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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1、二二〇、夜曲(下) ...

  •   思……彰?

      我琢磨了很久这个“zhang”是哪个字,曹植在思念什么。想了半天,忽然想起他的哥哥曹彰来了。这莫非是一首思念兄弟的曲子?

      因为琢磨了比较长的时间,已经有冷场嫌疑,我一想起答案便马上继续话题,道:“侯爷是在思念兄弟么?”

      “啊?”曹植怔愣片刻,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思彰!思彰!原来你想到那上面去了!哈哈哈!真有意思!”

      他这个反应让我一脸尴尬。很明显我想错了。

      “不过若说起我那子文兄长,也并非不思念的。想从前在邺城的时候,兄弟们朝夕相见,时时聚首,哪像今日这个样子……”

      他声音越来越低,说到这里就不说了。我也默不吭声。再说下去,不光是他觉得不妥,我也要坐不住了。曹植在当今天子眼里是怎样一个地位处境,我就算不用问别人也知道。曹丕在对付亲兄弟这一点上千古留名。当我是一个读书看热闹的现代人的时候,这故事对我来说只是个故事,但我现在是曹丕的臣下,历史的当事人,若是亲耳听到就大大糟糕了。

      不过这样一来,我倒是弄清楚了,主动把话题拉了回来:“既然是下官弄错了,那么侯爷的‘思漳’,是思念漳水之意吗?”

      他不置可否,轻轻叹息。思念漳水,何尝不是思念兄弟和睦、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也何尝不是思念漳水岸边邺城的故人旧事?父亲才去世两年不到,兄长登基称帝一年有余,自己的生活已经和从前判若两人,怎能让他不心生感慨,惆怅无尽?

      他忽然扭头看着我道:“从前我说,若是能像你一样,忘却前尘不知该有多好,可如今我却舍不得了。邺城故事,若是忘了,我曹植今后的人生,还有何乐趣可言?”

      我心里也十分感慨,垂首道:“侯爷说的是。下官也深感遗憾,因为下官脑中,就连父亲的样貌,也都记不起来了。”

      曹植动容地看着我:“是么?你连愍侯都……?”

      “自从失忆之后,我便再未见过父亲。而父亲死于汉中,尸首也并未运回国内……”

      他不说话了,沉默许久。我不是故意在他面前卖惨,随口说出来,只因这件事的确是个很大的遗憾。难得穿越成了夏侯渊的儿子,我却一点缘分都没有,无论生前死后,竟然愣是一眼都没看见过!

      “……愍侯的相貌,和大将军曹仁大人虽然不甚相像,身材体格,倒是相差无几。”

      “多谢侯爷。”

      他微微点了下头。斜靠在栏杆上的位置让他的脸能够被月光清楚地照到,我看到的是一张俊朗却憔悴的脸。比起从前在邺城的时候,他明显更憔悴、也更消瘦了,颧骨因为瘦的缘故显得很突出,下颌也过于尖削,衣服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不排除放浪不羁的意思,人瘦了许多也是不争的事实。我没见过从前春风得意的曹植是什么样子。但我想那个被曹操欣赏、夸赞、疼爱的小儿子,一定不是现在这样。

      我再次挑起话题:“下官冒昧请问,侯爷为何会留宿在驿馆之中?”

      他看我一眼,轻笑一声:“本侯在京城又无居所,不住驿馆,要住哪里?”

      “这个……是在下问得不对,侯爷息怒!”

      他轻笑:“进京谢恩而已,本来过两日就要走了,没想见什么人,不想在此遇见你,也是缘分。我听说,你前两年一直不曾露面,是奉了陛下的密旨南下刺探情报,还带回了蜀汉刘备的长子,可是真的?”

      “确实如此。”

      “哦,竟是真的。”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这么说,能够派你去执行如此重要的秘密任务,陛下……我的亲兄长,应该很信任你吧?”

      我更加尴尬了:“这个……”

      “莫非不是?”

      “没有!这个……下官十分感谢陛下的信任!”

      “呵!”曹植轻笑出声,语气中充满了轻蔑:“看来是有什么隐情。本侯给你一个建议,夏侯称。你虽然聪明,这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你可得好好练练。你现在,还是欠缺火候,一眼就能让人看穿了。”

      我后背出汗,陪笑道:“这个……有那么明显么?”

      “呵!”他笑,“至少皇兄一眼就能看穿你!所以你今后在他身边,还是小心点好,别耍什么小聪明。皇兄那个人,今天可以信任你,明天就可以翻脸无情。”

      我深行一礼:“多谢侯爷提点!”

      他笑笑,又问:“你回来多久了?”

      “在下回到洛阳,已经一月有余了。”

      “可曾见过叡儿?”

      “已经相见。”

      “他还好么?本侯也很想见他一面,可是……”

      他叹息悠长,后半段话语隐藏在叹息声中。我有点惊讶,他今晚已经是第三次提到曹叡了。一开始我以为他是看到我,所以才想起了曹叡。但其实是他心里一直挂念侄子,才会一看到我就想起来吧?

      “侯爷……不能去见平原侯吗?”

      “去了。”他说,“但叡儿以母丧为由谢绝了我。”

      “原来如此……”

      “你见过他了。他近况如何?”

      “还好吧。只是消沉悲痛,总是在所难免的。”

      “嗯。……甄夫人的事,你也听说了吧?”

