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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0、二一九、夜曲(上) ...

  •   齐非的履任因为他染了风寒而耽搁,直到我封官的命令下来,他都还没走。不过风寒痊愈之后,他就必须马上出发。离开洛阳的前一天,我和星寰、陈庆一起来到他落脚的驿馆,加上刘权,设宴为他送行。

      我没想到我获封给事中的事他们已经知道了。问他们是从哪里听到的,齐非回答说驿馆的官员们说的。他们知道齐非和刘权都跟我有渊源,特意把这件事告诉他们,对他们的态度也愈发恭敬了。

      “是么……真没想到消息传得这么快。这才不过几天呐……”我喃喃自语。

      刘权兴高采烈:“怎么,叔权不高兴?这不是大好事一桩吗!异之告诉我,‘给事中’是个很了不起的官职,是天子身边的顾问呢!”

      “……确实是好事,不过也没有那么了不起。陛下会给我这样一个官职,我自己也很出乎意料,想必其他人也有这种感觉,才会这么快传开吧。”

      齐非恭敬地对我道:“夏侯大人目前在京师是人人瞩目的红人,大人须得有些自觉才是。大人的事,但凡有些风吹草动,消息总是传得很快。”

      “啊?不是吧?我怎么会变成红人?我一直很低调啊!”

      最先笑出来的是星寰,大概是因为其他人的身份都比我低,不好直接笑。我郁闷地看着他:“先生笑什么?”

      “公子还以为自己是当年那个落水失忆、变成白纸一张的夏侯公子么?早不是了。公子这趟‘奉旨南下’,走的时候虽然无声无息,回来却是大张旗鼓,多少人恍然大悟。回来之后又一下封了个中朝近侍的官,公子年纪轻轻,如何能不引人注目?”星寰清淡如水的声音缓缓点拨,我心中顿时一凛。

      “这么说,我以后得时时想着谨言慎行?”

      “倒也没那么严重,公子现在,毕竟还没有实打实的战功在身。给事中的官职虽然让人眼红,终究不是那么招人嫉恨的东西。”

      星寰的话犹如蜻蜓点水,轻轻拨了一下便滑过耳畔,但那句“实打实的战功”却停滞在我的思绪中。他这样说是啥意思啊?是说给事中是皇帝的荣宠优待,不如战功实实在在?我当然也想立战功啊!谁想到一回来竟然变成文官了……

      齐非开口道:“说起来,下官这次要去的许昌,正是当年与三位相遇的地方。转眼间三年过去,想不到还能重回故地。”

      “但你这次回去,官职身份都以不同,不可与当年同日而语了。”

      当年的齐非只是一个小小的屯田司马,甚至算不上一个真正的官员。这次则是以七品地方官的身份管理一方,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不过我对齐非有信心。他出身不高,只能从基层官员开始做起,做得好的话不是没有机会。我非常希望他能够有一番作为。

      我们的话题很快就全面转移到回忆方面。其实也没有多少能够回忆的东西,只是几个人坐在一起,难免想起我改名换姓游历的那段经历。齐非和刘权刚好一前一后出现在我的游历当中,连我自己也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同时跟他们两个人坐在一起喝酒闲聊。

      我原本打算在宵禁之前结束这场践行宴,及时赶回家去,酒杯一端起来就不是我说了算。齐非要走了,刘权也很感慨,他们两人喝起来不肯停,带动整体气氛,一不小心就过了时间。眼看在宵禁之前是没法回去了,我只好同意他们的提议,索性留宿。等把醉倒的齐非和刘权扶进房里安顿下来,早已是亥时正。我觉得头昏脑涨,想出去透透气,便趁着陈庆和星寰忙于安顿两个醉鬼的空闲,信步走到院子里,悠闲地去找厕所了。

