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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一九六、变奏曲 ...

  •   当天晚上我们三个人聊到很晚才散,之后我的思路也还是纠缠在这件事上,思前想后,千头万绪的,迟迟难以入睡。大约天快亮了,我才感觉好像迷迷糊糊睡着了一会儿,没睡多久又被人叫了起来,导致我整个人精神萎靡,黑眼圈简直赛过熊猫。

      叫我起来的诸葛府上的管家,说陆逊大都督派人来送口信,请我中午到他府上吃饭。我非常郁闷。昨天才见过,怎么今天又叫我过去啊?还要一块吃饭?听起来就很麻烦的样子!我昨晚实在睡得太少,一点精神都没有,要怎么跟陆逊那种大人物周旋?

      但大都督相请,我理应受宠若惊,没有任何理由不去。我只好勉强自己爬起来,顶着眩晕的脑袋,拖着僵硬的身体,强打精神把自己收拾好,对刘权交代了一下说我要去见陆逊,叫上诸葛府的一个仆人带路。陈庆一早又被孙登叫了去,不到晚上是不会回来的。

      我跟那个仆人步行来到陆逊府上。以我的身份,单独出门如果还摆开排场准备马车,好像有点不合适。我又不认识武昌城里的道路,加上避嫌,让诸葛府的仆人带我去最合适不过。到了地方,我就叫那个仆人先回去了,向陆府的管家通报姓名之后,我很快就见到了陆逊。

      尽管昨天刚刚见过,但我此时此刻坐在陆逊面前的心情,已经与昨天截然不同。昨天的惶恐和无措,到今天已经变成心中有数的底气十足。我的举止也自然多了,向陆逊行礼道谢。他叫我不要拘谨,入席落座。

      “昨日才蒙大都督提拔,今日又有幸能够与都督共进午餐,属下实在受宠若惊。属下是草莽之人,若有礼数出错不周的地方,还望大都督多加指正。”

      穿一身月白色锦缎长衫的陆逊轻声一笑,道:“昨日与赵校尉相见时,校尉尚未明确给陆某一个答复。不过听校尉方才所言,应当已经有所决意了吧?”

      我行礼,回答得铿锵有力:“都督提拔,赵乐怎能不识抬举?追随都督,愿效犬马之劳!”

      嘴里这样说,我心里却深感歉疚。本来我没想到陆逊今天还会找我。昨天才刚跟我说过调动的事,明天又是中秋,怎么着也得给我两天考虑考虑、消化一下吧。谁想到他并没有给我时间犹豫,摆明了“这件事已经定了”的态度。他态度这么明确,我总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还跟他争辩说我需要时间考虑。只是一想到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欺骗,心里还是感到非常抱歉的。唉,我现在说谎骗人、逢场作戏,也比以前要熟练多了。

      陆逊十分满意,目光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我身上,问道:“送给你的那柄匕首,可还中意吗?”

      “十分中意!属下正要向都督道谢。属下寸功未立,都督便赐予如此贵重之物,令属下受宠若惊。昨夜回去之后赏玩许久,越看越是喜爱。本欲随身佩戴,但今日是到都督府上来,带着兵刃恐怕旁人多有误会,便不曾带出来。”

      “呵,怎么还如此拘谨啊?日后你就是我府上的人了,不会再有那些个误会,尽管放心就是。”

      “是,多谢都督信赖。属下亦会谨言慎行,不会给都督添麻烦。”

      陆逊“嗯”了一声,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道:“是了,不如你便搬来我府上吧。宅邸宽大,叫人收拾出一间来给你暂住,即刻便可。虽说不日便要出发,但你一直住在诸葛贤侄那里,也有诸多不便。”

      我心中一惊,假装迟疑片刻,脑子转得飞快,边琢磨边回答道:“如此……甚好!如此,都督有事召唤,属下也可立即赶来,无需让都督久等。只、只是,可否等到中秋节后?”

      “哦?为何要等到中秋之后?”

