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归魏（上部）》司马宣夜

24、二十四、麻烦的婚约

　　我很茫然地看着曹丕，不知道他所说的“娉婷”是什么人。曹丕微微一笑，解释道：“就是曹仁将军的女儿、洇儿。‘娉婷’是她的字。她忘了告诉你？”

　　我更是吃惊，不知道曹丕怎么会知晓这件事，也不知道他了解到什么程度，只好讪笑着答道：“这个……也不关曹洇姑娘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

　　“哈哈哈！别瞒我了、叔权！那天你和娉婷之间发生了什么，她已亲口告诉了我！”

　　曹丕大笑，眼睛却紧盯在我身上，没有半点笑意。我心里又是咯噔一下，愈发不明白这事情怎么会被曹丕知道。莫非那位曹洇姑娘实在不甘心，去曹丕面前告我的状了？

　　“这个……这等小事，怎么会叨扰太子殿下啊？”我试探着询问。

　　曹丕倒是无意隐瞒的样子，痛快地解答了我的疑问：“你们是相约在重阳次日吧？那天我刚好在曹将军府上。娉婷回来时，被她二哥曹楷正面撞见。曹楷见她衣装不整、面带泪痕，自然吓了一跳，以为她遇到什么宵小之徒，急忙询问。这一问，娉婷就憋不住眼泪了，一五一十地把你二人相约之事说了出来。她也说出你为了护她，导致扭伤左腕一事。因而我今日一见，便印证她所言不虚。”

　　我十分尴尬。这件事我本来不想让人知道。我对曹洇既然没有意思，婚事又已经胎死腹中，当然不希望把事情越弄越复杂。没想到还是让不该知道的人知道了。被曹丕知道，显然比被自己家的人知道更加麻烦。我坐在那里，感觉曹丕一直在观察我的反应，心里十分不自在，绞尽脑汁拼命思考该怎么解释，才能把这事平息下来。

　　我先认错道：“此事罪责在我。让曹洇姑娘受了惊吓、心中委屈，是我的不对。”

　　曹丕点点头：“让一个姑娘家为你伤心至此，确实不该。叔权，既然娉婷对你用情如此之深，你索性娶了她，不是很好？若是担心曹仁将军不允，我去帮你说媒，总不会有问题的！再说以夏侯将军和曹仁将军的交情，你们两人若是结为伉俪，我相信他们两位将军定然双手赞成，怎会有不允的道理？”

　　我吓了一跳。事情果然更麻烦了！要是曹丕做媒，这件事就掺上了行政命令的色彩，跟自己两家大人做主不是一个级别，没有拒绝余地，不愿意也要娶了。我可不想就这么匆匆忙忙结婚！我还没有下定决心要在这里过一辈子，这么快就让我娶妻，想想就头皮发麻。

　　“太、太子殿下，这个……我不知道曹洇姑娘是怎么说的，不过，我虽然感激她的厚爱，但现在的我，对她已经完全陌生。往昔不再，她记得，我却已经不记得了。她看着这样一个我，岂不是更伤心么？”

　　曹丕“咦”了一声，不解道：“你这病又不是这辈子都治不好了。御医不是一直有在治疗吗？进展如何了？”

　　我更头大了。不小心，又扯到了“病情”上头。我这“病”确实一辈子都好不了。我虽然可以委婉地这样暗示曹洇，但在曹丕这种聪明人面前，却不能如此断定。否则他一定会追问原因，那就更难解释了。

　　“御医确实有在治疗，不过我自己揣摩，似乎不见什么效果。”我答道。

　　曹丕的眉头轻轻拧了起来，略显不满，嘀咕道：“看来天子身边的御医，也不过如此。上次那事情之后，果然都只剩下了庸才……”

　　“上次之事？”

　　曹丕看了我一眼，轻笑一声：“呵、你当然不知。去年许都发生了一次叛乱，为首者之一是当时的太医令吉本，他的两个徒弟也参与其中，太医署的人几乎全换过了。”

