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归魏（上部）》司马宣夜

217、二一六、复出

　　几天后，由夏侯霸出面张罗，夏侯府举行了一场小规模的宴会。

　　这几天里我并没有闲着，相反，我有很多事情要忙，根本没有时间在家专心休息。跟曹叡见过面之后，隔天我就去见了秦朗。他看到我喜出望外，非要拉着我一起吃饭，询问我这两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也很高兴与他重逢。他的外向开朗一如三年前，热情洋溢的作风也让人倍感愉悦。我们聊了整整一个下午，我顺道在他家里吃了晚饭。虽然有很多事我不方便对他说，这两天我还是配合曹丕给我的官方说法“南下执行秘密任务”，整理出一套可以对外公布的标准台词。秦朗作为第一个听众，我也是拿他来练手。秦朗给我的回应也十分正面，让我增加了信心。以后这套说辞就是我在曹魏的官方说法了。

　　我告诉秦朗说过几天家里会设宴招待少数亲朋，邀请他出席，他欣然同意。不过他提醒我：“叔权，你和仲权兄打算邀请昭伯吗？”

　　我略感迟疑。是否邀请曹爽，夏侯霸没提，我自己也没仔细考虑。不过之前星寰特意提醒过我，我也有心想与曹爽缓和一下关系，便道：“或许……会邀请吧。都是同辈，又这么熟。虽说之前有过些许不快，都是少不经事的意气之争，没必要一直记在心里。”

　　秦朗“嗯”了一声，点点头道：“你倒是个不计较的。只是昭伯未必愿意呀！”

　　我笑笑：“怎么？莫非他还在记恨我？”

　　“本来么，你这两三年一直不露面，虽说你家兄弟们对外声称是在家养病，终究挡不住外面传言纷纷。昭伯也跟我提过一两次，说不知道你夏侯叔权到底在搞什么鬼，还问我有没有什么消息。我也是被蒙在鼓里，如何能有消息告诉他？自然也推说不知。等到你迟迟不见踪影，甚至在陛下登基这种大事上都没有出现，我们私下里甚至觉得你该不是……”

　　他摇摇头：“所以那段时间，我去你家去得频繁，一心想问个究竟。仲权兄后来见了我，总是一脸头疼的样子，哈哈！”

　　我笑道：“难为元明兄如此挂念，惭愧、惭愧！”

　　“你我兄弟如此投契，突然没了音信，如何能不挂念？”他笑道，“说回昭伯这边。后来我们也都接受了你不知去向这件事，渐渐也少有人提起。没想到突然之间，娉婷订婚了。这事你知道吧？”

　　我点点头：“我听二哥说了，说是即将嫁与左将军张郃大人的幼子，婚期就在下个月。怎么，这事情决定得十分突然么？”

　　秦朗的脸色显得有几分纠结，看着我道：“昭伯对娉婷的心意，叔权你也知道。虽说你跟娉婷的婚约没有谈成，但她心里对你，还是放不下的。你称病之初，她听说你重病卧床、闭门谢客，真是急得像什么似的，想方设法地打听你的病情，来我这里央求了好几次，要我陪她一起去看你。连我看在心里，都觉得有些不忍啊。”

　　我垂下头道：“这是我的不对。但是我对娉婷姑娘，确实……我也只想着，长痛不如短痛。既然无法给她一个终身的许诺，不如早些把话说清楚，免得耽误她。所以听说她和张将军的公子订了婚，我其实……是真心为她高兴的！”

　　秦朗点头道：“我是置身事外的人，你这种想法我也觉得是人之常情。但昭伯就不是这么想了。他本以为你和娉婷的婚约不了了之，自己能有机会，想方设法想要讨娉婷的欢心。但娉婷对他仍是不冷不热，甚至还有几分刻意躲闪。我私下里也委婉规劝，希望他早些放弃，昭伯却怎么都不肯。谁曾想，中元过了之后没几天，突然就听说娉婷和张将军的公子订了婚。昭伯一时昏了头跑去质问，娉婷把他骂了一顿，说嫁给张公子是她自己选的，她怎么样也不会跟昭伯在一起，叫他以后不要再来纠缠。昭伯因为这事，消沉了许久，到现在也没完全走出来。我担心这个节骨眼上他若是见了你，万一想不通，怪罪在你头上……”

