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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4、二六二、恩怨 ...

  •   这样的人在军营中当然有一个,就是归降的蜀汉镇北将军黄权。

      如我所想,我能够想到的事,曹仁等将帅谋士同样不会想不到。我们回营之后没两天,军营内从上到下展开了一场秘密的调查行动,凡是知道曹叡跟我当天出营干什么的人,一律必须接受审查。不仅中军,曹仁让张雄回去传达命令,要求张郃也在他的军营中展开类似行动,严密调查当夜的所有知情人,不能有任何遗漏。为了稳妥起见,主导调查行动的蒋济通知了水军营的夏侯尚,要他在保密的情况下调查一下自己营寨中的情报安全。蒋济找了个借口,把针对下层士兵的调查说成是清查疫病流行情况、改善士卒生活条件,因而还颇受欢迎。接连几天,军营中都显得很忙碌。

      我作为当事人,尽管没有接受调查的必要,却有提供证词的义务。给了我稍作休息的时间之后,我便被要求全力配合蒋济的调查。当晚的经过,我也反复说了好几遍,仔仔细细回忆每一个我能回忆起来的细节。到最后,我对记忆的挖掘已经超出了必要程度,大脑不由自主地开始脑补了,蒋济才作罢。我不知道他对张雄和曹叡是不是也问得这么仔细。这种提问方式让我觉得,他多多少少对我还是有那么一点怀疑。也对,曹叡每次跟我出去都出事,换了是我,我也会在心里打个问号。

      这样说来也是蒋济启发了我,让我不由地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为什么曹叡跟我出去总是会出事?上一次去探查百里洲,与蜀将陈式遭遇或许还能说是偶然,这次摆明了就是对方埋伏起来在等我们。我们总共也就出去这么两次,两次都中招,概率达到百分之百,实在让人无话可说。我都怀疑是不是我跟曹叡的八字有什么问题,凑在一起容易招惹麻烦?

      地毯式的全面调查还是有收获的,找出好几个蜀军奸细,其中甚至还包括一名骑兵。然而让人不解的是那个骑兵不是归我率领的,因而还是无法解释为什么我跟曹叡的行踪情报会被泄露出去。

      高层在忙着追查间谍,我也低调地进行着自己的调查。我没有瞒着曹叡,甚至说,我必须得到他的配合,才能接近黄权而不惹人怀疑。蒋济的盘问提醒了我,我自己知道自己是清白的,别人可不一定这么看。尽管我奋勇作战立了功劳也受了伤,同样逃不过质询。毕竟两次涉嫌泄密的事件,我都是当事人。再说人人都知道我曾经在理当守孝的时期奉密旨南下入蜀,尽管有曹丕给我背书,毕竟大部分情报是不公开的,很难说别人会不会有什么想法。若是我在这个时候偷偷摸摸跟黄权接触,向他打听有关那些荆民的情报,万一被人知道,我更加难以自证清白。

      所以必须有曹叡跟我在一起。有他在,才能给我作证、为我担保,同时也能帮我顺利见到黄权。作为刚刚投降的将领,在这种微妙敏感的时期,黄权的处境已经形同软禁,处于严密的监视之中。

      趁着蒋济到夏侯尚那边去了,离营不在,曹叡以自己平原王的身份下令,让毌丘俭带人去把黄权叫了过来,理由是要向他询问蜀地的山川地理,让他帮忙修订地图。地图是我画的,但这只是一个借口。即便是曹叡,也不能以商议军事的名义召见降将,我们俩只能商量出这么个借口来。担心遇到阻拦,特意让毌丘俭亲自去。毌丘俭没有辜负我们的期待,很快就把黄权带了过来,只是身后还跟来两个“拖油瓶”。蒋济找了两个军侯,让他们充当黄权的亲随,不管他去哪里都要跟着。这两个人实际上就是近身监视,大家都心知肚明。

      三个人进到曹叡帐中,行礼拜见。我们虽然事先对于“拖油瓶”跟来的事多少有点心理准备,真看见两个监视者堂而皇之跟了来,心里还是觉得不舒服。再说这两个人在,有什么话也不好说。因而曹叡不动声色地看了我一眼,我暗地里点点头。事先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应对方案,两个人既然跟来,就只好按照计划实施。

      “黄将军,”他开口道,“本王请你过来,是想叫你帮忙,看看这幅……江水峡道、巴蜀山水的地图,绘制是、是否准确,一道探讨一番。”

      黄权大概已经听过毌丘俭跟他宣布的这个借口,神情没有什么变化,躬身行礼道:“多谢王爷抬举。下官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若能帮上忙自然是最好。不知这幅地图,是谁人绘制?王爷又是从何得来?”

