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归魏（上部）》司马宣夜

240、二三九、遇险百里洲（下）

　　骤然看到蜀军出现，我着实惊慌了一下。行踪果然暴露了！即便我们不想冒险，对方却不肯放弃。他们或许是追着那个斥候逃走的方向过来的，知道有斥候，必然会有军队。能有底气分兵追过来，显然可见对方的兵力相当充裕。

　　我拔出佩剑，振臂高呼：“稳住阵脚！第一屯跟我反击，第二屯掩护撤退！动作快！”

　　陈庆跟在我身边，早已弯弓搭箭展开反击，箭无虚发，接连射倒几个蜀军先锋。我一边挥剑格挡，一边敦促骑兵们按照编制重整队形。这些骑兵本来就是北军五营的精锐，平常也是训练有素的。突然遭遇袭击尽管慌乱了一阵，很快便稳住阵脚，有效地建立起防御。我的注意力更多的是放在曹叡身上。眼见他被毌丘俭率领的亲兵团团护卫，我又分了一半的兵力去保护他，正在有序撤离，我心中稍安，忙乱之中拽住文钦，叮嘱道：“你跟毌丘俭一起保护平原王！朝大营的方向撤！”

　　文钦急切地回应道：“大人分兵一半，身边兵力太少！下官请求留在大人身边！”

　　“不用！你把王爷保护好就是大功一件！”

　　文钦不死心地又叫了一句“大人”，我皱眉道：“照我说的去做！快去！”

　　文钦终于调转马头，跟上了分出去保护曹叡的第二屯。我同样转身，收剑入鞘，横枪跃马，专心投入和蜀汉运粮队的遭遇战中。交手没几下，我就发现这队蜀汉士兵虽然人数占优，但以步兵为主，骑兵不多，战斗力也很普通，内心愈发冷静下来，不像一开始看到他们出现那么惊慌了。

　　在兵力差距不是特别悬殊的情况下，骑兵对步兵的优势是十分明显的。我们虽然只有一百多个人，阵脚只要稳定下来，很快便对人数只比我们多两三倍的步兵造成了碾压优势。我其实无意恋战，既然确保了退路，便想尽快脱身。没想到蜀汉的步兵虽然不占优势，但丝毫没有退却之意，颇有缠斗的意思，一时半刻还真难以脱身。

　　我舞动手中银枪，左刺右挑，枪杆犹如银龙翻飞，枪尖寒芒过处，总能带起血花飞溅。我有心想要杀出一条血路，甩开这群蜀军，追上先行撤出的曹叡等人。但不知道为什么，身边的敌军好像越杀越多，怎么也杀不完。越是这样，我越是想速战速决，也越是卖力杀敌，然而却也越是难以脱身。我觉得自己像是着了魔，一心想着杀死眼前的敌人，到最后眼里就只剩下眼前的敌人，越战越是兴奋。

　　“大人！！”陈庆的声音犹如惊雷贯耳，让我手上的动作迟滞了一下。正在与我对战的一名蜀军骑兵趁机拨开我的枪，却被陈庆甩出的一枚石子击中脸部，闷哼一声栽倒落马。我喘过一口气扭头，陈庆已经赶到我身边，急切地劝我道：“大人不可恋战！请大人下令尽快撤离！”

　　他说话的同时，手上的动作并未停下，而我也觉得蜀军像是前仆后继一样冲上来，眼前总是有敌人。抽出空挡环顾四周，我才赫然发现，不知不觉间，我们这百人左右的骑兵队，已经深陷在蜀军的战阵之中无法自拔。我们已经被蜀军团团包围了！

　　“不妙！！必须赶紧突围！”

　　“是！请大人立刻率军向东北方向突围，由小人殿后！”

　　“不行！”我本能地反应，“我来殿后！”

　　“大人在这个时候就不要推辞了！若无人带领，士兵们怎能弃主将不顾而先走？”

　　“我知道！但是……”

