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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3、二一二、别时容易见时难(上) ...

  •   第二天早上醒来,我发现自己是躺在床榻上的。盖着被子,身上的外衣已经脱下来,只穿着贴身衣物。星寰早就已经不见了,屋内只有他留下的独特幽香,依然残留着一丝淡淡的痕迹。我也懒得追问到底是谁帮我换的衣服了,自己穿好衣服走出门去,召唤杜三来帮我洗漱。杜三看我的眼神怪怪的,我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也没特意跟他解释。看到昨晚那一幕,他一定是误会了我跟星寰,这也没什么,就让他误会好了。反正我不叮嘱,他也不会主动把事情张扬出去,我对他还是有信心的。

      倒是星寰,好歹他也是当事人,竟然真给我当做若无其事什么事情都没有,看到我依然微笑着打招呼,淡然如水的脸上像是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虽然是我自己说要他当做没听到我不合时宜的发言,他真的照做了,我心里却又觉得没来由的不愉快。

      星寰是给我送药来的。看到他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苦兮兮的深色药汤,我惊讶道:“先生,这是……?”

      “不是昨日才跟公子说了,要为公子调理身体么?公子这么快就忘了?”

      “可、可你这么快就把药煎好了?你真的有好好帮我开方子吗?”

      “当然,公子尽管放心。予今日四更便起,采集了新鲜的露珠,才煎好这贴药,公子快趁热喝了吧!”

      我听他这么说,不由地看他一眼。四更起来采露水?可是昨夜我睡下的时候都快一更了。他才睡了多长时间啊?又爬起来采露水为我做药引……

      我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苦涩,却发觉药的后味并没有那么苦,隐隐的还有一点甜味,口感比以前喝的药好多了!我惊讶地看向星寰,他微微一笑。

      “公子说药苦难喝,便加了些蜜在里头,调和口味。公子觉得还行么?”

      “嗯嗯!好得很!喝起来比以前好多了!先生的考虑就是周到!”

      “那就好。”

      “这次要喝多久的药啊?”我问。

      “大约三个月。视公子身体恢复情况而定。”

      我点点头,苦涩地接受了药罐子的人设。星寰转身欲走,我脑中忽然浮现一个念头,急忙道:“先生留步!先生今天有什么安排么?”

      他回身答道:“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排。公子有事?”

      “嗯……也算是有事吧……”我吞吞吐吐地说,“我……我想去平原侯府上拜会。先生你……能跟我一起去吗?”

      星寰沉默片刻,淡淡反问:“公子去见平原侯,为何要予一道去?”

      平原侯,就是曹叡。我听夏侯霸说,曹叡原本在延康改元之后因为年满十五岁,被汉献帝封为武德侯。延康元年还没有过完,献帝就把皇位“献”给了曹丕。黄初二年也就是今年正月,曹丕将一批皇族晋爵为公,曹叡作为皇长子原本被封为齐公,但却在不久前,因生母甄氏获罪赐死,受到牵连,被贬为平原侯。正是因为听到这些,我才决定马上去见曹叡,一天都不想多等。我回来,原本就是为了见他啊!

      “这个……平原侯的事,你知道吧?”

      “略有耳闻。听说平原侯因为陛下下旨不许为甄氏守孝,便在府中闭门自守,谢绝宾客上门。陛下听说之后也有些生气,但平原侯上书自述闭门代母思过,陛下便不再过问。这个时候公子去见平原侯,可能有些不太妥当。”

      “先生知道的可真详细啊……”

      “还好。陛下曾以此事问过予。”

      “那先生是如何回答的?”

      “予认为此乃陛下父子之事,臣下不宜进言,便对陛下直言相告而已。”

      我“哦”了一声,道:“那我乘一辆车低调前去拜见,总可以了吧?见不见我,平原侯说了算。但我若是不去,那我回到洛阳意义何在?”

      星寰看了我一眼,又迅速垂下眼帘,轻声道:“是么,予知道了。公子自去便是了,予不便同行。”

      “既然是这样的情况,先生不去也好。只是我想与先生同去,本意是想请先生为平原侯占算一下命数。日后另觅机会,先生意下如何?”

      他轻轻点了点头,行礼道:“公子慢走,予不送了。”转身回到自己房内,随手关上了屋门。听着房门发出的轻响,我莫名地觉得,星寰心里其实并不高兴。

      不过我顾不上在意他的心情,再说我也想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至少他没有要求我一定不能去,我觉得应该不是那么严重吧。昨晚跟夏侯霸聊了那么多,真正让我揪心的还是曹叡的事。甄夫人在六月底已经去世,而且死得很不名誉,死后又遭到如此严厉的对待,曹叡心里一定很不好受吧?三年没见了,我迫不及待地想要马上见到他。

      本来打算上午就去,但我想了想,还是写了一封信,把陈庆叫过来,让他帮我送去平原侯府,并且要等着拿到回信或者口头回话。信我写的很简单,就是说我回来了,如果方便的话想要今天下午去拜访他,请他给个回复让送信人带回来。

      陈庆一去就是一个上午。我在家坐立不安,静不下心来做任何事。他去了这么久不回来,我担心是不是曹叡不肯见他,或者不肯给他回复。也担心三年不见,曹叡已经不想见我,也不愿见我了。世事难料。三年的时间虽然不长,也足够发生很多事。这三年来我跟曹叡之间并无联系,他心里是不是还记得我,我也没什么把握。

      到晌午时,陈庆终于回来了。我急忙问他为何去了那么久。他说他到的时候,平原侯刚好奉命进宫去了。因为我说要他拿到回复,他便在侯府等待。平原侯大约快到中午的时候才回去,他请管家转交了信件,等了片刻,管家便传回口信给他,请他转告我,下午随时可以过去拜访。我这才放心下来,叫他下午陪我一起过去。