      “是我画的。”我道,“对峙日久,战况迟迟没有进展,军中闲来无事,我便凭记忆绘制了这幅地图。——这事情我早就想做,多有耽搁,延宕至今。黄将军是地地道道巴蜀中人,还有谁比黄将军更合适来共商此事?”

      “承蒙夏侯都尉看重,黄某不胜欣喜。”

      曹叡轻轻一笑:“既然……如此,黄将军也是繁忙之人,便……与叔权一道,好好伏案商议。一应所需,皆已备好。”

      我对曹叡行礼道:“多谢王爷。”

      转身又对黄权道:“黄将军请随我来。”

      黄权看我的目光颇有深意,点了下头,跟着我走到营帐内侧。黄权那两个所谓贴身亲随也想跟上来,曹叡出言阻止了他们。

      “营帐狭小,两位……又帮不上什么忙,还是不要跟过去吧。所谓……术业有专攻,山川地理的事,本王也是一窍不通,不敢贸然插嘴。两位不必拘束,坐下说话。毌丘文学,为两位军侯上茶。”

      毌丘俭很大声地做了回应,两个人见曹叡这样说了,大概也不好公然反驳,行礼道谢,跪坐下来。我趁着转身的机会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状况,满意地带着黄权走到营帐的最里面,我们事先已经把案几挪到了这么个不方便的位置。

      “黄将军请看,这幅地图是我花了两个月时间粗略描绘出来。我已竭尽所能,希望能够早日完成,献给陛下。然而我在蜀地毕竟时日短浅,游历不足,诸多地理细节模棱两可,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次出征带着这幅未完成的地图,本也是想着补足未尽之处,却不想遇到将军,真是天助我也。还请将军不要拘泥情面,尽管指出错漏之处——想必不少!”

      我指着桌子,做了一番慷慨陈词的“情景说明”。黄权静静地听着,等我说完之后抬起头来,用一副“你在逗我玩?”的表情看着我。我无声地一笑。聪明如他,肯定早就想到我叫他来,怎么会是讨论地图怎么画这种无关痛痒的问题?

      没错,放在黄权面前的根本不是益州地图。摊开放在案几上的确实是一张小羊皮的长卷,像模像样的,但上面的地图可没那么认真,最多只能说画出一个大概轮廓。没办法,我也不想这么糊弄人,但这个计策是我们这两天临时想出来的。一时半会,我怎么能画得出地图来?能画出这种程度的轮廓已经该感谢中学地理老师。

      黄权沉吟片刻,终于缓缓接了我的话茬,道:“夏侯都尉这幅地图,画得十分高明啊。以黄某所见,水准超出一般,实在令人佩服……”

      我差点被他说得笑出来。他这么一本正经的,让我有种我们俩在表演相声的感觉,自己逗自己。我非常满意地笑了笑,俯身趴在案几上,道:“黄将军请上前细看……”

      他配合地也俯下身来,凑近我面前。我的声音自然而然低了下来,装模作样地跟他讨论这里是不是有条河啊、这个山头叫什么名字啊、这座城池的位置对不对啊……之类听起来是在讨论地图绘制的问题。他也一直都很配合。我们俩的声音越来越低,相对的,我听到曹叡那边谈话的声音一直都挺高的。毌丘俭配合着不怎么擅长跟人聊天闲扯的曹叡,跟那两个军侯谈论些家长里短、军中经历的话题,气氛竟然弄得十分不错。确保他们两人的注意力并不在我们这边,我终于触及了实质问题。

      “用这种方式请将军过来,实在无奈,将军不要见怪。”我轻声对黄权说。

      他轻轻摇头:“无妨。黄某自知处境,自然不怪都尉——当然也不怪蒋大人。黄某相信清者自清,调查之后,自然不会诬蔑了黄某。——只是夏侯都尉如此大费周章,叫黄某来所为何事?”

      “我有事情必须调查清楚。时间有限,我直说了。”我道,“黄将军在成都时,可曾听过有一支荆楚蛮夷部族的力量暗中活动?或从事间谍刺探,或行暗杀勾当,神出鬼没,却并非听命于蜀汉皇帝?”

