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归魏（上部）》司马宣夜

265、二六三、决议

　　“你想问的……都问到了？”

　　黄权和他的两个跟班离去之后，曹叡把他身边的人也都打发出去。我缓缓收起摊在桌子上的道具，点了点头。

　　“算是解除了一些疑惑吧，我稍稍有些放心。多谢你帮忙，否则我要跟他说上几句话，还真是顾虑重重。”

　　我手上动作不停，扭头看着他。他轻轻摇头。

　　“谢什么？能让你安心就好。你的伤不、不碍事了吧？”

　　“还成吧，没有大碍。”只是仍有些隐隐作疼。在没有X光的时代，我这种伤情缺乏有效诊断，大夫只能凭经验保守治疗，说白了就是聊胜于无。我有些埋怨星寰怎么去了那么久还不回来。要是他在，即便同样没有针对性治疗方案，我至少能放心点。

　　“那你千万不要大意，还是……多多卧床休息，静养为好。”

　　我苦笑：“如何躺得住？一来军中清查细作，二来我们在这耽搁的时间越来越长，眼看着从上到下，人人心浮气躁，越来越没有耐心了……”

　　他沉默不语。现状人人都知道，无需过多解释。战况已经胶着太久，急需某种事件来将其打破。而我，在等着星寰和陈庆从襄阳回来，来尝试大批量火药的配制，为我再次提议火攻计划增加筹码。

　　“天气越来越热了。”

　　他忽然冒出这样一句。我“嗯”了一声，若有所思道：“现在若是提议放火，你觉得大将军会采纳么？”

　　“若是可行，应、应当会采纳吧？大将军定然也不想无功而返。”

　　“对了，上次你实验的那个东西，就、就是你说或许能派大用场的，如何了？我都快要忘了。”他热切地问道。

　　我叹一口气道：“我在等原料。我叫陈庆陪着星……邢大夫去襄阳置办药材了，须得等他们回来，才能备齐所需之物。”

　　“原来如此。难怪这几日，都不见你身边那个……从不离身的陈庆。只是为何不叫度支官员去办理，却叫贴身亲随冒险离开？那、那个陈庆，似乎武艺高强，若有他在，那晚，你或许也不会受伤吧？”

　　我笑笑：“这件事倒是不见得。即便那天陈庆在我身边，那个蛮族首领的目标已经锁定了我。敌暗我明，他们占据优势，我也很难甩开他。”

　　“那个大夫又怎么说呢？你出、出征打仗，还带他在身边，想必他于医术一道，有几分真本领，却偏偏在这个时候，被你派去备什么药材。换个人走一趟襄阳，不也一样？”

　　这好像还是不一样。老是说，去襄阳买药材是星寰自己提出来的，我并没有叫他去那么远的地方采购物料的意思。他说要去，我也只能同意，毕竟本来就说好了要给他充分信任的。不过他带着陈庆已经走了超过十天，我确实有点着急了。一方面是急着等东西用，另一方面也开始担心他们的安全。

　　“差不多也该回来了吧。”我说，“若是明天还没回来，我派人沿路去寻一寻。”

　　曹叡不置可否，这个话题算是到此结束。我们又聊了几句军队中的事，一个亲兵进来通报，说曹仁请曹叡马上过去一趟。曹叡看了看我，对我道：“那你……”

　　“我先回去吧。”我主动说道，“大将军没有叫我一起去，我也不好自作主张。不过毌丘俭还没回来，你稍等他一会？”

　　“倒也没什么，反正是在军营里。我这就去吧，免得大将军……久等。”

　　我点点头，跟他一道走出营帐。他带了两个亲兵走了，我径自回到自己营帐。哪知还没走到，迎面遇上我营中的亲兵过来寻我，说大将军曹仁叫我马上过去。我有点囧，原来曹仁也叫了我。早知道，我刚才就跟曹叡一起去了。

