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二〇一、安魂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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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宫里处理了伤口之后，我和诸葛恪遵照孙权派人来传的口信，没有再回到宴会上去，而是各自回家休息。我们原本住在一处，照理说应该一起回去。不过不管是他还是我，完全没有这种打算。同住一座府邸，硬是先后备了两辆车。我磨磨蹭蹭好不容易等诸葛恪先走了，才让宫里的人把我送回住的地方。看到这个属于诸葛府的偏院，我心里又是一阵生气，好在，我很快就能摆脱这里了！
我一回到房间就开始清点自己的东西，发现除了平安扣和陆逊送给我的匕首，没有其它任何东西是值得带回去的。刚清点完，陈庆和刘权也从宴会上回来了。两人都是满心满脸的焦急，一回来就冲到我房间来询问情况。我告诉他们我的伤不碍事，真的只是皮外伤，已经妥善处理好了。要不是我需要这道伤口，我完全可以彻底躲开诸葛恪的剑锋，连一滴血都不会流。现在这样是情况需要，也没办法。解释过后，我叫陈庆立刻去找星寰。
“告诉星先生，叫他带上药材来见我。马上去！注意别叫任何人撞见！”
陈庆说了句“小人知道！”转身就走。刘权目送他离去，扭头问我：“悦之，你叫陈大哥去请那位……方士先生，是打算……？”
我轻轻点头，默不作声。刘权脸色变了一些，变得紧张不安，满脸惶恐，嗫嚅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双手按住他的肩膀，用力拍了拍。
“振作点，刘权！接下来我要面临什么，你也清楚。事情都有星先生他们一手操办，你不用担心，尽管跟着魏国使节回去就是。但在那之前，我还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什、什么事？你说！”
我将计划和盘托出：“我今晚受伤，可以说是故意的，故意借诸葛恪的剑，当着江东众人的面，并不是没有原因的。今天我受伤，所有在场的人都是证人。之后我会跟星先生商量，借助药物之力，让自己出现发热、感染的症状，拖延几天再服下假死之药，一命呜呼！那之后，我躺在棺材里人事不知，外面的事就全靠你们了。我必须争取到让你们把我的遗体送回故乡的允许，所以在我病重期间，我需要你帮我去把孙尚香叫来。”
“啊？叫孙夫人来？”
“对，这件事交给你是最合适的。你去请的话，她应该会来。”
他懵懂地点点头，又问：“那我什么时候去？”
我笑笑：“这你不用担心，时机差不多，我自然会叫你去的。你记住，一定要沉住气，此事关系重大，千万不要因为慌张而自乱阵脚，露出破绽啊！”
刘权忙不迭点头。其实我心里也很紧张，可是事到如今，我已没有退路。
当晚亥时末，星寰才跟着陈庆，避人耳目地来了。关上房门，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公子有心了”，我知道他已经明白了我的用意。于是我也不兜圈子，直接了当地叫他帮我想办法配药。星寰说早就准备好了，拿出了两个油纸包，里面放着大小不同的两种药丸。
“这种小一点的药丸，每日服用两次，每次服用三粒，可以令人出现发热、盗汗、神志模糊等症状，说是伤口感染也好，高热不退也好，症状都是类似。另外这个则不可大意。这种药丸只有三颗，每六个时辰服用一颗，可以令人体的各项功能缓慢衰减，到最后仅存微弱呼吸，犹如死亡——但并非真正死去，服下解药之后两个时辰之内便会醒转。公子千万不要弄错了药的服用方法。”
我接过两个油纸包确认了一下，又问：“不会真的死掉对吧？不怕被大夫识破吗？”
他摇头：“应该不会。到时，予也会以精通医术的名义参与公子的治疗，不会让江东的大夫看出破绽来的。”