      黄权明显怔愣一下,张了张嘴,脸上的表情既不是完全的惊讶,也不是一无所知的困惑。我轻叹一声:“看大人这幅神情,应该是知道吧?”

      “都尉为何也知道?”他反问我。

      我叹气道:“因为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他们,好像被盯上了。我对他们一无所知,他们却对我了如指掌。我如何能不想法子找人问个清楚?”

      “所以都尉便想到来问黄某?”

      “因为我跟他们发生关联,便是从蜀汉开始。我想黄将军在蜀中身居高位,即便知之不详,也应当略知一二吧?”

      黄权沉默片刻,声音更轻,问道:“黄某确实知之不详。不过据黄某所知,荆楚蛮族,分支颇多,也不可一概而论。入蜀的一支,数量很少,十分精锐,但却属于私家部曲,并非听命于蜀汉朝廷。”

      “听命于……蜀汉丞相诸葛亮么?”我低声问。

      黄权默默地点了点头。我轻叹一口气。诸葛亮的私人部曲,应该是说青儿那些人了。可是在这江陵城外出现的荆民又是怎么回事呢?他们到底是不是同一个部族的人?为什么身上会有一样的刺青?

      “据我所知,”我道,“这些人都有一个标记,就是身上纹有类似玄鸟的刺青图案,不知道是不是他们部族的某种信仰。我在离开成都的时候,曾经遭遇他们的拦截,侥幸逃脱。后来在东吴,竟又遇到当时拦截我的人,才知道他们原来专门从事暗中活动。然而这一次在江陵,我却再次遇上他们!为首那人,竟然能叫出我的姓名,还一副要将我置于死地的架势。我实在莫名其妙,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们、得罪了他们的主子。即便我曾经入蜀,后又……叛逃,在这乱世之中,不也是稀松平常之事?”

      “都尉说的没错,黄某感同身受。想必这便是都尉这次受伤的原因吧?”

      “是啊!那个叫筚红棘的首领力气大、速度快,十分难以应付。”

      黄权神情一凛,随即凑近我,道:“据黄某所知,筚红棘并非诸葛丞相的私人部曲。”

      “啊?不是……吗?那他是……”

      “他是听命于武陵蛮王沙摩柯的一支当地部族。蜀汉此次东征,兵员不足,竭尽所能动员蛮族。蜀汉皇帝刘备身边,便有一支羌族士兵近身护卫,战力了得,是当年随马超入蜀的羌族骑兵中的精锐。另有武陵蛮王沙摩柯,也被刘备游说,约定伐吴成功之后允许他们划地自治,免除赋税徭役。沙摩柯的麾下,都是武陵、零陵、长沙一带的蛮夷部族,总计约万人左右。那个筚红棘,正是其中一支。因其部族原本就在江北生活,这次便与黄某同在江北,之前听命于黄某帐下,现在倒不知如何了。”

      我大为惊讶:“原来黄将军认识这个人啊?那有没有听说他跟我有什么仇怨?”

      黄权皱着眉头,摇头道:“似乎未曾听说。只是……筚红棘似乎有一个妹妹,是跟在诸葛丞相身边的。”

      我心中咯噔一声,颤声问:“妹、妹妹?黄将军可知道,他妹妹叫什么名字?”

      黄权坚决地摇头:“不知。黄某知道他有一个妹妹,还是偶然听到他跟自己族人说的。黄某也知道一些蛮族土话。蛮族与我们汉人之间,终究互不相信,不肯深交,黄某自然也识趣,不会去打听什么。”

      我心里的猜想无法得到证实,一时间非常失望。但能从黄权这里打听到这些,已经收获不小。我轻叹一声:“同是兄妹,妹妹跟了诸葛丞相做部曲,哥哥却不肯去吗?”

      “筚红棘虽然年轻,听说也是一族之长。若举族入川做了丞相的部曲,族之焉存?——黄某不才,大概是这样猜想的。”

      我点点头:“我亦以为然。总之,多谢你如实相告,黄将军。将军的坦诚,夏侯称谨记在心,必不相忘!”

      黄权微微一笑:“举手之劳,都尉大人客气了。此前在西,没有什么缘分结交。今后同朝在北,还要仰仗都尉大人多加帮衬。”

      “一定。”

      且不管黄权怎么想,我至少找到一种可能性,能够解释筚红棘对我满怀怨恨的原因。只要不是那位留镇成都的丞相大人再度对我下杀手,我心里就感觉安稳多了。下次若是再遇上筚红棘,我想办法问问,他的妹妹,到底是不是青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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