　　等我匆匆忙忙赶到中军大帐，却见曹仁、辛毗、曹叡三个人坐在帐中，曹仁脸色铁青，曹叡面色发白，咬着嘴唇微微发抖。我一见这架势，首先吓了一跳，不知道又发生什么事。辛毗看到我，招呼道：“夏侯都尉来了？一道来看看。这是方才吴人送来的东西，指名要送给平原王殿下的。”

　　我既惊讶又意外。吴人送给曹叡的东西？会是什么呢？定睛细看，果然在三人中间，放着一个黑色的木匣子，盖子已经打开。而曹叡极力别过头去不想看那盒子里的东西，想必不会是什么令人愉快的物品。我走上前去。在看清匣子里的东西时，即便做足了心理准备，我还是倒吸一口凉气，瞬间有转身逃走的冲动。

　　黑色的木匣里铺着一层绢，上面静静地放着一对——眼球。人的眼球。

　　我骇然道：“这是什么东西？怎么会送这种东西过来？”

　　“叔权你忘、忘了么？”曹叡低声道，“那日的晚宴最后，我、我要那个吴将回去查清吴军士卒伤人一事，他、他说，三日之内，定、定将伤人者的眼珠，双手奉上……”

　　我顿时想起来了，潘璋那天确实说了这样一句话。但我以为他那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啊！谁想到他竟然真的这么做了！还真的指名给曹叡送来！这也太吓人了！

　　“这个潘璋，也太嚣张了些！”曹仁低沉的嗓音中蕴含着深刻的怒火。

　　“确实有些过分。何况这对眼珠，不见得是什么人的。潘璋这样做，本意绝不是向我等致歉。”辛毗不动声色地给帐中卫兵做了个手势，卫兵上前将匣子盖上，拿了下去。曹叡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看得出，他受了极大的惊吓。其实我也受惊不小，一想到那对血淋淋的眼球背后代表的残忍和痛苦，我就觉得头皮发麻。

　　辛毗又道：“这样下去，吴军会认为我军胆小如鼠，一味避让，愈发滋生事端。再者，吴蜀两方动作可疑，我军若一味与他们相持，恐将失去战机。”

　　曹仁还没表态，曹叡轻声道：“既、既然如此，为何我军不先发制人？”

　　曹仁看了他一眼，沉声道：“我正有此意！据细作回报，蜀贼刘备数日之前秘密返回永安，眼下并不在军中，无意恋战之心，已十分明显。若他与东吴暗中和解，联手将矛头指向我军，不仅无功而返，甚至有可能中了他们的诡计。因而我与两位大人商议，决定三日之后，趁刘备不在，总攻蜀军大营！”

　　我心中陡然一惊，想不到会听到这样的决定，短暂的惊讶之后豪情顿生。曹叡也是肩膀一震，露出了颇有几分期待的表情。曹仁豪迈地一笑。

　　“待蒋大人下午回来，会带夏侯尚、文聘两位将军一起，辛大人也已派人去请张将军过来，共议此事。叔权，我叫你过来，除了让你知道，也是想在诸将议事之前，再问一下你上次提议的火攻一事。辛大人和蒋大人都认为，此计若能顺利施行，或可一举歼灭蜀军！”

　　我更加振奋，忙道：“多谢大将军和两位大人赏识！这些日子来，下官并未懈怠，也为此事做了更多准备，正好向两位大人禀报！”

　　曹仁叫了声“好！”辛毗笑眯眯问道：“不知夏侯都尉做了哪些完善之处？”

　　我略作踌躇，迅速下了一个决定，暂时按下火药一事不提，说道：“下官有一次无意听说，西域有些地方，有种奇妙的物产，形如黑水，味道刺鼻，遇火可燃，且能够愈烧愈旺，当地人称之为‘火水’。下官有意搜寻，总算觅得一坛，经过试验，可浮于水面，顺水而流，使得大江河面亦能燃起熊熊烈焰。东西虽然不多，若能善加利用，或许可在火攻刘备水军营寨时，派上些许用场！”