我稍微放心了些：“那就好。这件事就全仰仗先生了。事情一旦开始，再无退路。赵乐的生死前途，全在先生手上！”
星寰用悠长的目光看着我，郑重地点了下头。
他又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叫我不要担心，也不用急躁，免得用力过猛，露出破绽。叮嘱完了，就跟来的时候一样，陈庆带着他偷偷摸摸避人耳目地从侧门离开。等陈庆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吃了第一次药。
星寰配的药十分合理，遵循着循序渐进的原则，让我先从发烧开始，逐渐加重病情，表演出伤口感染、高烧不退、到最后不治身亡的整个过程。要是什么铺垫都没有突然就“死”了，很容易让人产生怀疑，陈庆他们要为我解释也十分困难。我暗自猜测星寰的药是不是早就准备好了，从洛阳带过来的。他来江东才短短几天，又顶着个行动不便的魏国使节团成员身份，要说是在这里做的恐怕不太可能。仔细想想，我最终放弃了对这件事的深入探究。反正他这个人，身上谜团再多，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药效倒是非常好，第二天早上起来我就觉得有点发烧，浑身倦怠。这一天我早晚两次吃了药之后，到第三天早上，我已经如愿地发起了高烧。
这场大戏就此正式揭幕。确定我开始发烧之后，陈庆和刘权非常高调地嚷嚷着去请大夫，轰轰烈烈地请了有名的大夫上门来为我诊治，开方抓药，忙活了一天。下午陆逊又派人来叫我过去，于是我发高烧的消息顺利传到了陆逊耳中。
我当然不可能吃大夫开的退烧药，煎药熬药虽然忙活得很辛苦，最后还是偷偷倒掉了。我继续服用星寰给我的小药丸。就这样到了第四天，也就是孙权正式接受曹丕的册封成为“吴王”的那一天，我已经烧得有些神志不清了。
时机就这样成熟了。册封这件大事过后，陆逊率军去江陵就成了接下来的首要工作。陆逊想带我去，自然会关心我的病情。册封典礼结束后，他特意派了身边的亲信来探病。刘权忧心忡忡地做了说明，我的情况也是一目了然，那人问候了几句便匆匆告辞，神情十分严峻。当天晚些时候，好几个大夫被请来帮我会诊，七嘴八舌地讨论一番，又配了药给我，并且亲自喂我喝下。当着那些大夫的面，我难以拒绝，只好提心吊胆地喝了。晚上，星寰再次出现，是陈庆请他过来的。
自从我开始发烧，陈庆和刘权两个人一直很担心，寸步不离地守在我房里。我知道他们是关心我，怕我真的出事。我自己也怕、也担心。星寰能来，我觉得好多了。尽管发烧让脑子迷迷糊糊的，我还是对着星寰微笑起来，用沙哑的嗓音问他准备的怎么样了，我是不是可以开始吃另外一种药了。
星寰看我的眼神流露出关心。他轻轻撩开我脸上被汉水糊住的头发，轻声道：“时机已到，公子今晚便可用药。记得算准时辰，不要耽误了。”
我费劲地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好，我听先生的……”
“先生！”陈庆焦急地问，“我家公子真的不会有事吧？他都病成这个样子了……”
星寰看他一眼，又看了看我，坚定地回答：“公子虽然吃了苦头，断然不会有生命危险，尽管放心就是！”
陈庆咬牙道：“公子信任先生，陈庆也信。但我家公子若有什么闪失，我陈庆……”
“住口！”我打断了陈庆的威胁和赌咒，“不要说这种话，陈庆……我不会有事的……”
“公子……”
“悦之……”
我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两人都不要说了，仰视星寰，喘着气道：“等我醒来之后，便能见到旧友亲朋了，是么，星先生？”
“……嗯。予向公子保证。”
“多谢先生……都是因为先生，才有我这三年。三年来遇到种种困难，也总是会想起先生。多谢先生信守诺言，赵乐……铭感于心……”
我像交代临终感想一样的发言让陈庆的脸色愈发难看。星寰愣了一下，俯身跪在榻前，轻轻握住了我的手。
“让予来服侍公子服用第一颗药丸吧。”
