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2、二二一、道别(上) ...

  •   那天晚上我不知不觉在曹植那边待了很长时间。他把李延年的《北方有佳人》教给了我,甚至还送了我一份他自己做的曲子《思漳》的琴谱。我因为太过高兴而昏了头,忘了星寰、陈庆他们还在齐非的住处等我。弹琴这件事是很让人上瘾的,我这三年来一直技痒,只是因为不熟悉古琴谱,也没有时间、没有人能够教我,憋得难受。骤然得到曹植这种著名文艺青年的亲自传授,我学得忘我,直到星寰找了过来,我才恍然应该与曹植道别了。

      “今日多得侯爷指教,在下不胜欣喜。”我行礼道,“时辰不早,在下不打搅侯爷休息了。侯爷的琴谱,在下定会勤加练习,希望他日相见,能够弹奏给侯爷指点。”

      曹植笑道:“呵!他日若还有机会相见的话。夏侯称,你回去之后,就忘了今夜见过我之事吧。别说你是京官,即便是我封国的地方官,也不得随便与我来往。你若是不懂这个规矩,当心要吃大亏。那位来找人的先生,你说是不是啊?”

      星寰躬身行了一礼道:“鄄城侯教训的是。”

      我被他们两人这么一说,不免有些尴尬。我知道曹丕对曹植深恶痛绝,登基称帝之后更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不过我却没想过自己跟他只是弹弹琴聊聊天而已,又没谈政治,也有这么严重吗?连最普通的交往都不可以啊……

      看星寰和曹植都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我也只好把嘴边的反驳咽回去,拿着琴谱,起身对曹植道别:“既然如此,侯爷多多保重,在下告辞了。”

      他点了下头,算是回应。我走到星寰身边,有些心虚地叫了声“先生”。星寰淡淡地瞄了一眼我手上的琴谱,终究没有说出让我当场还给曹植的话,说了句“回去吧”,转身走在前面带路。身后,曹植的琴声缓缓传来,却是我方才弹奏的《沧海一声笑》。

      真是奇才!我只弹了一遍,也没有写下谱子,他竟然能大致上弹奏出来!?我十分惊讶地想要扭头转身,星寰拽住我的手腕,硬把我拖走了。

      “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回到齐非的住处,我愤愤地甩开星寰的手。陈庆迎了上来,本来是松了一口气的表情,见我脸色不佳,说话的声音也不对,脸上便露出不解。我把手里的琴谱往他手上一塞,吩咐他:“收好,明天带回去。我跟先生单独谈谈!”

      陈庆应了一声,不再多问,拿着琴谱转身回屋去了。星寰没有马上回答我的问题,径直走到先前我们几个人一起喝酒的房间。我也跟了进去。房间内已经收拾整齐,杯盘狼藉都撤掉了,倒也是个谈话的好去处。

      我跟着他坐下来,星寰马上问我:“方才公子交给陈庆兄弟的,是琴谱么?”

      “是。是鄄城侯亲自做的琴谱。怎么?这也不能拿?”

      “自然是最好不要。”星寰淡淡道,“不过予就算这么说,公子也不会听吧?公子愿意留着,谨慎些便是了。”

      我皱眉:“先生为何要如此?鄄城侯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避之唯恐不及的。就连他自己都这么说,听了多让人难过呀!”

      是啊,一个人若是自己都知道自己是个“祸害”,别人不能跟自己走得太近,甚至于亲自劝别人不要过于接近自己,那当事人的心里,该是多么无奈和痛苦啊!谁愿意被人当做瘟疫似的避之唯恐不及?

      “正因为连他自己都知道,公子才更应该听从,不是么?公子若是不听,鄄城侯的好意,不也是辜负了?”

      我哑口无言。想起曹植疲惫的神情,不羁的举止,心里确实不是滋味。以前透过史书文字就觉得不明白,曹丕何必这么对待兄弟?都已经当上皇帝了,有什么必要赶尽杀绝呢?现在亲自接触了当事人,愈发觉得不能理解了。真的有必要对亲兄弟防范到这个程度吗?

