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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3、二四二、夜惊(上) ...

  •   当夜无星无月,云层厚重,加上夜深之后又刮起西北风,刮得旌旗呼呼作响,篝火摇曳,整个大营一副凄惶,人畜不安。我躺在陌生的营帐里,本来确实非常疲劳,然而听着外面鬼哭狼嚎一样的刮风,心里没来由也觉得十分不安,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挨着挨着已经下半夜了。我看看时辰,大约子丑交替之时。躺得久了也内急,我起身披上披风,去帐外解手。在别人大营里临时借宿,也没有那么讲究,我脱了甲胄直接和衣而卧的,因而起身也方便。走出营帐,外面风声更大,风也刮得更猛。我一路走到解手的地方,沿途看到好几处本应长明的灯火都灭了。问值守站岗的士兵,回答说风实在太大,担心火星木柴被风吹散,引起失火,便暂时熄灭了。我听了觉得也有道理,再说不是在自己营区,不好干涉,便没说什么。只是因为少了灯火,大营里能见度很差,风又特别大,真是有种风声鹤唳的感觉,时不时会被什么影子或者声音惊吓到,也不知道这股妖风到底是怎么回事。

      解手回来,我在进帐篷之前习惯性地看了一眼曹叡的帐篷,惊讶地发现他的帐篷里透出一丝光亮。难道他也还没睡?我心念动了,便难以装作没看见自顾自回去,踌躇片刻,转身走近他的营帐。门外两个卫士拦住我,我轻声问他们:“王爷尚未就寝?”

      卫士低声回答:“似乎并未熄灯入睡。”

      我又踌躇片刻,鼓足勇气要求他们:“那你们进去通报一声,问问王爷能否见我。”

      两个卫士面面相觑,问道:“都尉大人何事求见王爷?小人也好一并通报。”

      “……你只管去问就是。”

      因为尴尬,我不得不使出强硬手段,拒绝回答这个难以回答的问题。两个卫士尽管感到不解,还是低下头表示遵从,其中一个刚要进去,帐中传出了曹叡的声音。

      “外面的是叔权吗?进来吧。”

      “是。下官失礼了。”

      我掀开营帐走进去。曹叡果然坐在榻上,并没有就寝的迹象。看到我,他微微一笑:“你、你也睡不着啊?”

      我也笑了:“这话正是我要说的。辗转难寐,起身方便,却发现你帐中仍有光亮,过来看看。你既然睡不着,怎么不早派人去叫我来陪你?”

      “那怎、怎么好?”他脸颊微红,“我又、又不是小孩子。”

      “那你为何睡不着?心里有什么事么?”我故意问。我当然看透他其实是被外面的风声惊扰得睡不着。

      他垂下头:“心中不安。不知明日回、回去,大将军会说什么……”

      他这样说,倒让我暗自惭愧,收起了调侃他的心思,叹一口气。

      “大将军应当不会说什么。毕竟咱们没输多少,又抓了个俘虏,该算是不功不过吧。只是面子上有点不好看,又惊动了张将军的大营,被数落几句总归难免。”

      “是吗。大将军不会责罚你我么?”

      “应该不会吧。”我也没有什么把握,“反正我军目前难以谋求进展,你我要求到前线查探巡视,也没什么大错,无非是我们有抢功擅动之嫌罢了。不过咱们出来,终究也是大将军自己同意的呀。”

      “嗯……”

      “再说你是皇子监军,大将军最多骂我两句,也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大将军其实,没、没有必要听我的。”他轻声说,“我这个监、监军,只是表面上而已,父皇并、并未赐我任何权柄。而大将军出征,乃是假黄钺之将,可杀假节之将——何况你我?”

      我打了个寒战:“当真?那个什么假黄钺,就是中军那个明晃晃的斧头一样的东西?”

      “嗯,那便是黄、黄钺,武将出征的最高权力,便是假、假黄钺。”

      “那什么是假节?”

      “节也是……独挡一面之将领的……信物,张将军军中就有。那、那个牦牛尾一样的东西,你看到么?”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确实在张郃的营帐里见过那个东西,一根金属铸成的杆子,有意做成竹节一样的造型,顶端挂着个装饰华丽的牦牛尾,像是一个装饰物。我压根就没想到那个就是所谓的“节”。

      “原来那个就是啊。假节应该也很厉害了吧?”

