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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一九九、如歌的行板 ...

  •   宴会在孙权的一番开幕词中宣告开始。

      因为是打着中秋宴会的名义,整体氛围还是轻松愉快的。魏国使节团的存在多少让东吴的官员们不是那么舒服,但他们除了接受现实之外也毫无办法。除了在暗中小声议论窃窃私语,坐在我们周围的年轻官员们无法有任何建树。我看在眼里,听在耳中,跟陈庆、刘权只管喝酒吃菜,不发表任何评论,也不参与任何谈话——这里原本就没有我们说话的余地。因为隔得太远,前排在讨论什么话题,我们这边也听不太清楚。以孙权为中心,他身边的步练师和孙尚香,加上几个年长的官员,主要还是和邢贞、齐非两人在聊天。这场中秋宴席同时也是为魏国使节接风的酒席,他们当然不能冷落最为重要的两个主角。

      尽管距离远,听不清交谈的内容,但是看起来交谈的氛围应该不是很融洽。孙权自己倒没怎么说话,他身边有两三个年纪大的官员,一直在跟邢贞交谈,三对一,不能不说有点围攻的嫌疑。邢贞和齐非两人的注意力也几乎不在眼前的饮食上。毕竟肩负使命而来,他们两人大概也不想在江东官员面前落了下风。不过江东并非真心臣服,他们两人应该也都看出来了。江东的态度太明显了。只要不是瞎子,谁都能看出这一点来。

      孙权放任这种带有交锋性质的谈话进行了一阵,开口打断了他们,要大家举杯共饮,庆祝佳节。这意思也是告诉自己的臣子们,差不多了、就此打住。随即,席间开始了歌舞表演,气氛更加轻松,大家也似乎不再纠缠于政治方面的问题了。

      歌舞表演果然让宴会进入了新的阶段。孙权安排的表演水准很高,一看就是经过了精心训练和准备,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力。

      我对于江东女子的妙曼舞姿并没有特别大的感想,假装观看舞蹈,实际上把注意力全都放在齐非的身上。一别两年,再加上当年相识的时候也没有相处多久,他的相貌在我印象中已经有些模糊。先前不经意的对视让我的记忆又回到两年多前在许都城外的屯田营,我和他一同经历的奇怪事件。那件事的内情,星寰并没有详细告诉我,可能他也并不清楚。我很想问问齐非,后来怎么样了、查出些什么没有。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第一次遇到身上有那个玄鸟刺青图案的人。当时我还不认识青儿,更没有将这个图案与蜀汉丞相联系起来。现在回过头去再想想,当时在许都发生的事,说不定也是成都方面暗中指使。许都的大汉天子,那个时候尚且在位,但已是风雨飘摇朝不保夕。即便这样,汉献帝或许还心存最后一丝希望,希望能够借助远在天边的“皇叔”,来维护大汉朝最后的尊严吧?

      可惜终究是南柯一梦。

      即便是取代了汉朝的曹魏,何尝不也是南柯一梦?三代基业,被人轻易地摘取了果实。今时今日相互明争暗斗、你死我活的三位枭雄,有谁能想到最后得到这个天下的,并非他们当中的任何一方?

      我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歌舞也在此时戛然而止。舞姬们优美的动作和精彩的表演博得了孙权的喝彩,在他的带动下,其他人也纷纷叫好,场面极为热闹,一时间其乐融融。孙尚香的脸上也挂着浅浅的微笑,步练师那张绝世美丽的面容更是艳如桃李,明艳又不失庄重的笑容让她看起来愈发光彩照人。每个人看起来都笑得那么美好,似乎他们每个人都真心感到愉悦。

      我心里忽然没来由地觉得很不舒服。趁着席间气氛热烈,众人都在恭维孙权的时候,我悄悄起身,对陈庆交代了一句“我出去透透气”。陈庆提出陪我,我谢拒了,叫他留在这里守着刘权,尽量低调地离开大殿,来到外面的庭院中。