      “陛下……到底为何如此厌恶鄄城侯?先生你知道吗?”

      星寰沉默片刻,答道:“夺嫡之争,恨意怕是根深蒂固。”

      “仅仅只是夺嫡吗?可是早已尘埃落定,那时候争夺的也不过是魏王世子的身份。如今陛下都已经是皇帝了!他为何还要忌惮鄄城侯?”

      星寰叹了一口气:“公子以后,还是少说这种话为好。即便是在自己府中,有些话要出口之前,也该反复思量,审查四周。——何况此处并非夏侯府。”

      我有些气馁,赌气地把身体转到一旁:“算了!这也不能说那也不能说,那就不说好了!夜深了,先生自便吧!”

      “的确,公子也该就寝了。齐非和刘权两位大人喝多了,陈庆已经服侍他们安顿下来,公子无需担心。”

      说完,他竟然真的起身离去。我听着衣袍发出的细微摩擦声,内心愈发烦躁不爽,索性把头扭到一边去,不予理会。星寰走路跟猫一样,几乎没有脚步声,我也不知道他走出去几步,忽然听到他在我身后说道:“公子若有意学琴,予也略通音律。待改日,为公子寻一把好琴。”

      我哼了一句:“多谢先生费心了!”并没有转头。

      本来愉快喧闹的践行宴,就因为这么一段在我看来不算什么大事的插曲,毁于一旦。我负气就在外厅睡下,感觉这口气生得莫名其妙。本来因为一直在生气,自觉不自觉想着曹丕和曹植的事,毫无睡意,不知不觉却躺在地上睡着了。早上醒来的时候并不觉得冷。一看,身上不知何时盖上一床被子,而我浑然不觉。想来应该是陈庆帮我盖上的吧。

      第二天早上起来,齐非和刘权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齐非的行李已经整好,随行人员也都准备妥当。洗漱过后一道吃了早饭,我们这帮人就一起送他出城。我跟星寰很有默契地谁也不提昨晚的事,星寰在别人面前本来就话不多,我则若无其事地继续充当这个小团体的核心,他们两人浑然不觉我和星寰之间还在生闷气。送出城外十里,按照惯例,我们和齐非话别一番,各自道别。想到他这一去,或许又是几年不见,各人心中都难免惆怅。

      回到城中,我们三人先把刘权送回驿馆,才回夏侯府。一回来,杜三便迎上前来嘘寒问暖。我换了一身衣服回到房里,打开曹植送给我的琴谱,迫不及待地想要开始研究指法。这一看我就吐血了——我根本不会弹!这就是一篇文章啊!跟我学的减字谱完全不是一回事!看着这篇文章,还没有标点,要把它转换成弹琴的指法并且弹奏出来,我实在做不到。

      我万分惆怅地倒在地上,心里觉得很沮丧。在得到这份琴谱之前,我并没有真正动过心思练琴。那时候我要操心的事情太多,没有闲情逸致来发展这种风雅的爱好。好不容易稳定下来,我觉得我也差不多可以试试身手了,却遇到这种难题。仔细回想,我确实记得以前上课听老师说过,古人的琴谱都是文字谱,难懂难用,所以许多古早的曲子都失传了。曹植教我弹《北方有佳人》是直接教给我指法的,并没有拿出谱子来给我看。我在兴头上过于激动,就以为自己能照着谱子练习他做的《思漳》,结果却是连看都看不懂,那这谱子对我来说又有什么用呢?为了这,还跟星寰吵了一架……

      房门处传来轻微的响动,我心情低落地问:“杜三吗?去帮我煮个茶吧。要我以前教你的那种煮法。”

      “不是杜三。”星寰清冷的声音淡淡地传来,“予给公子送药来了。”

      我直挺挺地从地上坐起来,犹如诈尸,正面对着端药进来的星寰。他面上微微一愣,竟然淡淡地笑了起来。

      “公子这个动作当真有趣,予险些被公子吓到。”