      洛阳城里一共有三座驿馆,供临时进京的官员、外国外地前来的使节、以及刘权这种不知道该算俘虏还是算人质的人落脚、临时居住所用。说起来也是一国的门面,所以造得都很宽敞,预留了足够的房间,使用的家具、器物也都算还不错的。如果需要什么,只要不是很出格的东西,驿馆的官吏都会帮忙提供,也不需要自己出钱什么的。刘权住在这里,物质上并不匮乏。但这终究是个精致的牢笼。谁也不想被关在笼子里豢养,刘权心中的苦闷惆怅可想而知。当着他的面我不太好说,实际上我也很想帮他,不知道曹丕是不是把他给忘了,还是就打算把他软禁在这里。要是我能找机会试探一下曹丕的意思就好了……

      心中有事,又喝了酒,再加上地方不熟悉,等我发现自己走错路的时候,已经走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我怔愣一下,正想原路返回,忽然听到前方传来琴声,旋律哀婉动人,不由地萌生了想看看什么人在弹琴的念头,大着胆子朝琴声传来的方向走了过去。

      走过去才发现我应该是走错了岔路,来到另外一处院落。院子里寂寥萧瑟,屋内没有点灯,檐廊下却坐着一个人,一把琴搁在特意搬出来的案几上,那人低头抚琴,如痴如醉,丝毫没有察觉我的靠近。我也被他的琴声吸引,不知不觉越走越近,站在院中一隅驻足聆听。

      弹琴的是个男子,看不清相貌,穿着月白色的单衣,这么冷的天也没穿厚重的外袍。虽然看不清面孔,但能看出他的头发是披散下来的,显得不羁而随意。我忍不住想,该是怎样的人、怀着怎样的心境,才能弹出如此动人的曲子啊?

      我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也学过古琴、二胡这类古典乐器,特别是古琴,我其实挺喜欢的。但是到了这里之后反而没有办法弹好,原因是我记不住谱子。一些复杂的曲子,以前学琴的时候我就做不到脱离琴谱,回到真正的古代时空中,因为看不懂这个时代的琴谱而没法弹。我有心想再学,但这几年其实也没有这个闲情逸致,终究没能重新捡起来。骤然听了这么美的曲子,再配合眼前的气氛,我几乎感动到落泪。

      那人弹的曲子十分陌生,无论在哪个时代,我都没有接触过。曲风起初哀婉,犹如杜鹃泣血,声声悲切。哀婉之中,又有一丝绵延无尽的情意,时而窃喜时而雀跃,但也只是昙花一现,终究难逃哀叹不已的命运。犹如花落流水,身不由己,无可奈何。绵延无尽的哀思犹如逐水而流的残花,无力反抗,无法摆脱,与旁观的杜鹃遥相呼应,泣血哀鸣……

      曲终之时,我仿佛窥探到抚琴之人心中难以派遣的伤心、思念、悲愤之情,都从指尖弦上流淌而出,肆意倾泻,充斥了整个空间。而我,完完全全被这个空间中浓烈的情感压倒了、充塞了、同化了。我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琴声戛然而止。弹琴的人用带着几分醉意的男中音质问道:“何人在此?”

      我急忙走上前去,拱手行礼道:“在下给事中夏侯称,因故夜宿驿馆,偶然听到阁下的琴声,寻了过来,被阁下琴音所动。打搅了阁下的雅兴,十分抱歉。”

      “给事中……夏侯称?”男子的声音似乎疑惑了一阵,问道:“你应该是愍侯夏侯渊大人的……”

      “在下正是愍侯三子。”

      “呵、原来是你……”

      男子轻笑了一声。显然他知道我。不过我听他的声音却完全想不起来他是谁。我又行一礼,问道:“斗胆请教阁下是……?”

      “鄄城侯、曹植。”

      我万分惊讶,忍不住“啊”了一声。曹植!?怎么会是曹植?他怎么会在这里?我赶紧行礼:“下官拜见侯爷!不知侯爷在此,多有冒犯,还请侯爷恕罪!”

      曹植冷笑一声:“不用行那些虚礼了。曹植本意自娱自乐,衣冠不整,无法向你回礼,也请给事中不要在意。”

      “侯爷言重了。”尽管听出他语气中的不爽和奚落,我还是保持应有的礼貌。

      曹植瞄了我一眼:“说了叫你不必行礼了。你如何会在驿馆留宿?”