      殿外清冷的空气让我感到舒畅了些。我慢慢地沿着走廊朝厕所走去。我并不是很想上厕所,不过在江东的地盘上,又是在孙权的宫中,我觉得还是谨慎点好,既然出来了就去一下厕所,免得惹人怀疑。这种必须小心谨慎的氛围也是让我感觉不舒服的原因之一。之前一直被软禁都没觉得有什么,也就那么挨过来了,一旦逃离计划提上日程,反而无法继续忍耐下去,心里各种烦躁的情绪难以平复。

      明亮清冷的月光洒满整个宫殿,比平常日子明亮许多。今晚月色很好,是个让人高兴的中秋节。可我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心里堵得慌,而且并没有什么明确的原因。我是急着回洛阳,导致对眼前的现状无法忍受吗?我不知道。是因为想起孙权、刘备、曹丕他们今后的命运,想起吴、蜀、魏三分归晋的历史走向,心生感叹吗?我也不知道。一种没来由的郁闷让我整个人沉浸在低气压中,没有心思去思考任何事。

      我完全顺其自然地去了厕所,漫不经心地方便过后,又慢腾腾地原路返回。今晚宫中大宴,整个宫里的人都为了宴席在忙碌,大殿附近十分热闹,离开一段距离就马上显得冷清了。尤其是厕所这种偏僻地方,格外安静。如果不是因为这里有味道,我还真想多逗留一会,不想马上回到那个让我压抑的环境中去。

      刚走出厕所没多远,突然感觉身后一阵风,我的手猛然被人抓住。我本来心不在焉,顿时吓了一跳,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清醒过来了,刚要呵斥,耳边传来一个急切的声音,低声对我道:“夏侯公子不要声张!是在下!”

      “你……”我惊讶地扭头看清了对方的脸,“齐非?你怎么……”

      他没有马上回答,拉着我转到厕所的阴影中,忽然郑重地对着我跪倒在地。我被他吓得跳开三步:“你这是干什么?”

      “在下一直想向公子道谢!公子救了在下性命,更对在下有知遇之恩,在下永志不忘!”

      “呃……你当年就很客气了,这都过了这么久的事,怎么还行这么大的礼啊?快点起来啊,别叫人看见了!”

      我急忙把他搀扶起来,齐非抬起头来的时候,一双凛冽的眼中竟然噙着明显的泪花。

      我既感动,也尴尬,努力想起齐非的字,拍拍他的肩膀道:“异之,一别三年,我也十分想念你。我漂泊在外,消息不通,心里挂念着不知你后来如何,也不知你能否自证清白、洗涮冤屈,却又只能挂念,无可奈何……”

      “在下承蒙公子相救,又叫陈壮士一路护送,才得以保全性命。又多亏了公子的书信引荐,得以面见太子……时至今日,一切都好!若无公子,绝无齐非今日!”

      我欣慰地笑了笑。当时救他,是无意也是有意。他能够如此心心念念地感恩,我也感到自己一番心血没有白费。我又对他道:“此地不宜久留,眼下更不是说话的时候。你是跟着我出来的吗?”

      他点头道:“在下以副使身份前来,缘由已从星先生处听说。先生嘱咐,在下不能与公子相见。可方才在宴席上,在下认出了公子之后,便无论如何……也想与公子见上一面。刚好见公子离席出来,在下赶紧跟了出来。公子放心,在下一路上都在留意,不曾被人撞见!”

      “难为你这份心意了。”我轻笑道,“我也十分想念你,不过许多话,却不方便在这里说。待到事成,自然不愁没有促膝长谈的机会,不是么?”

      “公子所言极是。能够见到公子,在下心愿已了,再无遗憾了!”

      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别啊!你说的好像看我一眼,就要慷慨赴死一样!我可还指望你呢!几年不见,你还真是一点没变!”

      他脸上飞红,垂下头道:“在下……秉性如此。”

      我笑道:“那行,见也见过了,心意也明了了,咱们赶紧回去吧。别的我不多说,先生自会安排一切,你照他吩咐去做就是,无需怀疑。我能不能活,全都掌握在你们手上了!”

      齐非郑重地抱拳行礼道:“齐非即便拼了这条命,也会为公子效力!”