　　“这样啊……”我迟疑道，“应该……也不至于吧？当着宾客们的面上，又是我二哥做东，不是我自己直接出面，即便是昭伯，也不至于如此不给面子吧？”

　　“但愿如此吧……”

　　我没怎么把曹爽放在心上，倒是小心地叮嘱了秦朗，叫他到时候陪曹叡一起过来。秦朗一口答应，让我尽管放心，包在他身上。我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起了什么疑心。他应该比我更了解曹叡的性情和处境，我的要求在他看来，应该是合情合理的。

　　到了家宴当天，秦朗果然没有食言，与曹叡同车而来。有他在一旁，说说笑笑的，制造话题活跃气氛，曹叡看起来精神也好多了。除了他们两人，受邀而来的还有曹洇的哥哥曹楷、曹爽和他的弟弟曹羲、夏侯家几个年纪相仿的堂兄弟、以及我特意邀请的齐非和刘权。我们兄弟四个自然也到齐了。十几个人热热闹闹地坐满了正堂，也算得上是规模不小的聚会了。

　　理所当然，这个聚会的焦点是我。我敬了所有人第一杯酒，向众人致歉，也表示感谢。很多人已经听说了我回来的消息，也都知道我之前的行踪不明是因为“奉密旨南下”，因而也纷纷对我的平安归来表示祝贺。夏侯霸也顺势为之前“不得已的隐瞒”表示歉意，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一番，纷纷表示谅解。也有人趁机向我祝贺，说我这次立功不小，封赏应该很快就能下来，我打着哈哈敷衍过去，不想多说。我提醒自己决不能因为曹丕的主动施恩而忘记事实真相。我这趟出去并不是什么奉旨执行秘密任务，而是不折不扣的私人行为。曹丕如果翻脸，要追究我的罪责真是分分钟的事情。我的福祸，只在他一念之间。

　　众人的热闹之中，曹叡一直低调地坐在上席，闷不吭声吃菜的时候多，几乎没见他公开发言。受邀宾客都是些年轻人，大都没有正式官职，他的身份是最尊贵的，却是最低调的一个。碍于他在场，其他人的交谈都比较有分寸，即便是曹爽，也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

　　曹爽家里兄弟好几个，曹羲是他家老二，我也是第一次正面和他打交道。曹羲年纪虽然小，看上去却比曹爽稳重一些，给人的感觉也稍微舒服一点，没有曹爽那种让人讨厌的张扬之感。兄弟两人是一起来的，我作为主办人迎接他们的时候，曹爽还算客气，只问候了我，别的没有多说。坐下之后，他也没有多说什么，甚至可以说，他好像不怎么想搭理我的样子，或许连这个宴会都来得十分勉强。这也没什么不好。难得做一次主角，我也不想节外生枝。

　　家宴在活跃轻松的气氛中结束，我实现了自己在都城洛阳的正式复出，也如愿地将刘权和齐非两人当做朋友介绍到亲族的圈子当中。他们两人在这场几乎全都是同宗同族的家宴当中，显得十分拘束。好在刘权“蜀汉皇子、刘备长子”的身份引起了宾客们一定的兴趣，他们几乎认定他就是我秘密南下的任务。我没有否认这个说法，当然也没有承认。

　　宴会持续到下午，先行送走夏侯家的亲戚们之后，我单独送刘权和齐非出门。他们两人当时一道从江东回来，如今又一起住在驿馆里，相处日久，已经很熟了。齐非不无惆怅地告诉我说，他已经接到了正式的调职命令，这几天就要去许昌赴任。我听了颇有几分不舍，因为回来之后千头万绪，其实还没有时间好好跟齐非聚一聚。但既然命令已下，只好勉励他好好努力，并约定为他送行。刘权很郁闷地说只有自己是闲人一个，整天住在驿馆里都要闷出病来了，真想跟着齐非一块去许昌。对于这件事，我跟齐非都感到无可奈何。

　　其实刘权确实无事可做，我也不是毫无察觉。他住在驿馆里，本质上跟我们当时住在东吴的诸葛府上没什么差别，都是无所事事的软禁。当时还有我跟陈庆陪着他，现在连我们也没法经常过去跟他作伴，他百无聊赖也是难免。我也希望自己能够改善他的现状。当初带他回来，并不是为了换一个地方把他软禁起来。