      “下官一名亲友即将离京赴任,下官与几个朋友为他送行,不觉天色晚了,城中已经宵禁,便留宿在此。”

      他“哦”了一声,好像不是很在意的样子,也没问我说的亲友是谁。沉默片刻,问我:“我记得以前在邺城见你时,你跟叡儿似乎颇为亲近。他现在也在这驿馆中么?”

      “平原侯并未同行。他与我那位亲友没有什么交情。”

      他略作回应,片刻又问:“你方才说,被我这首曲子打动,才会站在这里听。你觉得这首曲子如何?”

      我沉吟片刻,回答道:“曲子极好!侯爷技法娴熟,一弦一音精妙无穷。只是曲子过于哀婉,下官听了只觉心中惆怅无比,仿佛杜鹃泣血,哀思无尽。不知这是一首什么曲子?”

      他“呵呵”笑了两声,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却继续问道:“你说一弦一音精妙无穷,果真如此么?你不曾听出来?”

      我心思一动。我其实听出来了。在全曲快要结束的一个小节里,也就是感情最为充沛的部分,他或许是太过投入,接连弹了两个错音,听在耳中有那么一瞬间的不协调感。我本来不想说,但听他的意思,显然是在考我是不是真的会听琴。

      “下官斗胆。最后一节有两处,侯爷是不是错手?”

      他大笑:“哈哈!想不到愍侯的公子们当中,竟有如此精通音律之人!夏侯称,我记得从前你好像不是这样一个人?莫非是受了叡儿的影响?”

      我答道:“让侯爷见笑。下官在邺城失忆过一回,侯爷莫非忘了?”

      “是呵,记得我曾对你说过,若能如你一般前尘皆往,不知有多轻松,呵!”

      我深深地凝视着坐在檐廊阴影中的曹植。这句话,我的确曾经听他说过,是那次秦朗带我和曹叡去见星寰,回来的时候在城门外遇到他,他说过这么一句话。曹植一直是个不快乐的人,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是。到现在,他应该更不快乐了吧。否则,怎么会独自在驿馆中,一个人在深夜里弹出这样一首曲子来?

      “你也会弹琴吧?”他问我。

      我点头道:“只会弹几首简单的曲子。”

      “若你愿意,我很想一听。”

      “既然侯爷不嫌弃,在下愿意献丑。”

      我愿意!我当然愿意!这可是男神曹植,能够在他面前弹琴,犹如班门弄斧,简直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可是我还是愿意啊!

      我走上檐廊,曹植起身往旁边让了让,让出位置给我。他自己就斜靠在一旁的栏杆上,坐姿十分随意。我从他身上嗅到一股很明显的酒气,他靠坐在一旁也用手撑着自己的额头,醉意明显。留意到身边没有酒壶,看来他是喝了酒之后一时兴起。喝酒之后还能弹得这么好,不乱章法,确实非常厉害。

      我深吸一口气,调整坐姿,双手抚上琴弦,弹了一首《沧海一声笑》。这首曲子是我难得能记住的全曲之一,以前就练得很熟,算是我比较有信心的曲目,通常是用来在人前炫耀的。不过这曲子属于现代曲风,曹植这个古人会不会喜欢,我有点担心。

      果然我没出任何错,很流畅地弹了下来。满意地收了手势,我扭头,却见曹植全神贯注地盯着我,倒把我吓了一跳。见我弹奏完毕,他问:“这曲子莫非是你自己做的?怎么我从未听过?”

      我讪笑道:“这个……是、是我随便想出来的,算、算不上是我做的曲……”

      “如此特别的曲风,却让人听了之后豪情顿生,真乃奇才!”他看着我道,“想不到你还真是深藏不露!”

      “侯爷过奖了,在下担当不起。”我满心惭愧,赶紧转移话题:“侯爷还未告诉在下,方才侯爷弹的那首曲子是什么?”

      “那曲子是我做的。”他道,“曲名唤作《思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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