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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2、二四一、借宿 ...

  •   我从张郃的营帐里出来,立刻被守在外面的毌丘俭叫住,说曹叡吩咐他在这里等着,等我一出来就马上带我去见他。我跟着毌丘俭来到曹叡临时安顿下来的营帐,进去就看到他在营中坐立不安走来走去,一见我的面就跟安了弹簧一样迎上来。

      “叔权!没事吧?张将军没、没说你什么吧?”

      “没、没有啊……”我在意毌丘俭在场,显得十分狼狈。曹叡这么挂念我,令我颇感意外。我心里当然是高兴的,不过有别人在的场合,我还是有些顾忌。用眼角的余光看过去,毌丘俭好像也非常识相,低着头一声不响站在一旁。

      “毌丘文学,你出……出去吧。”

      毌丘俭应了一声,遵从曹叡的命令,掀开营帐走了出去。外面的营地已经安静下来,营帐一放下,更是有种与世隔绝的宁静。账内灯火摇曳,把人影拉得长长的,扭曲地落在营帐的粗糙布幔上。我凝视着曹叡,他已经重新梳洗过,洗去了脸上的尘土,也卸下了护身的铠甲,穿着扎起裤腿和袖口的短衫。而我自己,仍是满面征尘,连洗把脸的时间都没有。看看自己的手,也是脏兮兮的,甚至让我打消了轻抚曹叡脸颊的冲动。

      “还好你没事。”我轻声说,“你没事,比什么都重要……”

      “你、你也是啊。”他低垂着头,秀眉轻蹙,“今天那么危险,你实、实在不该叫一半的人护……护送我先走。”

      “嗯,是,张将军方才也是因为此事训斥我。他说我兵力这么少,又情况不明,分兵反倒会令两边都陷入危险之中。我实在考虑不周。本来以为能优先保障你的安全,结果反而令彼此都身陷险境……”

      我越说越惭愧,陷入了满心的懊恼之中。脸上忽然一暖,曹叡的手轻轻抚上了我的脸颊。

      “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你不用自责。说要去探百里洲,也是我、我做的决定,我也要……负责。”他微微一笑,“不、不过下次若是再遇上……这种事,你叫我与你……并肩作战,可好?”

      “并肩作战?”我下意识否定,“那怎么行?”

      他的眼神有一瞬间的黯然,反问:“为何……不行?你我,难道不是……并肩作战的盟友么?”

      我明白他的意思,迅速四顾一下,压低声音道:“确是盟友无疑,但那不是……不是叫你跟我一起在战场上作战杀敌的意思。你若是受伤遇险,叫我这个盟友怎么办?”

      他垂下头,深深叹了一口气。下一刻,他竟然双手环住我,将头轻轻靠在我的肩膀上。

      “然而你若受伤倒下,我又……又该如何?你忘了我做过的那、那个梦么?”

      “元仲……”

      “好不容易能有机会,与、与你比肩而行……并骑沙场,你若一味保护我,可曾想过我心里……是何感受?”

      我心中波澜起伏,说不清道不明的一些感情纠缠在一起,把我的心堵得满满的。我情不自禁地将自己的脸贴近曹叡的发际,很轻很轻地厮磨。

      “我知道了。没考虑到你的想法,是我不对。我自以为自己对你有保护的义务,结果……”

      “你并没、没有保护我的义务呀……”

      “你是我认定的人,我当然有。”我轻声而坚定地说。

      他沉默了,任凭我缓慢而轻柔地流连在他的耳边发际,汲取他的气息,感受他的温度。正月的长江,天气还是很冷,营帐里即便有取暖的火盆,仍然挡不住无孔不入的寒风。然而他身上很热,我身上也很热。我们两个人依偎在一起,彼此的心里、身上,都好像有火苗在燃烧一般灼热……

      帐外忽然传来毌丘俭大声的招呼:“下官见过张小将军!”