      曹叡点点头:“镇边宿将,必然假节。”

      我缓缓点头,内心不由地产生了一丝向往。真希望有一天,我也能够成为假节之将,统率千军万马,镇守一方,建功立业。要是能那样,也不枉我梦回三国当了一场夏侯渊之子。

      “叔、叔权在想什么?是什么……高兴的事么?”曹叡忽然探头到我面前,瞪着一双乌黑的眼珠看着我。

      “没、没、没!没想什么!”

      这次轮到我被捉弄了,想到自己刚才的臆想,简直不自量力,顿时闹了个大红脸,下意识地躲避曹叡。他眉眼含笑,不依不饶地追着我。

      “真、真的?可我看你、你这神情,却不是这么说的呐!叔权你不、不能对我有所隐瞒啊!”

      “好、好,我不隐瞒,不过我说了我刚才在想什么,你不许笑我!”

      “那你先说、说来听听?”

      我看着他因为笑容而愈发俊美的脸孔,心中悸动,出其不意地抓住了他,将他拥进怀里。他轻轻“啊”了一声,很快压住声音,只是轻轻推拒我。

      “你做、做、做什么?”

      我在他耳边轻声说:“告诉你我刚才在想什么呀。”

      “那、那也用不着……”

      “羞于启齿,可不想让帐外的卫士听见啊。”

      “那你快、快说……”

      “呵,其实我只是在想,若有一日,我也能假节镇边,成为独当一面的大将,守护大魏江山,才能不辜负父亲的在天之灵吧。”

      “这有什么难、难以启齿的?”他用力挣脱,抬起头来看着我,“对你来说,有此志向,不是理、理所当然么?”

      我讪笑:“我虽然有这个志向,却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有这才能啊。”

      他撇撇嘴:“你、你还总说你……看好我,你却不、不看好你自己么?”

      “你相信我可以做到?”

      他微微一笑:“你我是……盟友,你信我,我当、当然也信你。”

      我的心情有一瞬间十分微妙。盟友吗?他把我和他的关系定位为盟友吗?这个词虽然是我先说出口的,那是因为我也不能用别的更亲密的词汇来定义了,姑且这么说。他是当真了?还是认可了?我……并不想跟他做盟友啊!

      “但我还、还是在意,出征之前,那个祥瑞之梦。”他话锋一转,“那个梦究竟什、什么意思,我始终……非常介意……”

      我轻声问:“你是担心梦到我身处险境,担心我在这次南征当中出什么事?”

      他不说话,紧蹙的眉头已经给出了回答。我轻轻撩开他额前垂下的碎发。

      “没事的。在我看来,白鹿同时入梦,化作白光没入城中,正是宣告江陵城终将落于你我之手,是大大的吉兆!你我还需用心才是。”

      “真会……如此?”

      我笑:“白鹿祥瑞,不是你找到的么?你怎能不信?”

      他看着我,也慢慢露出笑容,脸上的表情重又松懈下来。我轻拍他的肩膀劝道:“时辰已经不早,再不试着入睡,只怕要直接起床吃早饭了。”

      “那也无、无妨。”他抬手握住了我的手腕,“我总觉得睡、睡不着……”

      那怎么办?我也睡不着,但我也不能一直在这陪着他。外面两个卫士会觉得很奇怪的,再说他也不一定想要我留下来陪着。我进退两难,既不甘心就这么离开,也不好说想留下来陪他一晚上。他刚才也说了自己不是孩子。

      “咱们下棋吧。”我说,“既然都睡不着。”

      “下棋?”他很惊讶,“怎、怎么下?”

      “我知道这里当然没有棋。”我胸有成竹地微笑,“我教你下一种简单的棋。咱们先找几块小石子……”

      我打算教曹叡下五子棋。在我小时候,小孩子的游戏还没有现在这么丰富,曾经下过一种自己画一个棋盘、用十块小石头下的“五子棋”,我还记得怎么下。曹叡这次出征,琴棋笔墨都带全了,但眼下手边什么都没有,我只能想到这种方式来打发时间。然而问题是营帐是经过仔细整理的,地上没有多少小石块。我找了一圈,大小合适的才找到四块,远远不够。我站了起来。

      “这几块不够,我去外面再捡几块,你稍等一下。”

      曹叡点点头。我走出帐外,心里想着还要顺便捡一根树枝回来,方便用来在地上画棋盘。一走出去我就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夜更深,风更大,天气也更冷了。这什么鬼天气!就算此地距离长江不远,气候偏湿冷,这么大的风也太叫人吃不消了!

