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2、二一一、静夜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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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夏侯霸在书房里喝酒喝到深夜，才迈着有些踉跄的脚步，晃晃悠悠回到自己的住处。夏侯霸看出我喝多了，亲自把我送回来，交给杜三和陈庆，嘱咐他们好好照顾我之后，才又折返回去。我脑子晕乎乎的，像是蒙着一层雾，靠在陈庆肩膀上，看着夏侯霸高大的背影转身要走，脑子一热，大声喊道：“二哥！别走呀！咱们继续喝！喝个通宵！喝个痛快！”
夏侯霸停下脚步，转身对我笑道：“叔权今日醉了，还是改日吧！二哥回去了，你也早些休息！”
“真没劲！难得喝得痛快！”我嘟囔着。夏侯霸又大声吩咐：“你们照顾好三公子，叫他早些休息！”杜三和陈庆齐声应了，他才放心离去。
我喝得有点多，加上酒量不好，已经醉得彻底，有点控制不住自己。见夏侯霸走了，不自觉地嘟起嘴，像个小孩似的拽着陈庆的衣袖，不满道：“二哥走了呢！真是！陈庆，你来陪我喝酒吧！”
陈庆稳稳地扶着我。我一米八的个子尽管单薄了不少，在酒精的作用下自控能力下降，死死压在陈庆身上，还是有些分量的。即便是他，扛着我也暗暗皱眉。听我这么一说，更是一下子拧起眉头，连声道：“不可！方才二公子不是吩咐了叫公子早些休息么？”
“可是我还没～喝～够～！我～不～想～休～息～”
我发酒疯一样地嚷嚷。把话说开之后，或许是心头一直悬而未决的一块大石落地，我心情特别好，兄弟两人在一起似乎有说不完的话。我讲了一部分自己的经历给夏侯霸听，他也告诉我很多我不在的时候邺城和洛阳发生的事。就这么一边聊一边喝，我连不知不觉喝高了都不知道。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了，索性放飞自我。要不是夏侯霸看我越喝越醉，夜色也深，主动提出结束酒局送我回房，我根本没有要回来的意思。久违的放飞自我，让我感觉特别畅快。
陈庆和杜三则是极力想让我老老实实躺下睡觉，连哄带劝连扶带拖，把我往房间里送。我不知道哪根筋不对，拉着门框不肯进门，跟他们玩起了小孩才会玩的把戏。我听到陈庆明显哭笑不得的声音，问我道：“公子这是怎么了？为何不愿回房休息？”
杜三也劝道：“公子您在闹什么呀？小人知道您心里头高兴，不过该休息的时候还是得休息不是？您别为难小人们了！”
“我不管！我不睡！去拿酒来，我还要喝！”我继续嚷嚷。
他们两人继续你一言我一语地劝，同时用力掰我的手，要把我从门框上掰下来。我的小脾气愈发上来了，跟他们僵持不下，最后干脆整个人趴在地上，两手扒着门框，场面一时间十分滑稽。
正闹腾着，院子里传来“吱呀”一声，东厢房的门开了，星寰清冷的声音淡淡地传来。
“这是做什么呢？深更半夜的……”
“星先生！”陈庆像是看到了救星，急忙道：“先生您也来劝劝公子吧！公子喝多了，却不肯躺下休息，直嚷着要再喝。都已经喝成这样，小人们如何敢顺了公子的意？”
“星先生？”
我抬起头来，走路几乎从来不出声的星寰已经无声无息地走到我面前，外袍披在肩上，应该是已经睡下，却又被吵了起来。他在我面前蹲下来，平视着我，我冲着他咧开嘴笑。
“先生你要陪我喝、喝一杯么？”
深沉的夜色中，星寰披散的黑发像是与夜色融为一体，他脸上似有似无的笑容更是如同夜风一般清冷，淡淡道：“那予就陪公子坐一会吧。”
说着，他的手很自然地拉起我的手，我也顺理成章地放开了门框，借着他手上的力还有陈庆和杜三的帮忙，艰难地爬了起来，摇摇晃晃走进屋内，一屁股在案几旁坐了下来。星寰小声吩咐了杜三和陈庆什么，他们两人就都出去了，他则在我身边坐下，身体带动的风吹得油灯的火光摇曳不止。我又闻到了他身上那股淡淡的独特的香气。
“先生身上的味道总是这么好闻……”
