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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4、二一三、别时容易见时难(下) ...

  •   一间书房,一张案几,一壶香茗。院子里寂然无声,仿若与世隔绝。萧瑟的初冬时节,连鸟儿都很少在外活动。我跟曹叡对坐在案几前,各自手边放着热气腾腾的茶碗。话题断断续续,有一句没一句的,我们好像都没找回重新相处的感觉。一种不顺畅横亘在彼此的心里,我们都觉得有点聊不下去。

      “要不要出去走走?”我问曹叡。

      他抬头,本能地回应:“去、去哪里?”

      “随便去哪里都行。”我说,“待在这里,你好像也挺无聊的样子。”

      他垂下头,没有马上答应。我忽然想起他早上去过皇宫,或许不愿出门,便补充道:“如果你不想出门就算了。那我……”

      那我是不是改天再来——我是想这么说的。频率没有正确衔接的对话是很困难的,双方都很艰难,那不如暂时放弃。总觉得我跟曹叡似乎没有找准这个频率。分别了这么久,我们原本就还没有完全成熟的相处模式一下子找不到了。

      “你、你急着回……去吗?”他反问我。

      “我不急着回去。”我原本没想到见面不是难事,如何找回相处的感觉才是困难所在。

      “那我们出去吧。”他轻声说,“去……哪里都行。”

      我精神一震:“你说真的?但是……方便么?”

      他想了想:“坐你……的车吧。你带、带来的那个人,就是上午送、送信来的吧?三年前,也是这、这人来找我,把你、你写的信交给我,他应、应该是……你信得过的人,没、没错吧?”

      “没错是没错……”我皱眉道,“但你好像真的比以前更严重了啊。”

      他立刻别过脸,面颊涨红:“我、我也不、不想……”

      “你从现在开始练□□能改过来的。之前不也改得很好吗?”

      他抿着嘴唇不说话,也不肯转过头来看我。我轻叹一声:“话说得没轻重,你别见怪。我只觉得可惜。好容易改得差不多了,若是前功尽弃,多可惜呀。”

      “你……不、不喜欢?”

      我摇头轻笑:“我说喜欢,你就会相信了么?”

      “那你果、果然是不、不喜欢的。”他很轻声地说,“像……父皇一样。”

      我察觉到他话语中一丝微妙的异样,略感诧异。仔细查看,他的表情像是隐忍着极大的委屈,紧抿的嘴唇也在轻轻颤抖着。

      “元仲。”我郑重地唤他,“你在想什么?你想起什么了?陛下上午叫你过去,是有什么事吗?”

      他沉默片刻,忽然扭头看着我道:“我知、知道你回……来了。父皇……告诉我的。”

      “啊?今天上午吗?陛下特意告诉你这件事?”

      “嗯。我也……不清楚父皇为……什么要特意告、告诉我。回、回府之后,就听管家……说你派人送信过来。我……知道你才、才刚回来,还没……好好休息,原本没……想过你这么快就会、会来找我……”

      我苦笑:“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难怪你压根没有问我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不过曹丕为什么要特意把我回来的事告诉曹叡呢?他是觉得我在邺城的时候跟曹叡关系不错?要说他知道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那个时候曹叡年纪小,跟父母兄弟住在一起。我经常出入太子府,还有幸登堂拜母,身为一家之主的曹丕总会知道我们的来往吧。

      “陛下除了说我回来,还说了什么吗?”

      “父皇说、说你……是奉旨出去的,经、经历了不少事情,叫我……多向你讨教。”

      “这个……陛下真是夸奖了。我是为什么离开邺城的,你最清楚了。”

      他轻轻点了点头。离开邺城之前我唯一正式道别的人就是曹叡。那个晚上的事,我觉得不论是我还是他,都不可能忘记。

      “所以我……很疑惑。我也不知道……你、你是不是……”

      我秒懂了他的意思,立刻辩白:“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会骗你?我如果要骗你,那天晚上为何要特意把你叫出来道别呢?”

      “可是……”

      “陛下那么说,其实是为了保护我。如果陛下不这么做,那我很难自圆其说,这三年来为何发生天大的事我都没有露面。多亏了陛下的恩典,我才得以避免被冠上‘不孝’的恶评,何况这是陛下主动给予的恩惠,我怎能不心存感激地接受?”

      “说的……也是。”他轻声说,“元、元明兄也曾……不止一次来我这、这里问,是否知道你、你的情况。我只能说一、一概不知……”

      “难为你了。”我满怀歉意地说,“或许我不该将实情告诉你……”

      “你若……不肯告知实情,我……岂不是更、更加难过?”

      我心情复杂,惆怅之中夹杂着一丝甜蜜,些许喜悦更多地夹杂在无奈之中。这世上最难的事,莫过于我一心一意想着你,却无法与你心灵相通。

      “别时容易见时难……”

      我喃喃地嘟囔了一句。好像是一句诗吧,但我想不起出处了。只觉得这句话跟我现在的心情一模一样,随口说了出来。

      “你说……什么?”曹叡不解地看着我。

      我微微一笑:“没什么。还出去么?”

      他想了想,意外坚定地回答:“去。”

      这真的是个说走就走的决定。陈庆被叫过来听了我的说明之后,脸上露出迟疑的神色,看了看我,又看看曹叡,迟迟没有回应。我知道陈庆保护我已经成了习惯,习惯性地考虑到安全问题。特别是我告诉他说我们不带任何随行人员,还是得麻烦他当车夫,他当然会考虑到身份尊贵的“平原侯”的安全,我跟他可能都担待不起。但我其实压根就没想过安全的问题。对我现在沉闷的心情而言,安全这种事情,根本就是小事。

      陈庆终究是听命于我的,见我坚持,他也不再说什么。准备好马车之后,我扶着曹叡上车。马车离开平原侯府时,我觉得老管家看我们的眼神好像要急出火来了。

      “我看管家老伯已经担心到恨不得自己提刀上阵来保护你了。”我轻笑。

      曹叡也浅浅地笑了:“管家是看、看着我长大的。从前在……邺城的时候,他就是太子府的管、管家,是我母亲……提拔他的。父皇登基之后,他就……跟着我了。”

      我恍然大悟:“以前我去太子府见你的时候,也总是见到这个管家,难怪刚才见到他觉得面熟!”