      “是。我从平原侯口中直接听说的。”

      曹植颇为惊讶地看了我一眼:“叡儿亲口跟你说的?看来他对你真的与众不同。”

      我讪笑道:“平原侯也只是想找人倾诉而已吧。”

      曹植摇头:“那孩子的性子,绝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让他开口倾诉的。”

      我尴尬地笑着,不好再说什么。我也很希望自己对曹叡来说是特别的,可惜我不敢对这件事抱持如此乐观的心态。

      曹植补了一句:“何况他又有口吃的毛病。真是可惜……”

      “说到这个,”我总算敢接话了,“在下南下之前,曾经刻意帮平原侯纠正过一段时间,小有成效,眼见着已经不再口吃。不想去了一趟南方,回来之后发现平原侯故态重蒙,已经回到老样子,甚至更加严重了些。平原侯的口吃之症,是从小就有么?”

      曹植想了想:“好似确实从小就有吧……起初也不是很严重,只当是小孩子说话不利落,不知不觉间,竟发展为明显口吃,皇兄便有些不喜。父亲倒是不以为意。父亲生前一向疼爱叡儿,常常夸他聪明。特别是冲弟染病去世之后,父亲消沉许久,只有见到叡儿的时候才会展颜而笑。也不知父亲是不是将对冲弟的思念和期许,转移到了叡儿身上……”

      “敢问侯爷,冲弟……是谁?”

      “我的异母弟曹冲,十三岁时便早早过世了,你应该不知道吧?冲弟生前,聪明机敏,能言善辩,小小年纪便悲天悯人,最得父亲的宠爱。父亲喜欢聪明的孩子,从前是大哥,后来是冲弟、叡儿。父亲一直觉得二哥不够聪明,为人处事过于中规中矩。但其实父亲小看了二哥……”

      我一声不吭地听着。曹植恍然意识到自己说多了,也说得过于深入,哈哈笑了两声。

      “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这都是过去的事了,再说起来也毫无意义。”

      我轻声道:“侯爷思漳,难免想起漳水旧事。”

      他给了我一个深刻的眼神。我有意想从他口中多打听一点有关曹丕父子的事,便继续追问:“当今陛下不喜平原侯,似乎并非秘密。陛下从以前便是如此吗?”

      “起初应该不是。起初陛下也十分高兴,年纪轻轻,娇妻美眷,儿女双全,怎能不志得意满、意气风发?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叡儿就没有那么喜欢了。或许是因为他口吃的毛病,但也可能仅仅只是喜新厌旧,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吧!”

      曹植的话语中流露出隐隐的愤恨,我觉得他应该是想起了甄夫人。所谓喜新厌旧,更大的可能是指甄夫人。曹丕不再一味迷恋甄夫人了,连带也不再像从前一样疼爱她生下的孩子。母凭子贵,母子相依,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但是曹植呢?曹植对嫂子甄夫人、对侄子曹叡,又是抱着什么样的情感呢?

      “夏侯称,你为什么会跟叡儿走得这么近?”他忽然问我。

      我愣了一下,本能的反应是否认:“在下并没有。只是……只是平原侯从前在邺城时曾经对在下有恩,所以才……”

      “是吗?叡儿有恩于你?可你却是皇兄的宠臣,你该知道不能与皇子走得太近,特别是一个不受宠信的皇子。”

      我十分尴尬:“在下也谈不上是……陛下的宠臣吧?在下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新人而已……”

      “哈哈哈哈!”曹植大笑,“皇兄如此厚待,你却说自己不是宠臣?那皇兄的一片苦心,不全被你糟蹋了?”

      我尴尬道:“侯爷取笑了……”

      “呵,本侯也不是在取笑你。本侯只想问你,身为陛下的宠臣,你为何要接近因为生母犯罪而遭贬斥的平原侯?他不能对你的前途有任何帮助,甚至可能会给你带来麻烦也说不定。你为何还要与他来往?”

      曹植的质问十分犀利,一改之前的颓废模样,眼神也变得无比锋利,让人心生敬畏。我迎着他的目光,犹豫片刻,昂然回答道:“在下身为人臣,对陛下、对大魏的忠心,天地可鉴。但在下身为一个人,确实发自内心欣赏平原侯其人,为何不能与之来往?”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我答道,“受人滴水之恩,即当涌泉相报。何况平原侯予我之恩情,已堪称涌泉。”

      曹植沉吟许久,忽然重新坐到琴前,双手抚上琴弦,问我:“你知道这首曲子么?”

      他随即弹了一首曲子,曲调与他先前弹奏的不同,风格古朴空灵,绵延轻快,并没有那首《思漳》那种激烈到椎心泣血的情感。曲子不长,弹奏完毕之后他转向我,无声地探寻。我只能摇头。

      “下官愚钝,还请侯爷明示。”

      “这首曲子,是前朝李延年所做,为的是将他的妹妹引荐给君王。”

      我恍然大悟:“这是那首‘北方有佳人’?”

      “你知道?”

      我点点头:“知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李延年为君王弹奏了这首曲子,为的是引起君王对曲中所唱女子的兴趣,从而将自己的妹妹引荐入宫。不过这首曲子,单从字面意思来看,却可以有另外的解读,感叹灭亡之故国……”

      “你竟然知道,也是难得。”

      曹植叹道,看我的眼神已经有赞许之意。他轻抚琴弦,又重弹了一遍最后的两句,“宁不知倾国与倾城。佳人难再得。”

      “北方佳人,难再得。可她的儿子还在这个世上。我多想尽我所能守护她的儿子……”

      “侯爷……”

      “若你愿意报恩,就替我、替他母亲,好好守着他吧。那孩子的心,难得会与人亲近至此,你莫要辜负了。”

      曹植的话说的很轻,很淡,我却感受到浓郁炽烈的情感,被狠命地压抑在轻描淡写的话语背后。我暗地里咬紧了嘴唇。曹植对甄夫人的情感到底是什么样,根本就不用问了。

      “在下能否斗胆,请求侯爷将这首曲子教给在下?”

      “当然,有何不可?”曹植仰头一叹,“难得知音,难觅知己。今夜能遇到你,倒也不枉这趟乏味之极的进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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