我凑近他身边用力嗅了嗅，清冷而独特的幽香令人瞬间想到了雨后深山的静谧清新，草木花果，无一不散发出美好的香气。我觉得整个人都好像被带走了。
“先生是被我吵醒的么？”
“予确实已经躺下，不过并未入睡。”他轻轻一笑，“不算吵醒。”
“那刚好，等杜三拿酒过来，先生陪我一起喝，喝醉了正好睡个好觉！”
“呵，公子其实已经醉了，公子不自知么？”
“没有！我还能再喝三百壶！”
星寰脸上的浅笑变成了难得的大笑：“哈！别说三百壶，再喝三杯，公子只怕就要真的熟睡不醒了！”
我不满地撅嘴：“都嘲笑我的酒量！我酒量就是不好，不行么？”
“没什么不好。酒色虽是人间极乐，过度却会伤身。公子酒量浅，也并非坏事。只是在自家当然无妨，若在外人面前，可不要喝得这么醉。”
“好吧、好吧！你说的有道理！那就这一次，让我喝个痛快嘛！”我放肆地往星寰身上一靠，头靠在他的肩上，“杜三怎么这么慢？酒还没拿来么？”
“杜三不会拿酒来的。”他淡淡道，“予叫他去烧一碗醒酒汤来，陈庆也在准备茶水。予说要陪公子，可不是陪公子喝酒的意思。”
“你这不是骗人吗！？”我不满地嘟囔，“先生最会骗人！都骗过我多少回了！”
“呵，那真是对不住了。既然如此，公子为何还心甘情愿被予所骗？”
我沉默下来。我虽然喝醉了，但还没到不知所云的程度，大致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但不太能够控制。星寰的话让我陷入了沉思。我也不止一次问过自己，我到底为什么这么信任他、依赖他？明明我对他一无所知，明明我跟他认识时间不长、在一起的日子更少，明明这一路上我好几次被他坑……
到最后，我只能得出一个结论。
“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格外冷静，好像我完全没有喝酒，一点醉意都没有的口吻。不过我知道，清醒的时候，当面问这种问题可不怎么容易开口。
他理所当然没有回答。我轻轻叹气，索性把话问得更明白。
“你和我，究竟有什么渊源？为什么我觉得你……什么都知道呢？”
沉默持续了很长时间。我在等，但我知道他不会回答我的。靠在他肩上，我也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不过我猜，即便我能看到，那张俊美的脸上依然不会有什么表情。
杜三和陈庆就在这种无比暧昧的气氛中推门而入。两人都有些怔愣，原本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我懒得理他们，不耐烦地挥挥手道：“东西放下，出去吧。都去睡，今晚不要再进来了！”
杜三“啊、啊”了几声，有些不知所措，还是陈庆沉稳，低下头应了一句，将手中端着的茶壶茶碗放下，扯着杜□□出去，将房门关好。我听着他们俩的脚步声走远，嘟囔了一声“真烦人”，挪动身体想要换个舒服点的位置，不小心失去平衡，整个人跌到了星寰身前。全靠他眼明手快捞了我一把，我的鼻子和门牙才逃过一劫，没有直接磕在地板上。
这一下心有余悸，我的酒倒是吓醒了几分。星寰修长的手臂环住我的胸口，拉高我身体的位置，让我枕在他的大腿上。我一抬眼便对上了他那双星子一般的眼睛。油灯摇曳的火光中，他的脸大半藏在阴影之中，愈发衬托出脸部轮廓的俊朗。我眼睁睁地看着他薄唇轻启，轻声吐出一句几不可闻的话语。
“予并非公子的敌人。”
这算是对我刚才提问的回答吗？我叹了一口气，幽幽道：“我知道，我也信你不是，否则我岂能活到今日。但这样说来，你又算是我的什么人？”
他不再回答，只用那双星子般的眼眸深深地凝视着我。我也默不作声。我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这气氛太暧昧了，暧昧到连我自己都有些把持不住。不该是这样吧？我从来没想过我会跟星寰发展出什么来，我也没想跟他发展啊！
“这话是我自己问得不对。”我别过头去尽量远离他，低声道：“先生就当什么都没听到，不要放在心上。”
他沉默许久，轻声问道：“公子今晚，确实有些不同寻常。是二公子跟您说了什么？”
“……二哥跟我说了很多，我不在的时候，邺城、洛阳宫廷内外，都发生了不少事。”
