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归魏（上部）》司马宣夜

266、二六4、山寨版夷陵之战（上）

　　四月初八凌晨时分，天色未明，月沉西山，正是黎明前最为黑暗、人睡得最熟的时候。我带着大约两千名骑兵，人衔枚、马摘辔，尽最大可能保持悄无声息，行进在江北的丘陵山林中，朝刘备的大营摸去。经过半个晚上的小心靠近，我们已经到达预定攻击地点。从林木的间隙看去，能看到连绵的大营延伸出去，前后望不到首尾。我做了一个暂停前进的手势，一层一层传递下去，让整个骑兵队都暂时停下来，等待进攻开始的信号。

　　我的心情，无比激动。

　　曹仁等最高统帅层这一次的决心，是十分坚定的。从他们的言谈之中可以推断出，他们一定是通过各种渠道获得情报，知道事态已经发生了变化。再不寻求决战，这场江陵之战就要落得一无所得的下场。身为一个武者，无论是曹仁自己，还是各级军官，谁也无法容忍这样的结局。再加上此前基本上没有什么大战发生，众人憋了许久，战意空前高涨，主动进攻的计划比任何时候都获得一致赞同。

　　不过真正令我激动的，还是他们最终采取了我提议的火攻战术。

　　火攻这件事当然不是我的原创。不过对于陆逊当年是怎么在夷陵烧起这把大火的，我还真不太知道，参考价值十分有限。为了研究出切实可行的方案，我这段时间来几乎把所有的空余时间都放在调查和论证上，对方案的第一版做了不少改进。再次提交上去的计划，不仅我自己感到满意，辛毗和蒋济也都认为可行。最后商定的具体作战计划就以我的方案为原型，整合了他们两人的修改意见，水陆协同作战，定在了四月初八的凌晨。

　　按照计划，江夏太守文聘将率领一千水军，不用大船，乘坐蒙冲小船，趁着夜色掩护，靠近蜀汉的水军营寨，用我提供的“火水”做助燃剂，火烧蜀汉战船。征南将军夏侯尚率领水军主力跟在后面，等到放火成功之后，率领水军进攻蜀军水寨营。另一方面，除了张郃麾下驻扎百里洲的兵力之外，其余全部兵力的半数分别包抄蜀军驻扎在江北的营寨，只等江上水寨起火为号，一同发动攻势，火烧连营。百里洲的兵力不动，则是为了防备吴军，避免消息走漏，让吴军横插一脚，更为避免吴蜀双方暗通款曲，将进攻的部署透露给蜀军。另外中军留下了大约三分之一兵力镇守营地，曹仁将这个任务交给了辛毗和曹叡，自己亲自率领主力进攻。而我和曹楷则被任命为先登，负责打头阵。

　　被任命为先登，多少冲淡了我不能亲自使用“火水”参与水战的遗憾和不甘。之前我就担心自己现在算是骑兵将领，大概没机会参与水战，后来在作战会议上果然是这样安排的。江夏太守文聘原本是荆州牧刘表麾下的将领，一直在荆州辗转，熟悉水战，由他来承担最为重要的水战前锋角色确实合乎情理。这场战役的成败几乎全部仰仗水军先锋，因而文聘责任重大。我们两人都是这次南征江陵的主要推动者，立场鲜明地支持南征，彼此心照不宣，知道这场仗是一定要打赢的。我尽心尽力地交给他如何使用“火水”，文聘领悟很快，迅速掌握了要领。我们两人约定，一定会竭尽所能，水陆并举，凯旋而归！

