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归魏（上部）》司马宣夜

279、二七七、白照江陵（上）

　　不知该不该说老天爷帮忙，晚宴的后半段开始，天空便云层渐浓，过了子夜更是把那轮明晃晃的满月几乎遮掩住。没了月亮，星星更被云层遮得看不见，夜色变得昏暗晦涩，对于即将展开夜间行动的我们来说，是最合适不过的。

　　宴席结束后，曹叡、张郃、蒋济以及他们各自少量的贴身亲随，还是像之前一样被安排在一起，与大队士兵切割开来，单独在衙署旁的偏院里休息。这间衙署是朱然驻守江陵的指挥部，严格来说是个办公场所，但朱然本人的住所就在衙署后面，一墙之隔。他虽然没有如愿将曹叡带回自己家里软禁，实际上还是把他们几个人核心人物放在自己随手能够接触到的位置，戒备无疑是森严的。好在我们原本的计划当中，曹叡和蒋济身上就没有任何作战任务。比较麻烦的是张郃。他是城内的指挥者，行动遭到限制对我们来说相当不利。

　　但我现在也管不了其他方面的进展，只能专注于眼前，把自己的任务做好。从宴席会场回到临时驻扎的校军场，一路上都有东吴士兵名为护送实为监视。回到校军场后更是对我们提出，为了便于管理，希望我们将战马聚集在一处，并将兵器统一收集，全部交给他们拿去保管。这样一来等于是剥夺了我们的武装，战马能不能保住也是极大的问题。骑兵们与战马朝夕相处，彼此感情深厚，一听这个要求便觉内心不爽，顿时有些激愤。

　　我见现场气氛紧张，便以此为由向东吴交涉，表示骑兵对与战马分离难以接受，兵器可以统一保管，战马不行。再说兵器既然交出去了，留着马又有什么关系？难道还怕我们半夜里跑了不成？东吴那个叫刘阿的武官起初还很坚持，后来见我手下的骑兵情绪越来越激动，我又一再表示他们这样对待盟友未免太过分，他的态度也软化下来，答应把战马留给我们，收了我们的兵器之后便离开了。

　　说是收缴兵器，实际上也还没有撕破脸，没到逐一搜身的地步。我们把长兵器交出去，手里或多或少都留下了一些暗器短兵，实打实的战阵交锋没有什么用处，夜间偷袭是够用了。刘阿走后，我叫士兵们也先装作平常的样子，安顿就寝。陈庆告诉我，晚饭的招待虽然谈不上有多么丰盛，米饭小菜，也足以果腹，每个人还给了一碗水酒。他照我的吩咐，让士兵们尽量不要喝，趁着东吴士兵不注意，假装倒了。只有少数一部分人实在被盯着躲不过，不得不真的喝下去，目前为止也尚未表现出异常症状。我点头表示满意。事先蒋济跟张郃他们商量过，揣测东吴是否会在给我们的饮食中做手脚，结论是大宴当中应该不会，但送给士兵的饮食就很难说。我便提议让士兵尽量不要碰酒水，他们也表示赞同。至于饭菜，终究不能一口不吃，也只好让士兵冒险了。真要中了招，只能自叹运气不佳。

　　不过等到半夜，士兵们状况似乎都还好，没有出现异常。看起来这个朱然做事还是颇为光明正大的，没有使出“下药”这种手段。我猜测也许他打算正式跟我们谈一谈，没有这么快对我们不利。最好是这样。最好是在他还没有动手之前，我们抢先动手，出其不意。

　　我假装就寝之后实际上根本没有合眼，一直在偷偷观察屋外站岗的吴军动静。到了差不多子时末，该是行动的时候了，陈庆带着二十个精挑细选的精兵，脱下穿在外面的甲胄，露出贴身的黑衣装扮，准备妥当。我故意走出屋外，假装解手，同站岗监视的吴军士兵攀谈起来。不管是以前书上读过的，还是游历之后亲身了解的，我对东吴的情况都算得上有几分熟悉，要找出话题来聊并不困难。我拖着几个士兵聊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掩护陈庆和行动小分队，趁着月色晦暗的时候溜出校军场，朝着东南旁侧水门的方向去了。