      我跟曹叡犹如触电一般瞬间分开,各自都很不自在。我深呼吸了几下,平复身心激荡的情感,曹叡干咳了几声,用手理了下零碎的额发。这功夫,张郃的长子、裨将军张雄已经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有意提醒我们的毌丘俭。

      “末将拜见平原王。”张雄行礼道,“父帅让末将来问一下,王爷这边还有什么需要没有。”

      “没、没有,已经十分周到,本王十……分过意不去。”

      “王爷客套了。父帅反复叮嘱,王爷难得留宿营中,一定要照顾周全。”张雄稍稍转向我道:“夏侯都尉麾下的骑兵,也都安顿妥当。伤者大部分已经妥善医治,目前只有七八个伤势较重的,大夫还在诊治。未曾受伤的和已经治疗完毕的,都安排了宿营地,备好了饮食。都尉若得空,可随我一同前去查看。”

      我行礼道:“多谢张将军。今日之事兴师动众,劳烦两位将军了,夏侯称内心实在过意不去。除了反复道谢,也不知能做些什么来回报两位。”

      张雄轻笑道:“都尉客气了。都是军中同袍,何谈回报。”

      “对了,捉来的那个蜀将李宏如何了?”

      “已别选一处关押,安排人手看管。父帅吩咐,待明日王爷和都尉回中军大营,一并带回中军审问。”

      我点点头:“有劳了。若张将军方便,可否现在带我去看一下尚未治疗完毕的重伤者?”

      “当然。都尉大人请随我来。”

      我和张雄便向曹叡行礼道别,出了营帐。临走时我偷偷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也在凝视我。两人的视线很快地接触,又很快分开,方才那股灼热的感觉似乎又涌上心头,让我一瞬间心猿意马。

      还好张雄很快把我拉回了现实世界,等在营帐外的陈庆也让我一下子转换了心情。张雄带着我跟陈庆去看了还没有治疗完毕的几个伤员,这几个人的伤势相对较重,治疗起来比较费时间。真正重伤的人,基本上都死在路上了,能跟着突围回来的都还有救,因而两个随军大夫也全力以赴。我看着躺在血腥可怖的军医营帐中的伤员,再想想丢在路上的将近二十具尸体,心里很不是滋味。若是我指挥更加老练、更有经验一些,这些人是不是不会死、不会身受重伤承受痛苦呢?

      然而看到我来了,伤员们却没有表现出任何责怪或者轻视的意思,个个都很激动地向我打招呼。有的人询问我有没有受伤,有人称赞我飞石击伤蜀将陈式干得漂亮,有人劝我早些去洗漱休息……总之,没有人责备我指挥不力,也没有人抱怨身受重伤。我接收到的热烈反应完全超乎我的预料。

      或者说,惧怕。

      在看到伤员们的笑脸、听到他们的赞誉时,我忽然意识到,我其实是惧怕他们对我的指责的。我很怕从他们口中听到怨怼,也很怕听到他们议论说我不行,抱怨说跟着我真倒霉之类的……我惧怕听到任何一种恶评。上司的批评我虚心接受,部下如果对我产生不满,我就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幸好他们没有。幸好他们表现出来的,似乎正面评价占了上风。我很难形容离开营帐时,我心里松了多大一口气。

      “大人,您是不是累了?”陈庆体贴地询问。我知道自己大概表现出了疲态,因为连自己都能感觉到那种已经无法掩饰的身心俱疲。

      张雄也道:“夏侯都尉还没吃晚饭吧?末将这就去安排。都尉请先到营帐去歇息,晚饭很快便会备好送去。”

      “有劳裨将军。”

      我道了谢,张雄便去安排,陈庆带我回临时营帐。张雄给我在靠近曹叡的地方安排了一个单独的营帐,我带来的两百骑兵也在附近挤了挤。就一个晚上,彼此都抱着凑合凑合就行了的心态,我们没要求太多,张雄的接待标准也没有很高。

      走到营帐外,却见文钦等在外面,显然是在等我。见我回来,他立刻行礼:“下官拜见都尉大人。”

      “仲若兄在此等我有事?”我特意没有叫他的官职,直接叫了字。留心观察,他的神情果然自在多了。

      “下官无事,只是想来看看大人是否有什么吩咐。大人方才激战,不曾受伤吧?”