　　我骑在马上，站在残留着薄雾的树林中，心脏砰砰跳个不停。我跟曹楷就像是伸出去的两把匕首，突出在整个战阵的最前端。他带的三千人都是步兵，我麾下一千五百人则是骑兵，因而我们两人分工略有不同。严格说来，真正担任突袭任务的是曹楷，我是给他打辅助的。按照作战计划，我们趁着夜色接近蜀军营寨之后，要等文聘那边一起动手。约定的进攻时间是丑时末，曹楷指挥下的步兵全体携带纵火和助燃的工具，在蜀军营寨放火之后，我率领的骑兵负责扩大混乱，撕开蜀军防线，打开大军前进的通道。先登部队偷袭得手，大军随后压上，这场战斗才有胜机。曹楷和我肩负着这样的责任，既是再好不过的立功机会，也有可能因为我们的失利而导致计划落空。在这个时候要说我不紧张，根本不可能。

　　我的身侧跟着陈庆，身后则是黑压压一片的骑兵。人人都很紧张，空气中紧绷的气氛像是随时都会崩断的橡皮筋，已经被拉紧到极致。我的额头少许冒汗，背上却渗出一层汗来，心情有几分浮躁。我抹了一把汗，稍稍扭头去看陈庆，他一脸坚毅的表情，警觉的眼神笔直盯着树林外蜀军营寨的轮廓。能看得出，他整个人处于高度戒备状态，犹如一张拉满的弓，随时都有可能射出弦上的利箭。跟我一样，他也在马背上挂着一个小小的布袋，里面装满了石子。他腰间还比我多挂了一个布袋。他是我的师父，水准在我之上，准备的“弹药”也更多。还好他及时回来了！我暗暗感叹。这场战斗要是没有他在身边，我哪里能有现在这种程度的镇定！

　　我暗地里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皮甲下包扎着厚厚的绷带，是星寰亲手帮我包扎的。我在上次的遭遇战中被筚红棘的刀弄伤的肋骨，经过数日静养，感觉还是有些好转，至少疼痛感几乎消退殆尽，没有什么感觉了，只有偶尔用力过度的时候会感觉到一丝不适。看来骨头的伤没有我担心的那么严重。星寰回来之后，我第一时间让他帮我诊断，他看过之后说应该没有问题了。伤在皮下内里，外敷的药起不了作用，内服也难有对症之药，好在我这几天养得不错。三天备战时间，他除了调整药方熬药给我喝，也没做别的治疗。只是深夜集结出发之前，他亲手帮我绑了绷带，藏在皮甲下面。

　　“先生是不是缠得有点紧？”

　　见他慢条斯理地缠了好久，我胸骨以下都快被缠成了粽子，我忍不住委婉地提醒他适可而止。他不为所动，解释道：“公子忍耐些。予也知道公子不太舒服，但也不得不如此。公子的身子虽说没有大碍，但伤在皮下骨头却是最难治疗的。照理说，本该再静养七八日才好。如今战事紧急，不得已，只好尽可能保护伤处，千万不要再受伤吃劲了！尤其是肋间旧伤之处，公子可记住了？”

　　“知道、知道！先生你放心，我也知道这根骨头附近再受不得力道，不会鲁莽行事的！”我信誓旦旦。我心里很清楚，没有现代医学检查手段，我这根受伤的肋骨伤到什么程度，谁也不知道。照现在的情况来看还比较走运，既没断也没裂。但要是被同样的力道在同样的地方再来一下，这根骨头八成会断，而我八成也会死于肋骨断裂造成的内脏破损。不用任何人叮嘱，我自己比谁都清楚这次一定要谨慎，绝不能逞强硬拼。

　　“予亦叮嘱了陈庆兄弟，叫他务必小心保护公子周全。战场杀伐，予不能与公子同行，公子自己千万当心。”

　　说着，他也完成了最后一个动作，手指轻轻抚过我胸腹间的绷带和肌肤，仰头直视着我的眼睛，从跪在地上的姿势站了起来。他的表情虽淡然依旧，双眼中的关切，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我微微笑了笑。

　　“多谢先生。有先生亲手帮我包扎，我觉得自己简直变成铁板一块，刀枪不入了！”

　　他微微一笑，犹如春风拂面：“公子真会说笑。”

　　我也笑，笑了一阵，心里终究还是踌躇，凑近两步，低声询问：“今夜总攻之事，我还是心里不安。先生可知道，事情究竟能不能成呢？”