　　“原来如此。”这件事我大概有个印象，是曹魏内部无数大大小小的叛乱中的一次，曹操以此为契机清理了部分朝中异己。但这次叛乱本身规模并不大，因而知名度不高，比起尽人皆知的“衣带诏事件”差远了。

　　“那个药丞现在还在你府上吗，叔权？”

　　“目前不在。重阳前两日，乔药丞说要回许都参加重阳朝会，顺便将我的病情进展汇报给太医令，商讨后续治疗方案。走了几日，尚未归来。”

　　“是么？尚未归来？可重阳过去已有三日，加上重阳之前就走了，总也有六七日了？”

　　我算了算，点头道：“到今天是第六日了。”

　　曹丕面露狐疑之色，缓缓道：“邺城距离许都不过一日路程，需要去这么多日么？再说他不过是个小小的药丞，怎么用得着特意回去参加什么重阳朝会？”

　　我十分意外曹丕竟然会提出这种问题。本来我完全没觉得乔安这一去有什么不对劲，多几天少几天有什么关系？再说他不在我就不用喝药了，正乐得轻松，根本不想看到他回来。但是曹丕这么一说，倒真让人觉得乔安是不是离开太久了，有些蹊跷。仔细想想，所谓“商讨后续治疗方案”这种理由，其实并不怎么充分。

　　“既然他至今未归，是不是干脆不要让他回来了？”我趁机提议道。

　　曹丕略一沉吟，答道：“不，再等几日。若超过十日后他还不回来，我就让人去查查这个人的底细。若他回来了，你看看他说什么，盯紧一点。”

　　“是。”我暗中叹气。乔安最好还是不要回来吧。不管他的底细是什么，我只知道一件事——他一回来，我又要开始吃药了。

　　“咱们扯远了！”曹丕忽然一拍大腿，“本来不是在说叔权跟娉婷的婚事么？哈哈！险些给忘了！”

　　“……”

　　我欲哭无泪。多么希望曹丕殿下忘了这件事啊！我偷眼瞄了瞄坐在侧旁的曹叡。自从开始讨论我的婚事问题，这孩子始终闷声不响，没有插嘴发表任何意见。他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来。我觉得对他有些抱歉。本来我是应邀来找他玩的，没想到被他父亲横插一脚，倒变成他是个陪衬了。

　　“叔权你觉得意下如何啊？”

　　“这个……我实在……”

　　曹丕皱眉：“莫非你对娉婷没有意思？”

　　“……”

　　我纠结了许久，还是横下一条心，决定对曹丕说实话。大家都是男人，我相信他能理解我的感受。他的老婆，不也娶的都是自己喜欢的女人吗？

　　“太子殿下，请恕臣下直言。我从前或许曾与曹洇姑娘青梅竹马，但只要记忆一日不曾恢复，我便不是往日的自己。今时今日，我确实对曹洇姑娘……并无男女之情。我也对她言明，希望她能够好好想一想。也请太子殿□□恤。”

　　曹丕轻声笑道：“可是曹洇与你门当户对，你们又是自幼相识的青梅竹马，实在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即便今日不喜欢，相处久了，自然也就喜欢了，何至于推脱至此呢？”

　　我语塞，只能沉默不语。曹丕等了一会，见我以沉默作为抗拒，不肯再说下去，便轻笑一声道：“也罢，既然你如此坚持，我也不便多说。这毕竟是你们两家的事。不过你可要当心，不要伤了洇儿的心。曹仁将军就这么一个女儿，她上面又有三个兄长。你若欺负了她，征南府上上下下，可都不会放过你哦！”

　　我苦笑，行礼道：“臣下知道，多谢太子殿□□谅。”

　　“若、若论家中男丁，夏侯将军……反倒会占据上风。”曹叡开口说道。

　　曹丕哈哈大笑：“没错没错！你们征西夏侯门丁兴旺，还真是无人能出其右呢！妙才将军真豪杰！”

　　我也笑了：“若论英雄豪杰，自然无人能敌魏王殿下。”