　　我的计划，是想让陈庆利用那两枚土制炸|弹，在江陵城制造一次爆炸。

　　我不知道陈庆能否完成这个任务，但如果他不能完成，大概也没人能够完成了。陈庆在统帅军队、指挥作战方面的才能远远不如文钦，经过几次作战之后我也看出来了，他的能力更多的是在个人勇猛层面上。换句话说，并非将才。但是反过来说，他的单人作战能力、以及执行隐秘任务的能力，同样远远在文钦之上。这个深夜的孤胆任务，放眼我手下的军官，没人比陈庆这个江湖出身的游侠更适合。

　　回到屋内之后我没有再躺下。陈庆既然已经顺利出发，我也该做好准备。我放弃了那套进城时穿戴的盔甲。尽管这套盔甲做工精良、造价不菲，但它并不适合此时此刻穿戴，我只有忍痛放弃。若是顺利拿下江陵城，这套盔甲说不定还能找回来，若是拿不下来，我自己都性命堪忧，那里还顾得上一套盔甲。

　　换上便于行动的短衫布衣，身体轻盈了许多，但也有点不太适应这种缺乏保护的状态。长枪、长矛一类的骑兵用长兵器都被收走了，但我的佩剑和匕首都还在，用来装石子的布袋也在，里面满满一袋石子，都是我预备用来替代弓箭的。剩下一枚最大号的陶□□，我放在另一个口袋里挂在腰上，怀里揣着用来点火的火折子。这一颗要用在什么地方，我还没有想好，等行动起来再说。只等陈庆那边得手的信号传来，我这边就能同时行动了。

　　信号很简单，就是爆炸声。我不知道那两颗小炸弹的威力是否足以摧毁城门附近的建筑，但发出声响应该不成问题。就寝之前我已层层命令下去，让所有人在听到声响的时候开始行动，冲出校军场，一举攻占城门。而万一爆炸声没有响起，多半是因为陈庆行动失败，那时候即便我们不动手，被惊动的吴军大概也不会让我们安安稳稳睡觉。

　　我做好了一切准备，盘腿坐在榻上，闭目养神的同时，调动自己全部的感官去接受外界的信息。夜很深，也很静。月色晦暗的初夏夜，屋外传来若有若无的虫鸣。偶尔能听到士兵走动的脚步声，与白天相比略显迟缓。夜深了，士兵也难免感到疲惫。战马的鼻息听不太清，显然比起白天来说，它们也安静了不少。最好能趁这个时候休息一下，待会战端开启，还要指望它们冲锋陷阵呢！

　　我等待着，内心异常冷静，甚至令我自己感到意外。我本以为自己会焦虑不堪，紧张难耐，实际上没有我预想的那么严重。也许到了这个时候，我内心深知紧张已经没有用。计划并不周密，甚至还有几分仓促和赌运气的成分。但既然这机会如此难得，不赌一把自己的运气，又似乎不怎么甘心。到底是我们这些人运气更好，还是朱然有惊无险，不试一试又怎么能知道？

　　不知道等了多久，大概只有一刻钟左右，我终于听到了那声我仿佛盼望了一辈子的声响。如同我预想的那样，声音跟现代的爆炸音效不能比，类似于高压锅炸了的闷响，“嘭”地响了一声。我几乎瞬间从榻上弹起来，一个箭步跨出屋外，一句话都没说，直接拔剑刺死了在我屋外专门“站岗”的两个吴军士兵。这时第二声爆炸也响了，声音比第一次的还要大一些。陈庆成功用掉了两枚炸|弹！而且这两枚都好用！激动和狂喜同时攫住了我。我看到文钦第一个带人冲出大通铺茅草屋，高举手中的短刀，命令士兵们袭击吴军、抢夺武器。我冲着文钦点了点头，挥剑高呼：“禁军的弟兄们！成败在此一举！跟我冲啊！！！”