　　他含笑反问：“公子自己提出的计策，怎的自己却没信心？”

　　“不是没信心啦……不对，还是没什么信心。总觉得……”

　　总觉得荒谬而不可思议。本来是陆逊率领吴军演绎出的历史名战夷陵·猇亭，怎么就变成我参与其中、魏军对蜀军的全面进攻呢？这不对，乱套了。夷陵之战去哪儿了？难道变成这个山寨版本了？

　　“公子放心吧。”星寰淡淡地说，“公子和平原王梦中已有白鹿指引，怎会不成？”

　　“是吗……”

　　我半信半疑，想说白鹿是投入江陵城去的，好像不是指引眼前的山寨版战役的？还想再问，时辰已经到了，我不能磨蹭，只得作罢。星寰和他介绍来的那个工匠马元一起，目送我带着陈庆和两千骑兵出了营寨。我麾下精兵尽出，留下的只有伤员，和包括他们两人在内的几个从事文职工作的吏员。出发之前我暗地里请求星寰帮我照应着曹叡的动向，他不置可否，没拒绝，但也没表态说一定会接受。

　　其实整个大营也差不多出动了四分之三的兵力，剩下四分之一，由曹叡带领两个裨将守着，辛毗跟着一起留在营中。蒋济跟在夏侯尚身边，而夏侯尚和文聘也是全军出动，只有张雄带的人留在百里洲上做障眼法。魏军这次倾巢而出，颇有种寻求决战的架势。

　　一阵风过，让我汗涔涔的身体打起了冷战，硬生生哆嗦了好一阵。陈庆轻声问我：“大人还好么？”

　　我摇摇头，轻声道：“没事，出了汗，风一吹有点冷。话说回来，这风的方向，怎么是从南边吹来的？”

　　“应当是从东边吹来的风。”陈庆纠正道，“少许起风，吹散晨雾，也是好事。”

　　我“嗯”了一声，仔细感受风的流动，偷眼看不远处一片安静的蜀军大营，既紧张又激动，跃跃欲试的心情在胸中跳跃。还有大约一刻钟就要到约定的时间了。到那时，江面和岸上将同时燃起烈焰，重演原本应该在两个月后发生的夷陵·猇亭之战。

　　就在这个时候，江面上蜀军营寨的方向，忽然冒起了火光。

　　我有些意外。时间还没到，怎么文聘那边就先放火了？是他们弄错了时间吗？还是出了什么事让他们提前开始作战计划？我呆了几秒钟，立刻传令全军做好准备。江面上的火光，我能够看到，曹楷自然也会看到。那边的事我管不了，但曹楷这边的动静却与我息息相关。只要曹楷不是傻瓜，看到火光，他自然会马上发动攻击。

　　果然没过多久，曹楷派来的传令兵上气不接下气跑了过来，下令进攻马上开始，作战计划不变。我立刻拔出环首刀，长刀一挥，率领身后的骑兵朝着山坡下的营寨冲了过去。薄暮晨曦之中，我已看到曹楷率领的三千步兵犹如一支巨大的黑色利箭，朝着蜀汉军营的薄弱之处突进。他们很快便撕裂了营寨的外围，突入内部，纵火焚烧。我的骑兵们紧紧尾随，凭借骑兵的速度和冲击的优势，将这个缺口撕裂到无法挽救的地步，跟着攻进营中，在营寨中横冲直闯，与站岗的卫兵和惊醒的军士们搏命厮杀。战况很快便开展得如火如荼，我根本没有时间去想什么紧张不紧张的问题。

　　其实在攻入蜀军营地之前，我心中非常忐忑，一直在想如果中了圈套怎么办？如果这里只是个空营地，什么都没有怎么办？还好这种事情没有发生。这个营寨，是蜀汉军队货真价实的中军大营，只不过最高统帅、蜀汉皇帝刘备，此刻并不在这个营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