      我用力地握紧了他的手。

      其实我说实话,当时我救齐非的时候,并没有想过要让他效忠我个人,甚至像陈庆一样,不惜用自己的性命赌咒发誓。我只是觉得他是一个可造之材,既不想让他埋没在许都做一辈子下级屯田官,也想为自己今后面临的朝堂生活埋一颗棋子。我只不过想着,若是他能得到曹丕的赏识和任用,以后总能记着我发掘他的好处。意料之外收获的这份忠诚,让我颇有几分惊喜和欣慰。

      为了避人耳目,我让齐非先回去,自己又在外面磨蹭了一会,才像出来的时候一样,低调而不引人注目地溜回大殿。坐下之后,陈庆焦急地轻声问我:“公子怎么去了这么久?没有什么事吧?”

      我摇头,轻声回答:“当然没事,只是想在外面多透透气。”

      陈庆安下心来,刘权也一脸安心地冲我笑了笑。我微微一笑,拿起筷子夹了一口青菜,又将先前没有喝完的半杯酒一口气喝下去,安抚了一下刚才还在紧张乱跳的心。偷眼看看,齐非已经回到座位上,面色如常,仍是那副凛然的姿态,一副难以接近的模样。难以想象他这样的人,先前竟然一句话就激动地红了眼圈,我心里更为感动,也觉得先前让我十分烦躁的那股低气压,已经被齐非的一片心意赶走了。

      我出去的时间其实有点长,大殿上已经不见了歌姬舞女的身影,换了一个白衣翩翩的少年正在舞剑,旁边只有一位琴师伴奏。那少年看起来也就十岁出头,比孙登还要年少,舞剑的动作却十分优美,一招一式都像模像样的,充满了力量与美感。我奇道:“这少年是谁?剑术不错啊!你说呢,陈庆?”

      陈庆点点头:“招式非常扎实,小小年纪能有如此水准,十分难得!”

      “那这少年是什么人啊?”

      “这个……方才好像说是……至尊的虎子?可是……”

      我不解地“啊?”了一声。虎子?这孩子明显不是孙登,难道是孙权其他的儿子?可是看起来不像啊……

      旁边一个东吴官员大约是听到我们的对话有点不耐烦,忍不住道:“你们几个新来的,当然不认得。那是已故偏将军凌统大人的长子,名叫凌烈。偏将军过世之后,他们兄弟二人便被至尊接入宫中抚养,视如己出,前两日才从建业过来呢!”

      凌统的儿子!?还真是没见过!不仅没见过,也没听说过!我只知道凌统死得很早,倒没听说他的儿子有什么建树,我甚至不知道他儿子叫什么名字。想不到今天也在这里见到了。这孩子还这么小,剑术就有如此造诣,不知以后长大了,是不是也跟他父亲一样,成为东吴的一员猛将呢?

      片刻,曲终。凌烈一首剑舞跳下来,气喘吁吁有些疲惫了。孙权大声喝彩,哈哈大笑,将他招到身边,宠溺地说了一番鼓励的话,又解下自己随身佩戴的一块玉牌赐给他。凌烈恭恭敬敬地行礼拜谢,接过赏赐退了下去。众人又纷纷向孙权祝贺,称颂江东猛将后继有人。孙权大笑着接受了祝贺,却忽然叹了一声。

      “可惜公绩、兴霸都已离孤而去,就连子明也已故去。明月照江东,从今往后却不能与他们共赏,岂不悲哉。”

      殿上为之一静,片刻之后,陆逊清朗的嗓音响起,对着孙权行了一礼道:“江东后继有人,吾等亦前赴后继。为江东、为至尊,必将击退来犯之敌,保我江东平安!”

      “好!”孙权猛然一摔酒杯,掷地有声:“陆大都督所言甚是!若非大都督有伤在身,孤真想与都督共舞一曲,以振军威!”

      陆逊微笑道:“陆逊不才,待凯旋之日,必在至尊面前献丑!”

      “好!好!好!”孙权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显然极为高兴,随即环视众人道:“方才烈儿一曲剑舞,十分尽兴。谁愿再舞一曲?”

      席间一个声音接道:“诸葛恪不才,愿在至尊和诸位大人面前面前献丑!”

      众人的目光,顿时全都落在了意气风发的诸葛少年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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