      说到底,我终究还是没有勇气一个人去见曹叡。带个人在身边,无非是想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缓解紧张情绪罢了。

      未时初,我让杜三备了一辆朴素低调的马车,让陈庆驾车去了平原侯府。侯府同样位于城北,离皇宫很近,距离我们家也不算远,本来用不着特意准备马车。陈庆上午也是步行前去的。不过我还是听了星寰的意思,尽量低调。我毕竟没有正式在洛阳的上流社会露面,若是被人看到突然出现在曹叡府上,难免惹来是非。马车多少能起到一点掩人耳目的作用。

      到了侯府,管家果然很痛快地接待了我们。但他看着陈庆,脸上却有几分为难。

      “十分抱歉,夏侯公子。侯爷先前吩咐过,说只见您一个人……”

      我点点头:“我晓得。陈庆,那你就在这里等我吧。”

      陈庆答了一句“是”,管家请我放心,说一定会好好照顾,便让门童带着陈庆到一旁的偏院去。马车也有人接管。管家亲自带着我,穿过前厅、正堂,径直来到后院一隅的书房。远远的,我望见书房的窗前有一个白色的身影,内心顿时一阵激动。管家让我在院子里稍等,自己进去通报。片刻之后他折返回来,对我行礼道:“夏侯公子,侯爷请您进去。”

      我的心狂跳不已,到这时候已经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我站在那里都觉得胸闷、气短、心跳过快、头脑发胀。管家的话听在耳朵里像是隔了一层滤膜,变了声调。我的眼睛看着管家,却早已穿过他,牢牢锁定在他身后书房的那片白影之中。要不是这些繁文缛节必须遵守,我也许早就越过管家冲进去了。

      我不知道自己嘴里胡乱回应了什么,越过管家,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小径,穿过院中枝叶凋零的萧瑟景观,笔直地踏上走廊,站在书房的门外。书房的格局采用了宽敞的门和圆形的窗子这两种采光很好的设计,让房间看起来明亮宽敞,极力拓展坐在书房里的人的视野。曹叡一定看见我了。从我跟着管家进入这间书房的别院开始他就看到我了。但他并没有招呼我。他只是等着,坐在案几前静静地等着,等着我穿过院子来到他的面前。

      于是就像这样,我们彼此注视着。他在门里,我在门外。

      他长大了。尽管没有站起来,但能看出他的身形比三年前更加挺拔、高挑,脸型也有些许变化,脸部的轮廓更加立体、多了几分棱角,五官也有了长大的感觉,眉眼都发生了细微的变化。他穿着一身月白色暗纹的衣服,领口、袖口、衣摆处都用银线镶边,里衣也是白色的,腰带依然是银色缎面的,用红色的线做了镶边刺绣装饰,在整套衣服上起到点睛作用,格外好看。三年前不曾结束起来的头发,如今整齐地梳成发髻,用一个金色镶珠的小冠束好,在额前稍稍留下几缕碎发。三年前如同瓷娃娃一般精致的美丽,经过岁月的雕琢更加出类拔萃,犹如从画中走出来一样,俊美得不食人间烟火。

      我有那么几分钟的时间好像忘了呼吸,就这么呆呆地看着他。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被他的相貌俘获了,还是感叹于时隔三年的再见,总之我呆了那么一阵子。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他跟我一样,除了仰头看着我之外什么都没有做。既没有出声,也没有动。我们俩像是卡壳的影片画面,一个呆坐着,一个呆站着,隔着一道门、五六米的距离,不动、也不说话。只是他眉宇间那一抹浓重的忧郁和抹不去的折痕,清清楚楚地落入我眼中。

      我不知道从哪里找回勇气,一脚迈进了书房,然后恭恭敬敬地跪下行礼。

      “夏侯称拜见平原侯!”

      曹叡如梦初醒,开口说了句:“哦……起、起来吧……”

      他的嗓音也发生了变化。原本清脆的少年嗓音明显降低了,带着些不稳定的声线,显然正在变声期。但令我在意的是他不连贯的语句。他的口吃,之前明明不是已经好了么?

      我抬起头看着他。他眉间的折痕更深了,放在案几上的左手用力按着桌面,微微地颤抖。他看起来是想跟我说点什么的,但又有种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感觉。他心里明明有千言万语,好像被什么东西挡住了,说不出口。我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侯爷的口吃之症,没有再犯了吧?”

      我突然跳跃的问题让他愣了一下,随即垂下头,语气颇有几分惭愧,口吃却更加厉害了。

      “本、本来是好、好了的,可、可是不知为……什么,你、你走之后,又……”

      我顿时有种哭笑不得的无措。这是啥意思啊?我之前也费了不少心思,一心想把这毛病给他纠正过来,结果我一不在就前功尽弃、反而好像更严重了?可是反过来说,这意思是……没有我不行?这是间接暗示我的重要性么?我是该生气,还是该偷着乐呢?

      “侯爷这么说,夏侯称真不知是该受宠若惊,还是该自我谴责。”

      “但、但你现在……回来了。”

      “是,我回来了。所以我们再试一次好吗?”

      他倏地抬头。我微微一笑。

      “再试试能不能把这毛病改过来。我陪着侯爷一起练习,一定能行的!”

      他看了我一阵,眉宇慢慢舒展开来,轻轻“嗯”了一声。

      “我已……元服加冠,私、私下无人之时,你、你叫我……‘元仲’,就好。”

      “好。”我愉快地微笑起来,“那我就不客气了,元仲。”

      他也对我露出一个轻微的笑容,却忧伤得令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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