      我摇头:“不曾。劳你挂念了。仲若兄若是得空,进来说话吧。”

      “多谢大人!”

      我给陈庆使个眼色叫他不必跟进来,径自走入帐中。文钦跟了进来。帐内没有点灯,大约是因为准备好之后我就一直没回来,怕点着灯空烧有危险。我刚打算弯腰找火折子,文钦抢先一步把灯点亮了。

      “哦……多谢。这种事本来不应该仲若兄你来做,真是抱歉……”

      “大人客气。大人如今是文钦的上官,而文钦不过是一个小小军侯。大人如此称呼,已经让下官坐立不安。”

      我微微一笑:“仲若兄何出此言?仲若兄原本便较我年长,行伍经验又比我丰富得多。我尊称一声兄长,也是应该的。”

      “多谢大人,还顾念着这些……”

      我“嗯”了一声,缓缓道:“当日在许都城外,仲若兄的恩情,夏侯称还是记得的。”

      我一边说,一边更加注意他的神情。果然他的眼神明显亮了,我便知道自己猜对了。文钦来找我,终究是有目的的。出征路上他一直没有找到这个机会,今天总算是找到了吧?

      “难得夏侯大人如此重情重义、感念旧情,下官听在心中,感动非常。”

      我“呵呵”一笑:“我也要谢谢仲若兄才对。今日之事,还多亏了仲若兄经验丰富、及时警觉。尽管分兵之事我指挥失当,仲若兄的功劳,我不会忘记的。”

      “大人英明,自然早有察觉。下官不过是多嘴提醒而已,因而下官并不是为争功而来。”

      “当然、当然!仲若兄怎会是那种人?”我哈哈笑道,“只是仲若兄今后还是要把眼光放亮些,可千万不能再像上次一样了……”

      他沉默片刻,低声道:“事后回想,那时也是年轻气盛,又没什么见识,不知不觉便被其夸夸其谈所蛊惑。等意识到侃侃而谈之人或许有不臣之心,为时已晚……”

      我还没有回应,他忽然问我:“那时你已经有所察觉么?”

      他对我恢复了从前说话的那种口气,因为他没有叫我“大人”。我稍作迟疑,答道:“我没有察觉什么。只是我知道天下终究会变,不再姓刘。我只是顺应天命所归而已。”

      轻笑一声,我不等他的回应,随即反将一军:“然而你方才所说的‘不臣之心’,又是指对谁的不臣之心啊?”

      他的身躯明显一凛。我心中暗带一丝得意。魏讽之乱,归根到底是对曹魏代汉的反对,以魏讽和文钦当时的立场,对曹家有不臣之心,自然是对汉家依然效忠、视为正统。这样一想,“不臣之心”这件事,就非常微妙了。

      “仲若兄,”我慢条斯理地说,“天下,已经姓曹了,日后定会顺应天命,终会完成一统江山之重任!你这次,可要擦亮眼睛,好好选一个位置才好啊!”

      文钦深深看了我一阵,弯腰行礼道:“下官……知道了!”

      我点点头。这时张雄安排的人给我送饭来了,我顺势让文钦离开。看着他的背影,我心里这才觉得紧张。文钦是一头猛虎,我不太确定自己刚才那几句话能不能镇住他。或许能起点作用,让他下定决心跟着我。不过他终究是日后独当一面的大将,不是我靠嘴皮子就能稳住、拉拢的对象。他现在确实点背,对我不一定是真心信服。我想要趁现在这个机会拉住他,或许也需要给他一些实质性的好处。但我能给他什么呢?

      这顿饭,我吃得食不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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