“这个自然，世代更迭，朝代交替，怎能无事？”
“嗯……他也跟我说了那些我熟悉的人。他说秦朗在陛下登基后被任命为散骑侍郎，还是跟从前一样，喜好与人结交。散骑侍郎是个没什么具体事务要管的闲职，他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打发，时常在府上设宴招待朋友，又喜欢三五成群出城打猎，总是弄得十分热闹。二哥说也不是没有人在陛下面前进言，陛下也不十分管束。——陛下从前做太子的时候，便与秦朗交情不错。”
星寰轻轻地“嗯”了一声。我说完秦朗的近况，稍作停歇，又道：“曹爽那家伙，同样也得了个散骑侍郎呢！按说他父亲曹真将军一直领军在外，他不是应该像我家大哥一样，跟随父帅左右么？却在京城闲着，甚至不在中军任职。难怪他以后不行！”
星寰轻轻一笑：“公子对曹爽公子的不喜真是不加掩饰，倒是跟对待江东的诸葛公子如出一辙啊！”
“确实一样讨厌他们两个，不过仔细想想却也有些不同吧。我觉得诸葛恪讨厌我，已经到了除之而后快的地步了。我这一死，他一定高兴得不得了！哼，以后若是能与他在战场相见，不知该多有意思！”
“是呢。那，公子为何不喜曹爽公子？”
我难以回答。我总不能告诉星寰，我不喜欢曹爽，是因为他弄丢了大魏的江山吧？虽然这口锅也不全该让他一个人来背。
“曹爽……浮躁自大，性情粗暴，又不学无术，弄得不好，日后会捅出大篓子来的。所以我……”
星寰轻笑：“公子这个理由倒有些令人费解了。莫非因为曹爽日后会捅出篓子，公子便讨厌他？这又是为何？公子又不知将来之事，何必从现在开始便把关系弄僵？”
我身子一凛。他说的很有道理啊！我确实不喜欢曹爽，这既有因为曹洇而产生的固有矛盾，更多的则是因为怨念日后当了大将军的曹爽断送曹魏基业。但是现在的曹爽并不是大将军。他只是个有些不讨人喜欢的功臣子弟，他还没有做出那些让我觉得不可原谅的事。这不同于在江东。无论我跟诸葛恪闹得有多难看，只要我离开，那就什么事都不会有。曹爽和我，说不定这一辈子都得同朝为官，好像也真没必要从现在开始就跟他较劲？
“呵，先生说的话总是让人无法反驳呢。”
“那也是公子从善如流，愿意听取不同意见。”
“不过曹洇订婚了，婚礼就在下个月。这下子，曹爽也不用再跟我过不去了。”
“是么，那样也好。”
夏侯霸告诉我，曹洇过了中元之后就订婚了，婚约者是张郃将军的幼子张灿，比曹洇年长一岁。两人的婚期就定在今年的十一月，目前婚礼事宜已经在有条不紊地准备了。夏侯霸告诉我这件事时，颇有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大概是担心我放不下。我坦然告诉他，我跟曹洇之间早就已经把话说清楚了。是我耽搁了她，也是我对不起她。无论如何，我希望她能够幸福。夏侯霸这才释然。
“二哥不明就里，担心我无法接受曹洇订婚的事，抱着十二分的小心。其实她若能嫁个真心待她的夫君，即便不是此生最爱，不也比在我这棵无望的树上吊死要好太多了？”
“公子并非对曹姑娘无情。”
“但我对她的情，不是她想要的那种。宁可伤她一时，不能毁她一辈子啊。”
星寰没再说话，只是轻抚我的肩膀、背脊，刚柔适中的力道按压在紧绷的肌肉和神经上，身体自然而然地放松下来，卸掉维持了一天的紧张和疲劳。他的手像是有魔力一样，让我跟着他手上的动作一起放松下来，不知不觉间意识便开始模糊。
“先生，我好像开始犯困了……”
“那就睡吧。予在这陪着公子。”
“那多不好，已经耽误了先生休息……”
“无妨，予向来睡眠不多。予再陪公子一会。”
“嗯，谢谢你……”
我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夜如此安静，我真的想睡了。不知道明日醒来，我能不能见到我最想见到的那个人呢？
作者有话说
第212章 二一一、静夜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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