三百的骑兵，听上去像有数千之众。我在吃惊之余，也不由自主地发一声喊，不甘落后策马上前。只是内心深处对于文钦其人，不免多了一分新的认识。

　　刘阿似乎是南城门吴军的最高指挥者。文钦轻取刘阿的举动大大动摇了吴军本就摇摇欲坠的军心，更兼失了主将，很快兵败如山倒。不消半个时辰，南门已经血流满地，旌旗浴火，守城士兵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城头的“吴”字大旗被拦腰砍断，插上了肆意张扬的“魏”字旗。

　　夏侯尚的战船停靠在已被完全控制的船坞中时，东方天空微微透出一丝亮光。半宿激战，我们颇有几分人困马乏。即便战果辉煌，胜利在即，身体的疲惫也难以掩饰。我让所有军官整合人马，清点人员和马匹的伤亡情况，一面接了夏侯尚和他的部将下船，汇作一处商议。

　　夏侯尚的水军也不是光等着我们夺取城门之后舒舒服服进来的。南门毕竟是江陵最为重要的水上通道，吴军战船在发现我们的船队之后紧急扬帆出坞，试图拦截，和夏侯尚在江面上打了一场夜战。在这个照明条件落后的时代，水军要夜战是非常不容易的一件事，即便是横行江东的吴国水军也是在硬着头皮。双方乱七八糟地打了一顿，互相对对方造成的伤害甚至比不上因为自己的失误而给自己带来的伤害。夏侯尚损失了大小共计四艘战船，其中一艘干脆就沉了，人手也有不小的损失。江上夜战，一旦落水，十有八九救不上来。前去迎击的吴军战船总共三艘，一艘倾覆，两艘则是眼见大势已去，被迫投降。

　　我与夏侯尚相见的时候，既有并肩作战同心协力的同袍之情，又有同族之间天生的亲近信任之感。他面带赞赏拍了拍我的肩，道：“做得好，叔权！”

　　我也十分开心，回礼道：“部下同心，士卒奋勇，才有此捷报！也多亏了将军来得及时！不知大将军那边攻取东门，战况如何？”

　　他抬眼望向东方，仍能见隐隐火光，战况如何却不甚明了。城南这边虽然平定，却没有整座城池守军崩溃的感觉，我跟他都觉得可能曹仁率领的陆路主力尚未攻入城中，东门仍在吴军手上。

　　“将军，下官愿率麾下骑兵，前去东门支援，一探究竟！”我主动向夏侯尚请战。

　　他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当即点头：“好，你务必小心！你的骑兵奋战一夜，难免疲惫。我亦会派出三千步卒随后跟进。东门处若情况凶险，立刻派人通知于我，我必率军亲至！今日既入江陵城，务必拿下，万不可拱手相让，功亏一篑！”

　　“将军所言，亦是下官心中所想！下官这就去了，南门诸事有劳将军！”

　　说完之后匆匆行礼，我再不耽搁，急招呼陈庆再度集结军队。骑兵们本来也没觉得能够就此停下来休息，毕竟整个江陵城战局未定，现在还不是松一口气的时候。听到集结号令，纷纷抖擞精神振作起来，整饬兵刃准备再战。我拍拍文钦的肩膀：“此番江陵战役，功劳簿上必少不了仲若兄阵斩吴将、大振军心的功劳一件！”

　　文钦满脸意气风发。他这次前前后后加起来，立功不小，加上这次斩杀的刘阿，是个有头有脸的将官，翻身仗是打得颇为漂亮的。他对我拱手行礼道：“多谢都尉提携！都尉恩遇，文某没齿不忘！”

　　我轻轻一笑：“感谢什么的就不用多说，你心里记着就好。东门那边情况不明，若是一场硬仗，还要仰仗仲若兄与我，同心协力！”

　　“文某义不容辞，愿为都尉大人效死！”

　　几句话说下来，士兵们也准备完毕，我正要下令出发，夏侯尚忽然又叫住我，指着他身边一个亲兵手上拿着的皮甲道：“叔权莫急！你这一身打扮虽然轻便，但形同赤身肉搏，实在不妥。你还是赶紧穿上这身皮甲，好歹多一点防护！”

　　我内心颇有几分感动，但又顾虑时间紧迫，便推辞道：“不必了。东门那边情况不明，我须得尽快赶去才是！”

　　没想到夏侯尚拉下脸来，十分严肃地说：“正因为情况不明，你更要穿上这甲胄！快，你也知道时间紧迫，不要多说，穿上就是！”

　　说完他不让我再说什么，让自己的亲兵替我穿戴甲胄。我颇为感动，急忙配合着，以最快速度穿好上身的衣甲，护臂和护腿什么的，确实来不及穿了。

　　“这样就好。时间紧迫，来不及穿戴完整。多谢将军爱护！”

　　我拱手称谢，下令所有骑兵跟我出发。除了牵挂东门的战况之外，我更加担心的是曹叡。但愿他跟在张郃这员老将身边，能够平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