      “你、你才发现啊……”

      “哈哈……”我讪笑。我每次去太子府都是直奔主题,心里也只想着“主题”,哪里还记得管家长什么样?

      马车很小,走起来颠簸得比较厉害,而且车厢狭小,乘坐体验并不舒适,我担心曹叡不习惯。经过一个比较大的颠簸之后,我看到他明显蹙眉的动作,忍不住问道:“还好么?是不是不太习惯?”

      他“嗯”了一声,又道:“没事……”

      “仓促出来,委屈你了。管家老伯的担心不无道理。咱们不带随从卫士,连剑也不带一把。你就不怕真出事么?”

      他看着我反问:“你……怕么?”

      我摇头:“不怕。”

      “那我也……不怕。”

      我笑了:“可咱们去哪呢?我跟陈庆都是刚刚回来的人,对洛阳可不熟悉啊。”

      他想了想:“那就……去北、北面吧。”

      我点了下头,掀开帘子吩咐陈庆,叫他从北门出城。陈庆应了,马车依旧摇摇晃晃不紧不慢地走着。放下帘子,车厢里就是一方静谧的小天地。

      “那天我与你分开之后,本来是打算一个人走的。结果走出城门的时候,却发现陈庆跟上了我……”

      我开始用平缓的语调讲述这三年来的经历。曹叡没有问我,我也没有问他要不要听,就这么自顾自地开始了诉说,他却也没有打断我。我从三个人离开邺城说起,说到我们在许都结识屯田司马齐非,救了他一命,又吩咐陈庆护送他回邺城,并替我带了一封信给曹叡。曹叡点点头。

      “那封信,我依、依然留着。”

      “但你写给我的回信,我却没能留下来……”我不无遗憾地说。

      “嗯……”

      “本来还准备了礼物想要送给你,作为这个的回礼,结果也没能带回来。”我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平安扣藏在衣领的下面。

      曹叡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追问道:“你……还带着?”

      “虽然一度丢失,但终究失而复得,如今可以完璧归赵了!”

      我说着摘下了挂在胸口的玉扣,拉过曹叡一只手,将玉扣放在他的手心上。玉上带着我的体温,竟然比曹叡手心的温度还要略高一些。他的气血也实在有点不足。

      “你竟真的一、一直戴在身、身上……”

      “这东西若是丢了,我还怎么能回来见你呢?”我嘴上虽然说得豪气,心里却在暗暗庆幸。多亏了星寰!真的多亏了他!如果这东西没有找回来,曹叡会怎么想呢?

      他盯着手心里的玉扣看了一阵,抬起头来对我道:“当日送……给你,便是你、你的东西了,何谈……完璧归赵?”

      “可是我记得你说过,这是你小的时候,你母亲就为你戴上的……”

      其实是亡母的遗物,是非常重要的纪念物。只是这话并不方便说出来。

      他微微垂下眼帘,轻声道:“若是送……给你,母亲定、定然也会……高兴。”

      我默不作声。他抬起手,双手将那枚平安扣又挂在我的脖子上。他略显冰凉的手指抚过我颈部的皮肤,将玉扣放入我衣领下时,我几乎不敢相信这触感是真实的。

      他为我戴上玉扣的动作很慢、很轻,手指掠过我肌肤的速度却非常快,转瞬即逝,我都还没来得及纠结要不要大胆地握住他的手。车厢中沉默的气氛让这个动作显得意味深长。他垂下头,轻声道:“再、再多说一些,你这三、三年,都去了……哪些地方?”

      “……嗯。我去过的地方,说起来还真不少……”

      我从离开许都开始重新说起,告诉他我跟星寰是如何不慎被关羽围攻樊城的军队抓住,如何被关兴收入麾下,又是如何跟着关兴经历了大战、提前退出战场返回成都。入川之后,又是如何秘密前往上庸,遇到刘权,又怎样跟刘权越走越近,最后终于一起逃离蜀汉。顺江而下遇到了哪些艰难险阻,上岸之后如何误入山越领地,卷入地方纷争之后被迫表明身份,被带到武昌的孙权面前,又是如何在江东低调自保,终于等到了星寰和使节团,以诈死的方法逃离江东。这是一个漫长的故事,也是我对自己这三年来名为“赵乐”的人生的总结。只有在樊城杀死了魏国督军成何一事,我守口如瓶没有吐露。只有这件事,除了星寰和我自己,我不敢再让任何人知道。

      曹叡一直听得很专注,俊美清冷的脸上难得流露出向往的神色。等我全部说完之后,他不无羡慕地说:“真该跟着你一、一道去的……”

      “哈哈,怎么可能呢?要是拐走了你,你的父亲祖父,哪个能饶了我?”

      他微微一笑,叹息道:“可我、我就只能……待在都城,哪、哪里都去不了么?”

      “不会的,以后机会多得是。”我安慰他。我记得曹家三代都喜欢御驾亲征,曹叡以后离开洛阳到处巡视的时候多了去了,他根本不用急。

      “机会么……你是说你、你还会……?”

      我坚定地摇头:“不会了。我既然回来,就不走了。不过以后咱们总能有机会出去走走,说不定还能名正言顺地同行呢!”

      他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一丝安心的微笑。我恍然似乎明白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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