　　回应我的是怒涛般的呼喊冲杀之声。

　　我们很快便控制住校军场的局势。在这里监视、防范我们的东吴士兵，总数大约有一百多人。突然传来的爆炸声让他们摸不着头脑，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同时也很想弄明白。在他们混乱和不知所措的时候，我和骑兵们把握机会，第一时间冲破吴军的阻拦，夺回了战马。骑兵即便缺乏有效的长距离武器，面对略显混乱的步兵仍有极大优势。校军场的战斗也不过用了一刻钟的时间，胜负已定，重新夺取的武器也让我们战斗力逐渐恢复。我当即命令所有骑兵争分夺秒，跟我一起奔赴东南小水门，前去接应陈庆。

　　我们一路奔走一路交战。我一马当先，三百铁骑在城内的青石板路上跑起来铿锵有声，在静谧的夜晚如同奔雷一样震人心脾。我不是没考虑过战马跑起来会不会声音太大。一来我们实在没有时间和机会处理，二来爆炸声在通知我们开始行动的同时也惊动了吴军，三是其他几拨人这时候也都开始行动了，马蹄杂沓不过是增加氛围，已经无关紧要。

　　校军场距离东南水门不远，很快便望见了城墙的影子。再仔细看，城门附近碎石四溅，不大的城门塌了一半，垮塌的残砖碎石有一部分掉进河道里，空气中还残留着灰尘和烟气，现场看起来狼藉一片。城墙的阴影下，我看到十几个身穿黑衣的我方士兵，正在与数倍于他们的东吴士兵混战，领头的正是陈庆。看到陈庆身手矫健，没有丝毫受伤迹象，我略感放心，急忙招呼骑兵们冲上去助阵。局势立刻发生了压倒性逆转，我们很快便牢牢占据城门。

　　“怎么样？还顺利吗？”

　　击退吴军之后，我总算抽出空闲来询问。陈庆满脸惊喜，颇有几分激动，大声道：“正如大人所说，一切顺利！大人交给小人那两件秘器当真神奇！小人依照大人的教导使用，那震天动地的威力，真令人又惊喜又惧怕！”

　　“那就好。用上就好。有没有人受伤？”

　　“没有。小人严格按照大人吩咐，亲自点燃，引燃后退至有屏障遮掩之处躲避，因而不曾有人受伤。不过似乎伤了几个吴军……”

　　跟着他偷袭城门的一个士兵插言道：“大人给的那东西真是厉害！小人亲眼见到一个东吴兵看到火光上前查看，巨响过后被甩出去好远呢！甩在城墙上撞得满脸是血，根本不晓得是怎么被甩出去的，可吓人了！”

　　“是啊！大人！那是什么神物，好生厉害啊！”另外一个人接道。

　　眼见发言的人越来越多，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我急忙制止他们：“诸位兄弟，眼下不是讨论此事的时候！大家不曾被这东西伤到自然是最好。我们现在虽然占据城门，但征南将军的水军未到，我们不能放松警惕！文钦，你带人站到城墙上燃起火堆，给征南将军当做信号！陈庆、林余、赵虎，你们几个赶紧带人把这些碎石残砖清理一下，免得阻碍大军进城！”

　　众人领命分头行动，这才将集中在“秘器”上的注意力分散开来。□□能够发挥作用，让我们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完成了攻占水门的任务，我内心是非常高兴的，但也感到了一丝不安。在这么多人面前用了撒手锏，瞒是瞒不住的。等回去总结战况的时候，我该如何解释这件不该出现在此时此地的“秘器”呢？

　　“大人！！”文钦忽然在城头上大声喊道，“征南将军的船到了！”

　　我精神一振：“好！马上接应他们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