      守在帐篷外的两个卫士见我出来,以为我要走了,双双对我行礼。我止住他们,吩咐道:“帮我个忙,去捡几块栗子大小的石子来,要黑白各五。顺便再找根小树枝来。”

      我本来想自己找的,出来看到这两个人的时候,忽然意识到当着他们的面,我一个将兵都尉的五品武官撅着屁股满地捡石子,实在是不像话。这种事吩咐他们两个去做才是正常武官的做派。两人听到命令之后露出了两脸懵逼,却没有拒绝这个无聊的命令,只是问道:“大人,小人们若擅离岗位,平原王……”

      “你们去一个就行。另一个跟我一起在这里守着,王爷不会有事。”

      另一个明显老成一些:“有大人在,当然令人安心。小人们这便去寻,请大人稍候。”

      我“嗯”了一声。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刚才先说话的那个便放下手中的长戈,转身去捡石头了。我负手而立,站在他刚才站的位置,仰头望天。夜色极为浓重,黑压压一片的营寨在黑夜之中不知道绵延多远,只觉得满眼都是那种黑压压的感觉,像是有百万大军蛰伏在这黑夜之中。天上的云层也流动得很快,遮天蔽月。偶尔在云层的间隙露出弦月模糊的影子,很快就被接下来流过的云层遮住了。

      沉默片刻之后,那个留下来的老成一些的卫士小心翼翼地问我:“夜色如此深了,大人和王爷,还不休息么?”

      “王爷和我都睡不着。”我随口答道,“夜色诡谲,令人心中不安。”

      “的确如此。小人们今晚站岗,也觉得莫名惶惶。大人您仔细听,就连马匹也都躁动不安,不住嘶鸣呢。”

      我确实也听到了马匹的嘶鸣躁动,从军营各处都有隐约传来。这种夜晚,不仅人心不安,战马比人更加敏感,想必更加难以安定。我心里暗暗盼望赶紧天亮,或者赶紧风停。这种夜晚,总给人一种要出什么事的不祥之感……

      心里闪过这个念头的同时,我也觉得有点不吉利,赶紧让自己不要这么想了。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从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一阵大呼小叫的呼喊,紧接着喧闹之声大作,竟然好像从营中各处都冒了出来,似乎还夹着兵刃相交的声音。我惊讶莫名,本能地扭头去问那名卫士:“怎么回事?莫非有人夜袭?”

      卫士也是一脸惊恐,微微摇头:“不像……”

      “不像?什么叫不像?这明摆着是遭遇夜袭的反应吧?”

      “或许是遭遇夜袭……”那人咽了一下口水,“但也有可能,是军中夜惊……”

      “夜惊?那是什么?”

      卫士刚要解释,去捡石子的另一个卫士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大声喊着:“不好了!不好了!夜惊了!快保护好王爷!!”

      刚才跟我说话那个卫士“啊”了一声道:“果然如此!”我刚想问到底什么是夜惊,曹叡也从帐中出来,问道:“怎么回、回事?为何喧哗?”

      “王爷!”两个卫士急忙围拢上来护住他,“军中夜惊!王爷请留在帐中不要出来!”

      “夜惊?”曹叡的脸色也变了,“怎、怎会如此?”

      “不知情况如何,但听声音,似乎不在这附近营区。不过王爷还是小心,千万不要出来,以免遭到波及!”

      曹叡点头:“好!有、有劳你们,立刻将毌丘文学叫、叫来!”

      其中一个人答了一声“是”转身跑走,应该是去叫毌丘俭了,只有我一脸懵懂地站在原地。曹叡拉了我一把:“叔权你、你还杵在这里作甚?快、快去看看你营中情形呀!”

      “呃?哦,我去,当然去……可是你们不跟我解释一下么——到底夜惊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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