　　“哦？有这种东西？辛大人可曾听说？”曹仁半信半疑问辛毗。

　　辛毗拈着胡子道：“西域物产奇特，与中原迥然不同。夏侯都尉手边既然有，回头不妨一试。”

　　我点点头看着曹仁，曹仁也点了点头：“也对，一试便知。不过这东西如果适合水军使用，恐怕还要等稍后夏侯征南过来，再一同商议。”

　　我点头称是，心里想的是我带的骑兵怎么办？照理说我带的是骑兵，是最不适合上船的兵种，跟水军没有半点关系。可是不跟水军，我又有点不放心。那坛水油混合物，不知夏侯尚能不能用好。东西不多，本来就要用得巧妙才能发挥作用，我自己也没有把握。若是没用好，到头来岂不是影响战局？

　　心里犹豫再三，我还是忍住没有多说，想着等众将到齐，开会的时候看看情况再说。曹仁和辛毗仔细地跟我讨论了我先前提出的方案，我很欣喜地发现他们即便没有同意这个计划，却也始终没有把它丢到脑后。照他们的反应来看，我的计划被采纳的可能性相当高。因而从中军大帐离开的时候，我是非常高兴的。

　　曹叡也显得非常兴奋。我们两人都被要求参加晚些时候的军事会议，这表明我们至少没有被排除在决策之外。我摩拳擦掌，曹叡跃跃欲试。憋了这么久，总算有种可以大展身手的预感了！要不是辛毗再三叮嘱我们不可泄露军机，我们还真不见得能管住自己的嘴。

　　没想到等我回到营帐，更大的惊喜还在等着我。一回去，多日不见的陈庆竟然迎了上来。

　　“大人！小人陪着先生回来了！”

　　“回来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早上离开还没见你们……”

　　我一边回应陈庆一边探头寻找。陈庆答道：“过了晌午回来的，不过一刻钟的功夫。”

　　他说着，我已看到了星寰的身影。他穿着平常在军营中一直穿着的棉布长衫，打扮得稀松平常，站在一旁笑吟吟看着我。我喜笑颜开，一步上前，抓住了他的手腕。

　　“先生总算回来了！怎的去了这许多天？”

　　“呵，事情没有办完办好，也不能急急忙忙赶回来。知道公子这边有些小问题，但理当没有大碍，不是么？”

　　“是、是、是！先生真是料事如神！先生走后事情虽多，却无伤大雅，待我稍后慢慢说给先生听。只是让先生去置办的东西，可有置办齐全？”

　　他微微一笑：“公子认为呢？”

　　“先生办事，我当然是放心的！”

　　“予知道公子信赖。因而予除了购齐公子所需之物，还为公子请到了一个人。”

　　“啊？什么人啊？”

　　我这才注意到星寰身后几步开外，还站着一个陌生的男子，直到他侧身引荐，才走上前来，对我躬身行礼。

　　“这位是马元先生，扶风郡人，是个巧匠能手。予在襄阳遇见，便请他到公子身边来。马先生长于各类机关制造，定然能对公子有所帮助。”

　　随着星寰的介绍，那名男子也跟着报上姓名，行礼相见。我仔细打量一番，那人大约四十岁上下，衣着简朴干练，看起来的确不像是读书人。这还是星寰第一次向我推荐人才，我颇感意外。再说这个时代的工匠，即便在这个时代算是能工巧匠，又能有多大的本领呢？不过以星寰的阅历和眼光，能让他郑重推荐、认为对我有帮助，想来绝不会是等闲泛泛之辈。我尽管对这个时代所谓的“巧匠”半信半疑，但对星寰，我还是绝对信任的。

　　“既然是先生推荐的，我对马先生也充满了期待啊！不知先生擅长制造何种机关呢？”

　　“马某不才，但凡攻城略地所用器械，尽皆不在话下。但凭夏侯都尉吩咐！”

　　“哦，这样啊。”我略一思索，“既然这么说，我倒是突然想起一件事。马先生，你会制作一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