　　但是我担心陈庆会有什么闪失！他并不是适合殿后的人选，他太不会保全自己、也太容易为我拼上性命了。

　　“别谦让了！战场之上，主将还跟亲兵争执谁来殿后，没见过你这样的！到底是哪里来的新手，真叫人看不过眼！”

　　一个陌生的嗓音在这个时候打断了我们，充满了戏谑和嘲讽。只见半包围着我们的蜀军背后，不知何时出现了几匹快马，马上的骑手穿的铠甲明显跟普通士兵不一样，看起来像是军官。刚才说话的就是其中的为首者，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武将，手里横着长刀，满脸不屑的神情。我皱眉，问道：“阁下是何人？怎么连个旗号也没？”

　　对方冷笑说一声：“你不也没亮旗号？魏军宵小，不自量力，竟敢跑到江陵来撒野！今日遇上我陈式，定要叫你有来无回！”

　　陈式？谁啊？好像不是特别有名吧？不过他是蜀将这一点毋庸置疑。我冷笑一声：“贵军运送粮食大约颇为辛苦，竟要劳动大将亲自出马！”

　　“呵！小毛贼伶牙俐齿！先前那几个斥候，可是你派出来的？”

　　“不错！想必杀了他们的，也是阁下吧？”我毫不示弱地瞪着名叫陈式的武将，“阁下既然押运粮草，不恪守职责，却亲自带兵来截杀我等，是否太过悠闲？”

　　陈式冷哼一声：“本将对你这无名小辈毫无兴趣！听闻魏军骑兵虽然人数不多，却有身份尊贵者随行，但你这样的，一看就不像！莫非已经逃走了？”

　　我顿时紧张起来，追问道：“你说什么？你如何知道我军中有身份尊贵之人？”

　　“哼！看来是真？”

　　我沉下脸来闷声不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蜀将，怎么会知道我们这队骑兵当中有“身份尊贵之人”？他说的身份尊贵是指曹叡吗？如果是泛泛而论也就罢了，如果是有针对性的意有所指，曹叡就危险了！谁知道蜀军会不会还有别的军队，在我们的退路设伏拦截？该死的！百里洲这一带，难道已经变成蜀军的地盘了？

　　“看来是真的逃走了！”陈式嗤笑道，“既然这样，抓了你也好！”

　　我听这意思，他应该是放弃了追截曹叡，可以猜测前方八成无人拦截，顿时精神振奋，冷笑道：“抓我！？你有那个本事么？”

　　“哈！小贼口气不小啊！来啊，谁人为我擒住此贼！？”

　　陈式振臂一呼，他手下立刻有一员将领大声应道：“末将李宏愿往！！”

　　我刚想扬声应战，陈庆抢先道：“这等不入流的将领，不值得大人亲自动手！小人陈庆愿为大人擒获此人！！”

　　我犹豫了一刹那，觉得让陈庆先来打个头阵也挺好，以他的身手，不愁没有开门红。再说对方也没有一上来就出最大的牌，我用不着急着冲出去，便点头道：“好！交给你！”

　　我话音落地，陈庆已策马冲上，接住了自报家门名叫李宏的武将。原本围在一起的步兵和骑兵自觉散开，让出一个半圆的空缺。两人刀兵相撞，发出“当”的一声脆响，对方的表情不露痕迹地扭曲了一下，我就知道这人肯定不行。别说是陈庆了，就算是我，一刻钟的工夫也能击败他。

　　不过陈庆出手，可就不是击败那么容易了。陈庆从一开始就占尽上风，而且有明显的速战速决之意，招数快、狠、准，压根没给对手留下任何机会。我冷眼旁观那个李宏的蜀将，水准充其量就很一般，不知道他有什么底气来争这份功劳。果然，不用一刻钟，陈庆便震掉了他手上的兵器，反手一击重重敲在背上，当场把他拍下马背。几个骑兵一拥而上，手中长矛一起上阵，把他活捉了过来。我大叫了一声“好！！”骑兵们也跟着大声呐喊，一时间我们士气大振！