他扶着我坐了起来。我烧了好几天，早已虚脱，全身乏力，软绵绵地靠在他肩膀上。他身上淡淡的独特的幽香沁人心脾，让我因为发烧而疲惫的身心稍有舒展。
陈庆端来凉开水，刘权用颤抖的手打开油纸包递到星寰面前。我眼瞅着星寰用修长的手指拈起其中一颗，送到我嘴边。我丝毫没有犹豫，张开嘴让他把药丸放进我嘴里，又看着他接过陈庆递来的水，喂我吞下了那枚散发着淡淡药香的秘药。
扶我轻轻躺下的同时，他贴在我耳边很轻地说了一句：“予与公子共生死，绝不会让公子黄泉独行。”我不太明白他这句话什么意思。这是在用生命作保证，保证他一定能把我活着带回江北？不管怎么说，我感觉心里一下子安定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我觉得自己开始轻飘飘的，好像整个身体都不真实了。那群大夫们又来了，讨论我的病情时都有种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因为星寰交代过，他们开给我的药，如果实在拒绝不了，喝了也没关系，我又被迫喝了一碗又黑又苦的药汤。不过我现在也不太尝得出味道了。六个时辰后，我服下了第二颗药丸，不真实的虚脱感越来越强烈，大夫们照样束手无策。到了这天下午，孙尚香不请自来。
她再不来，我真要叫刘权去请她了，因为我觉得自己撑不了多久了。孙尚香一来就把那些大夫们责备了一番，询问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夫们支支吾吾地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谁也解释不了我的病情是怎么回事。刘权忽然大声道：“都怪诸葛公子！！如果不是他伤了悦之，悦之又怎么会病得这么重！？”
孙尚香半信半疑地问大夫们：“真的吗？是受伤的缘故吗？”
“这个……”大夫们面面相觑，“或许是，但也有可能不是。毕竟这伤实在不重……”
“既然伤势不重，怎么还会变成这个样子？除了宴席上受的伤，实在找不出别的原因了！”陈庆也补刀。
大夫们很犹豫，这个结论实在很难下。孙尚香一挥手：“这么说来，或许真的和宴会上的事脱不了干系。诸葛公子脾气大了些，赵司马你怎么也不知退让呢？”
我轻轻一笑：“夫人那日替赵乐开口说话，赵乐……非常感谢夫人的好意。当时只想着……我怎么说也是大都督麾下的人了，不能……不能给大都督丢脸，没想到弄成这样……”
孙尚香坐在榻前注视着我，一脸悲悯。我用力喘了两口气，费力道：“夫人，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我希望……死后能够落叶归根，回归故土……”
“这……”孙尚香一愣，“我记得你的故乡在青州一带？”
“叫陈庆……送我回去就好。我一生漂泊，不想死后还远离故土，葬在异国他乡……江东虽好，终非故土……希望夫人成全！”
我眼含热泪，殷切地望着孙夫人。她明显十分动摇，沉默片刻道：“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太早！赵司马一定有救，我这就去请宫里最好的大夫来！”
“夫人，赵乐只有这一个心愿，无论如何……请夫人成全呐！”
我攥着孙尚香的衣袖不肯让她走，同时极力表现出悲壮的神情。她脸上的同情和怜悯是十分明显的。犹豫片刻，她终于轻轻点头道：“好吧，我姑且答应了你。只是江东人才济济，总不会治不好你！你且等着，我马上叫人去请宫里的大夫来！”
我轻声说了句“多谢夫人”，便累得倒在榻上喘粗气。这滋味真的跟重病快死了差不多，我觉得浑身上下使不出丝毫力气，头脑昏沉，体虚发热。不知道星寰到底配的什么药，这么烈性实在有点痛苦。
服下最后一颗药丸两个时辰后，我感觉自己停止了呼吸。
作者有话说第202章 二〇一、安魂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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