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1、二四〇、定军遗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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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郃的出现让我感到意外，他的口吻更令我心中不安。他说完这道命令便不再理会我，指挥自己麾下的骑兵四散戒备，接收了我带回来的俘虏，敦促我整编队伍。两支骑兵合在一起，在张郃的统一指挥下，以防御阵型有条不紊地撤回大营，已经是酉时正。
我知道自己这趟出来，事情做得不漂亮，难免挨骂。趁张郃走在前面，我跟曹叡心照不宣地走在一起，我轻声问他：“你没事吗？如何与张将军汇合的？”
“我没、没事的！”他同样低声回答，“我本来……叫文钦带人，回去接应你。正在等着你们回来，张、张将军却带人寻了过来。听我说明之后，他原本想去救，斥候来报说你们已……经脱身，张将军……便叫我们原地等你回来。”
“哦。张将军是自己来的？不是你派人去求救？”
他摇头：“不是。他也没、没说，为何会来。”
不管怎么说，我们终究还是惊动了大部队，而且劳烦大将亲自带人来接，面子太大不说，影响也过于巨大了。更何况这还不是什么好的影响！跟在我身后的骑兵也都没精打采的，似乎大家都知道，我“搞砸了”。星寰这出的什么鬼主意啊！功劳没有赚到，反而捅了篓子不是么？
我们这些人被就近带到了张郃的军营里。他的意思是天色已晚，我们又刚从一场激战当中脱身，安顿下来治疗伤员比急急忙忙赶回营地更要紧。我出营的时候带的两百骑兵，加上曹叡身边由毌丘俭率领的二十个亲兵，总共两百二十人，清点下来死者有十九人，伤者四五十，确实需要好好安顿一下。张郃吩咐他的长子张雄安顿士兵、带曹叡去休息，却叫我跟着他，走进了他的中军营帐。
张郃的营帐颇有一股清雅的气质。营帐内布局十分齐整，简易的案头放着几卷羊皮材质的书卷，笔墨纸砚一应俱全，不像是一个武将的营帐，倒有几分像文士。更令我惊讶的是，他的营帐里竟然放着一张琴。我不由脱口而出：“将军也喜好抚琴？”
张郃看了一眼放在一旁的琴，平静地回答：“不过是偶尔调剂一下心情，并不精通。”
“将军真是谦虚！征途之中仍然随身携带，足可见是真心喜欢，想必将军琴艺不错。真想知道是什么人才能有这份荣幸，能够听到将军弹奏的曲子……”
我最近对弹琴颇有兴趣和心得，这次没带琴，已经技痒很久。突然在张郃的营帐中见到，一时激动，忍不住喋喋不休，早把自己其实是来挨训的事丢到一边去了。张郃看了看我，忽然道：“我记得你从前年少之时，似乎对音律一事，并没有什么兴趣？”
我一愣，这才想起张郃应该是见过我、见过夏侯称的。我在穿越过来之前，真正的夏侯称原本跟着夏侯渊在汉中，因为生病才返回邺城治疗。而张郃又是夏侯渊的部下，当年在军中，夏侯称一定跟他有过接触。我眼前站着的，意外地竟然不是陌生人。他了解真正的“我”。
“让将军见笑了。从前我确实没什么兴趣，不过失忆之后，人人都说我变了许多。对于音律产生兴趣，也是在那之后。”
“原来如此。你的失忆症，我也是在汉中战役之后，才从你弟弟季权口中听闻。据说原本是想等到汉中战事平定，再对愍侯大人说出实情，也免得他担心。只是没想到，愍侯竟至最后都不得而知……”
他语调感慨，听得我也心中黯然，行礼道：“夏侯称惭愧。当年在汉中军前，应当也受了将军不少教诲，却已经统统记不得了。当年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将军海涵。今日有什么做得不周，也请将军不吝指教。”
他叹一声道：“你当真变了许多，叔权贤侄。你从前对我还算客气，却不会这般恭敬。而以你从前的脾气，经过定军山一战，焉能不怪罪于我张郃？”
我吓了一跳：“我怎么敢怪罪将军？定军山战败一事，也不是将军您的责任啊！不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
张郃的脸上流露出一股哀恸之情，仰天叹道：“愍侯生前，对我张郃也是多方照拂，想不到最后却是我拖累他，害他战败不说，甚至丢掉了性命。这三年来，定军山那一晚，我怎么都忘不了。愍侯父子，一日之间同死沙场，我无颜面对你们兄弟啊！”
“将军……”
我都不知该如何回应了。张郃把我叫来，原来不是要训斥我搞砸今天的阵前巡视么？
“将、将军您别这么说，也别这么想。”我轻声道，“我……我们兄弟，都没有怪罪您的意思。我等和将军同为武人，深知刀剑无眼，沙场无情。父亲和弟弟战死定军山，我们固然悲痛欲绝，但却不会怪罪将军您。何况那天晚上的事，我们也有听说，父亲分兵去接应您，原本不是您的错失。这不过是寻常的战场调度，只是敌人事先设伏，有备而来。阴差阳错，父亲输了定军山。将军在父亲阵亡之后力挽狂澜，及时整合军队，重振旗鼓，已是非常了不起的功劳。您又何必将定军山的责任揽在身上、闷在心里呢？”
张郃一脸动容。我的话显然令他十分触动。我也知道自己说得好像太大度了些，终究还是因为我是一个“未来人”吧。跳脱出身为当事人之子的私人情感，对事件的评价自然会显得平和、公允、大度。当然也有种解释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事情没摊在自己头上”。没办法，这件事的确是没有摊在我自己头上呀！