      我生气也不是,尴尬也不是,再说也没了先前那股生闷气的劲头,闷声道:“劳烦先生了。药放下吧,凉一凉,我会喝的。”

      他应声把药碗放在我面前的案几上,用盖子盖着,有少量热气从盖子的缝隙逸出。我看着氤氲的热气,心里不由地感动。同样都是在外面夜宿,换了地方不习惯,一大早又出城送人,我一回来就自顾自换衣服休息了,他却第一时间帮我煎了药。我知道这药一定是他亲自煎的,我的补药他一直都是亲自经手。他昨晚那么说,也是为我考虑的,而我却……

      “公子在看昨夜的琴谱么?”他忽然问。

      “嗯……嗯。但我看不懂……”

      “哦?那予帮公子看看可好?”

      我点点头,把琴谱递到他面前,自己端起药碗,轻轻吹散热气,小口小口地喝着。他接过琴谱,快速浏览了一遍,叹道:“真是精妙的曲子!不愧是……”

      他不说了,抬头看了我一眼。我点头道:“对,不愧才高八斗之名。虽以文才出众享誉千古,音律一道,竟也如此精通。昨夜听他弹奏,堪称天籁,更没想到他会送我琴谱。但我却一点都看不懂,白白高兴一场……”

      “公子不要怪予直言。这曲子公子要弹,恐怕是难了些。”

      “何止是难了些?简直是太难了!我根本连谱子都看不懂啊!先生能看懂么?”

      星寰笑而不答。

      “是了,我问了蠢问题。先生如果看不懂,如何能知道这曲子的精妙之处。”我叹道,“虽然知道自己是个武将的人设,还是好想弹琴啊……”

      星寰并没有追问什么叫“人设”,只是问我:“公子当真想学琴,予愿意毛遂自荐。”

      我忙不迭点头:“先生若是肯教我,自然是最好不过的!可是我好像没有琴?”

      “若要一把琴来练习,并不困难,府中应该就有。只是若公子想得一把好琴,却是可遇而不可求,没有那么容易。公子先问府上借一把琴来练习,日后慢慢寻找即可。”

      “好!好!我回头就去问问二哥!”

      星寰微笑着点了点头,把琴谱还给我。

      “既然如此,在公子借来琴之前,这谱子还是好好收着。先前也是予不好,说话重了些。公子能得鄄城侯赏识,予该为公子自豪才是。”

      “不、不,先生说哪里的话!也是我……不太谨慎吧……”

      顿了一下,我又斩钉截铁地补充道:“不过,我还是不觉得跟鄄城侯来往,有什么不可告人的。”

      星寰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轻到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道:“公子胸怀坦荡,予也不再多言。只是公子切记,鄄城侯与平原侯,终究是不同的。”

      “嗯,我当然知道……”我意味深长地回答。

      星寰再没跟我提起过曹植。两天后,我再去驿馆探望刘权,装作若无其事地和曹植碰了个面。他那天要启程回封国去,看到我来,他露出明显的惊讶,还有一丝很难察觉的欣喜。不过他并未表露出和我熟悉的样子,我也装作只是偶遇,客套了几句,向他道别,目送他的车队离开驿馆。转身去找刘权的时候,他却跟我说:“你来的正好呢,叔权。你在驿馆外遇到鄄城侯了吧?”

      我点点头:“是啊,刚好碰到他的队伍出发,便打了个招呼道别。”

      “嗯,他今天回去。可是昨夜很晚了,他却突然差遣贴身仆人到我这里来,说有一样东西希望我转交给你。我正寻思着这两天送去你家呢!”

      “哦?”我十分意外,“是什么东西?”

      “好像是什么文章……”

      刘权说着,递给我一卷羊皮纸。我打开来一看,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这不是文章。”我说,“是琴谱。”

      “琴谱?鄄城侯做的吗?送给你的?”刘权十分不解。

      我缓缓摇头。我虽然看不懂,但我能猜到这是什么。这一定是《沧海一声笑》的琴谱。因为谱子空白的标题旁,并排写着“夏侯称谱、曹植录”的字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2章 二二一、道别(上)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