　　曹丕笑得更大声了。他的父亲一生风流，子嗣众多，虽然夭折的也不少，但曹丕下面还是有一大串弟弟妹妹顺利长大成人，有的甚至年纪比曹叡还小。这种奇妙的景象，也确实只有妻妾成群而又精力旺盛的帝王家才会有。

　　笑了一阵，曹丕将视线转向自己最年长的儿子，夸了一句：“叡儿也难得有此幽默。你也长大了，再过几年，也该为你纳娶妻室。”

　　曹叡神情一凝，低着头答道：“儿臣年纪还、还小，希望能……够专心学业。”

　　“现在确实还小，再过三年，你也年届十六，就不小了。”曹丕浅笑，脸上掠过一丝温情的神色。曹叡只是低头不答。曹丕的温情因为没有得到回应而很快消失了。

　　曹丕再度将话题转向了我：“说起来，叔权，上次我曾向仲权提起，要你官复原职为国效力。仲权说你推辞了。最近怎样？我听说你整日在府中闭门不出，一心练习武艺？”

　　“说来惭愧。因为这奇怪的失忆之症，我对于从前学过的骑射搏击诸般技艺，已经全然忘得一干二净了，如今只得一一从头学起。如此一来不仅耗费时间，也恐为人所笑。索性闭门不出，专心苦练，以期早日报效国家。”

　　我这番解释说得入情入理。曹丕听了，脸上也露出些许同情的神色，点头道：“如此真是辛苦你了。进展还顺利么？”

　　“练习多日，总算已经有起色。虽不敢说能够恢复从前水准，也逐渐达到中人水平。”

　　“如此就好！重现昔日勇冠三军的英姿，当不远矣！”曹丕笑道。

　　“是。我自身也期望能够早日上阵杀敌，为国效力！”

　　“既然叔权有这份心意，那么官复原职一事，姑且暂缓也好。待汉中战事平复，魏王殿下班师回朝，再做打算也不迟。”

　　“多谢太子殿下，臣下也正有此意。”

　　曹丕点了点头。这时曹叡开口说道：“父亲，儿臣也有……一项请求，希望父亲……能够成全。”

　　“哦？叡儿所请何事？说来听听。”

　　曹叡行了个礼，我知道他大概要说希望我做他的伴读一事。果然他说道：“儿臣想请求父亲……令夏侯公子……与儿臣相伴，一道……读书习武。”

　　“你是想要叔权做你的伴读？”曹丕眉头微蹙，“似乎不太妥当吧？叔权只是暂时蛰居在家，毕竟是有官职的人。要他来做你的伴读，似乎于理不合，也大材小用了。”

　　曹丕的意思显然是不同意。我感到有些失望。虽说他说的有道理，但我还是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他会觉得不合适。看来我和曹叡都考虑得过于轻率了。我看了一眼曹叡，他少见地流露出明显的失望，让人能够从他素来冷淡平静的脸上看出来。

　　他的失望让我决定再尽力争取一下。于是我开口帮腔道：“太子殿下这般说了，臣下自当遵从。只是我如今已经全然忘记了过去的亲朋旧友之情，家中虽有母亲和兄长关怀，在外也有太子殿下的关切照顾，终究时时感觉寂寞。难得与大公子竟有几分投缘，有心想要结交，望太子殿下酌情成全。”

　　“是吗？你竟觉得与叡儿投缘？果然是大病一场，改了性子啊。”曹丕饶有兴味地看着我，“既然你俩投缘，相互来往走动，一道出去玩玩什么的，倒是不打紧。只是‘伴读’这事，还是屈才，不适合叔权啊！”

　　“太子殿下高看臣下了。”

　　“不会！叔权是将才，我决不会看走眼。”曹丕断言道，“所以叡儿你的伴读，还是另外找别人吧。”

　　话既然说到这个份上，就是定论了，没有再争取的余地。我又瞄了一眼曹叡，见他一副接受现状的平静表情。我心里虽然觉得失落，也还是不好再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