“叔权贤侄，你当真……这么认为？”
“我虽然不记得父亲的音容笑貌、言行举止，但从兄长、母亲、还有陛下口中，也了解到一些父亲的为人。父亲身为主帅，即便不幸战死，也定然不会在临死前后悔说、‘早知如此便不去救张郃了’。将军您说是不是？”
他轻轻点头：“愍侯为人豪迈大度，不拘小节，决断爽快，行动如风。对麾下将领士卒，一向爱护有加。若非如此，当夜他也不会分兵去救我，以至令自己身边兵力不足……”
我对张郃拜了一拜：“张将军今日以真情实感相告，晚辈心中颇为感动。将军大义令人钦佩。只是晚辈想让将军知道，晚辈对将军也是敬仰已久，能与将军相见，心中不知道有多高兴！将军若要指教点拨，晚辈万分欢迎。若是请罪之类的话，却请将军不要再说了。”
张郃凝视了我好一阵，终于轻轻点了点头，轻声道：“愍侯有子如此，也能瞑目了。你们兄弟几人都很出色，大魏的将来，终究是要着落到你们这些小辈身上的。”
“多谢将军看得起。只是晚辈仍然差得远……”我羞愧地说。
“嗯，这也是我把你们带到我的营帐来，想单独跟你说的话。”
张郃的口气有了轻微的变化，刚才那份悲痛的情感已经减弱不少。他恢复成了一个沙场宿将应有的气势。
“你今日为何要分兵？”
我“啊？”了一声。他怎么问我这个？分兵在我看来，是我今天最没有问题的部署。从一开始我就不该带着曹叡出来，这难道不是张郃应该首先追问的吗？
“分、分兵，当然是为了……保护平原王啊。”我心虚地说。对我来说，曹叡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
“平原王的安全固然重要，可你那样的分兵方式，却很容易让自己陷入绝对被动。你根本没有想过分走一半兵力、掩护平原王突围之后，剩下的人会不会遭遇敌军的追截，也根本没想过万一敌人兵力占据优势，自己该如何脱身。更何况你的兵力原本就不多，区区两百骑兵而已，分兵何用？前面先走的那一半人马，难道就不会落入敌军埋伏么？今日是你侥幸运气好，前后两队都堪堪脱险。若是下次再如此行事，或许就没有这等幸运了！”
张郃一番话说得我面红耳赤，额头冒汗，满心惭愧。我确实没有考虑这么多。仔细想想，他说的每一句都很在理。今天一开始发觉斥候回来太慢，也是文钦注意到、并且提醒我的。指挥撤离的时候，我也失误频频，特别是分兵这件事，我完全没想过会有这么多隐患。要不是仗着陈庆的个人武艺和自己的运气，今天就算被蜀军全灭，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诚心诚意地对张郃道：“张将军教训得是。晚辈实在欠缺考虑，本以为自己是好意，反倒令众人身陷险境。今日的教训，晚辈定然铭记在心，绝不会再有下一次！”
“嗯。记住，若敌情不明，己方兵力又不多时，不要分散兵力。集中起来全力突围，才是首选策略。”
“是，晚辈记住了！多谢将军指教！”
张郃颔首，叹道：“其实我本意并非是要训斥你。你道我缘何会知道你们去了百里洲，还亲自带人去接应？”
这也正是我心中的疑问，忙道：“请将军告知。”
“其实是大将军派人送了口信，说平原王和你自请去百里洲前线巡视，叫我多多留意，务必接应你们毫发无伤地回来。大约你们前脚刚刚出营，大将军后脚就送了口信给我。我当即派出斥候，却探到蜀军正在往百里洲前线运粮，这才急忙带人出去接应。”
“原来如此！”我恍然大悟。原来是曹仁通知了张郃？曹仁终究还是对我和曹叡的安全感到不放心？
“因而当我接应到平原王，听他说你分兵一半让他先走之后，顿时就想起了定军山之事。当时，愍侯也是分兵一半前来救援，结果……”他用深刻的眼神凝视着我，“若他的儿子也因为同样的缘故遭遇不测，你以为我会做何感想？”
“晚辈惭愧！”
他叹一声道：“其实我知道，这次出征，你急于立功。大将军却叫你跟着平原王，想必令你更为焦虑。平原王既然是皇子监军，定然不会冲锋陷阵，你跟在他身边，立功的机会大大减少。但你不要以为，这是大将军对你心存偏见所致。”
“不会！晚辈怎敢这样想！大将军如此安排，定然也有如此安排的道理！”
“对，自有道理。”张郃凝视着我道，“大将军与你父亲情同手足，从小是看着你长大的，他当然不希望你初上战场有什么闪失。你失忆之事虽说已经过去三年，但你的变化，众人也都看在眼里。就连我这个长年不在京师的外将都觉不甚放心，你认为大将军会没有顾虑么？”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我终究还是跟夏侯称不一样。特别是对于曹仁、张郃他们这些年长的宿将来说，他们了解从前的我，因而看到现在这个我的时候，自然会加以比较，也就自然而然能看出其中的不同。这种不同让他们对我产生了不信任感。他们需要时间来考察我，我也需要时间来证明自己，证明自己尽管和从前的那个我不一样了，但还是值得信任的。
可惜，这一次明显没有达到这个效果。
“晚辈知道了。晚辈今后定会沉下心来好好磨砺自己，也希望将军能够多多提点。晚辈尽管失忆，身上流淌的，仍是愍侯夏侯渊的血脉！不敢夸口说要超越父亲，至少不想让夏侯家的名声因我而蒙羞！”
“哦？有志气！”张郃的脸上终于露出微微一丝笑意，“我知道了。若有机会，我会跟大将军说，夏侯叔权血性仍在，无需担心！”
我笑：“多谢将军！”
作者有话说
第241章 二四〇、定军遗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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