　　送走他们两人之后，我转身打算原路返回。秦朗和曹叡还没有离开，我出来的时候夏侯惠跟夏侯和正与秦朗聊得热络，我有心想回去送他们。还没走进大门，就听身后传来一声招呼，却是曹爽的声音，直呼姓名叫住我：“夏侯称！等一下！”

　　我停住脚步，转身回头，只见曹爽兄弟两人骑在马上，本来已经走出去，又折返回来。曹爽脸色阴郁地瞪着我，他弟弟曹羲小声而急促地叫了几句“大哥！大哥！”意思是想劝阻。但曹爽根本无意理会，径直策马来到我面前。

　　我讯速扫了他一眼，心里已经有了准备，心平气和回应道：“昭伯唤我何事？”

　　曹爽动作利落地翻身下马，几步到我身前站定。这两年多，他在外形上也有了些变化，主要是变得更壮实了。曹爽的身高原本跟我不相上下，但他以前就比我稍微敦实一点。这次我回来，所有人看到我的第一感觉就是我变瘦了。的确，我因为之前在江东受伤、生病、诈死、旅途劳顿等等一系列的折腾，身子单薄了许多。然而曹爽却更壮实了。此消彼长，他这么往我面前一站，活生生压了我一头，视觉压迫感非常明显。

　　但我觉得他在本质上并没有变化。尽管身材不占优势，别的方面我可是一点都不怕他。

　　他哼了一声，口气恶劣：“我叫你什么事，你不会不知道吧？刚才在宴席上，当着你家兄弟和宾客们的面子，我也不好跟你计较，你不是真以为什么事情都没有，就这样过去了？”

　　我沉下脸来，毫不示弱地回应：“如果你说的是娉婷的事，那我没什么好说。娉婷订婚一事，我已从二哥口中得知，我衷心祝福。我不知道昭伯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你！！”曹爽一把抓住我的衣领，“你怎么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要不是因为你！要不是因为你！！”

　　说着，他另一只手竟然提了起来，还握住拳头，作势想要打我。曹羲急忙冲上来拉住他，一边劝着：“大哥莫要冲动！快些住手！”

　　我既不气恼，也不反击，任凭曹爽抓着我的衣领，仍然心平气和地反问：“要不是因为我，又能怎样？昭伯，我知道娉婷订婚，你心里不好受。但既然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你也应该接受。既然她不喜欢你，你又何必强求？这道理，娉婷自己懂了，你却还不懂？”

　　曹爽显然不可能一下子就明白道理。他好像更生气了，被曹羲拉住的手也在用力想要挣脱，眼看着是真要打下来。我在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有些人、有些事是说不通的。他这个样子，我即便有意想跟他修复关系，他有这个意愿么？

　　“昭伯！叔权！你、你们在做、做什么？”

　　曹叡的出现让我和曹爽都感到意外。他的拳头下意识地放了下来，我也立刻挣开他的手。我们两人加上曹羲，一起向快步走来的曹叡行礼。曹叡身后跟着秦朗和夏侯霸。夏侯霸看到这样一幕，眉头也蹙了起来。但他们都看得清楚，动手的人是曹爽，我一点反击的动作都没有，因而夏侯霸并没有开口干预。

　　曹叡走到近前，又问了一遍：“你们……在做什么？”

　　“没什么事。”我抢先回答，“昭伯和我不过是叙叙旧。既然侯爷和元明兄来了，昭伯，咱们改日再叙吧？”

　　曹爽瞥了我一眼，哼了一声，粗声粗气道：“那好，改日！诸位，曹爽不打搅，和自家兄弟先走了。侯爷多担待，曹爽先行告退！”

　　曹叡“嗯”了一声，秦朗和夏侯霸也各自与他们兄弟二人道别，曹爽便带着曹羲上马离去。秦朗问我道：“没事吧，叔权？”

　　我摇摇头：“没事。昭伯看来还是放不下曹洇姑娘啊！想不到他竟然专情至此……”

　　夏侯霸默不作声。曹叡也一脸心事的样子，低头不语。秦朗又道：“没法子，我也没想到他会如此。娉婷的婚礼近在眼前，到时你会去么？”

　　“总是要去的吧……”我喃喃答道。我总是要去看看的，曹洇，那个被我的穿越坑害的姑娘，我总是要去看看她的婚礼，也算是安慰下自己的良心了。

　　但愿到时候不要在人家婚礼上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