　　蜀军的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陈庆把李宏拍下马背的时候，我知道大局已定，便不再专注战局，下意识地留意陈式。李宏落马、被抓、我们欢呼、陈庆凯旋，这几件事在很短的时间内接连发生，而陈式也在我们欢呼的同时抬起右手。我想也没想，一把石子先甩了出去，不管有没有准头，先扰乱对方再说。紧接着，我用最好的准头、最快的速度、最强的力道，打出一颗石子正中陈式的右眼。他当场惨叫一声，仰面朝天摔下马去。他身边的人惊叫一声“大人！！”我瞅准机会大声命令自己的部下：“带上俘虏，快撤！！”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陈式身边的人忙着照应他、查看伤情，蜀军士兵们看到主将倒下，一时间六神无主，阵型和动作都有点乱。我趁此机会转身就跑，一骑当先。这个时候也顾不上争执谁来殿后的问题了，刚才争执的后果就是被敌人嘲笑了一通，我不想再次引起争执被自己人嘲笑。我知道，陈庆自然会留下来断后。现在我手上有了一个俘虏，我又伤了对方大将，今天已经占到了足够的便宜，必须抓紧脱身。再不走，恐怕就真走不了了。

　　我一路狂奔，带着全体都是骑兵的队伍，无论进攻还是逃跑，速度都比别人快得多。然而身后喊杀声仍然不绝于耳，追我们追得很紧。回头看时，陈庆率领的后队也是且战且走，追赶的蜀军少说也有两三百人，尽管骑兵不多，步兵的脚程却很快。陈庆的后队在他们死缠烂打一般的纠缠之下，竟然迟迟难以脱身。

　　我担心这样下去会不妙。现在天色基本上已经黑了，还没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但也差不太多。我有心想折回去接应，一道摆脱追兵。另一方面又担心，我好不容易脱离出来，若是此刻折返，岂不是重蹈覆辙？再次陷入方才那种局面，或许没这么容易脱身。再说我手上的兵力也实在不多，又要看管好那名俘虏、带着他一起走，抽不出人手去接应陈庆。正在进退两难的时候，斜刺里一阵马蹄声响，一队骑兵以雷霆之势奔驰而来。我一瞬间心沉到了谷底，以为是蜀汉的援军。我们本就难以摆脱陈式的军队，若再加上增援的骑兵，简直是判了死刑。洛阳禁军再精锐，终究只有百人左右，经不起人海战术。

　　然而我立刻听到了文钦的声音大喊道：“都尉大人！！文钦带人前来接应！”

　　“仲若！！”我大喊文钦的字，“快去接应后军脱身！”

　　文钦应了一声“得令！”挥舞长刀，带领一队骑兵与我擦肩而过，去接应殿后的陈庆了。我喘过一口气，问一个队率：“如何回来的？平原王何在？”

　　对率答道：“是王爷下令叫文军候带一半人马回来接应大人！另有一半人马，加上王爷身边的亲兵，在十里外等候大人赶上来！”

　　我心情复杂，又是担心，又是喜悦，又是惭愧。不管怎么说，有了文钦带回来的五十骑生力军，我们压力骤减，很轻松就甩开了穷追不舍的蜀军。陈庆的后队也在文钦的大力救援下全身而退，虽有不少人受伤挂彩，死者不多。汇合之后，在文钦的带领下原路退了出来。

　　我一心惦念着曹叡的安全，催促墨云加快脚步，一路狂奔，终于远远看到一片火把聚集。夜幕已经降临，但我们出来的时候并没有带火把呀！仔细一看，我惊讶地发现那是一支不下两百人的骑兵队伍，打着“张”字大旗。火光之中簇拥着的，赫然是曹叡和张郃并骑站在一起的身影。

　　我赶紧策马上前，翻身下马行礼道：“下官将兵都尉夏侯称，拜见左将军！”

　　张郃儒雅的声音比平常听起来低了几个温度，冷冷道：“先起来，跟我回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