      “属下……属下想跟刘公子还有陈庆兄弟,好好道别一番。日后跟在都督身边,刘公子便不再是属下的主人了,与陈庆兄弟也要各奔前程。至少这个中秋,还望都督成全。”

      “嗯,也好,那就过了中秋之后再说。不过日后你三人都是江东臣子,要相见也并非难事,无需过分伤感。”

      我躬身行礼:“是,多谢都督体恤。”

      “此事暂且搁置,中秋之后我府上收拾妥当,自会派人去接你过来。你回去也先收拾起行李来。虽说你在我这也住不了多久,但出征之前诸事繁多,我身边人手不足,还是有不少事情需要交代你去做,住过来会方便许多。”

      我答了一句“是”,心头掠过一丝淡淡的遗憾,也有点明白昨天晚上星寰为什么还会问我是不是想好了决定回魏国。我即便留在东吴,只要放弃夏侯称的身份,还是能够混下去的。跟着陆逊好好表现,以后在东吴混个一官半职的,也不失为一种生存方式。在蜀汉也一样。银屏当时在渡口劝我,回去好好跟刘备和诸葛亮解释,把事情说明白了,关兴肯定也愿意为我说情,风波终会过去,我还是能继续待在成都。的确如星寰所说,我并不一定非要回魏国不可,留在其他两处,同样会有精彩的人生等着我。

      现在我又到了一个十字关口。按照星寰的计划返回魏国,虽说是最开始就决定下来的事,却也扼杀了人生的其他可能。渡口一别,我拒绝了关兴和银屏的挽留,便已经斩断了一种可能,现在在这里,放弃跟随陆逊的机会,我会再度斩断第二种可能。星寰说他不希望我以后后悔,他希望我能够意识到,我还有其他的选择。我隐约有点明白他的苦心。大概,我以后在魏国的路,也不会那么一帆风顺,说不定会比其他两家更为艰难。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如果在魏国等着我的是舒舒服服的快乐人生,星寰也不一定会特意劝我考虑清楚。

      可是我……

      挂在胸口的白玉平安扣轻轻摩擦着我的肌肤。它已经和我的体温等同,随着我的每一个动作而彰显出细微的存在感。星寰啊星寰,如果你真的不想要我回魏国去,又何必把这块平安扣带回来给我?

      好在我内心的波动并未让陆逊察觉。谈话告一段落,他便邀我共进午餐,饭后又叫我陪他出去。备好马车之后,我们很快就出发了。

      怎么说都还是在养伤之中,陆逊没有骑马,叫我也陪他一起乘坐马车。马车外,前前后后跟着足有二十个担任护卫的兵士,个个都是精壮威武之人,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精兵。自从陆逊遇刺以来,孙权就一直非常紧张他的安全。即便行刺事件已经过去了许久,安全护卫的等级丝毫没有下降。陆逊要出门,能看出这些士兵都很紧张。因此我这个生面孔跟他坐进同一辆马车,每个士兵看我的眼神都充满戒备,恨不得用眼睛在我身上戳出几个洞来。

      在这种压力之下,我尽力表现得镇定自若。我知道陆逊也在观察我。他或许对我已经没有了戒备,但一定会对一个新收的部下格外留心观察。我不能露怯,更不能慌乱。马车走得并不快,我适时询问道:“都督这是要去何处?”

      “去城外的军营。”他直率地回答,“出发在即,还是得亲眼看看准备得如何了。”

      “都督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了吗?”

      陆逊轻轻一叹:“谈不上无碍,只是希望前线军务繁忙,这幅身体能够争点气,不要拖累了我军的步调。”

      “若非军情紧急,都督实在应该多休养些时日……”

      “军情可等不及啊。江东生死存亡之际,诸位将领都在奋勇应战,唯独陆某留在都城养伤,如何说得过去?陆某的头上,可还顶着个大都督的头衔呢。”

      “都督为江东殚精竭虑,令人敬佩!属下今后也会像都督一样,为江东尽心尽力!”

      他看我一眼,淡淡道:“江东对你,或许没有什么恩情,至尊收留你们的大义恩德,你时时记在心上就好。八百里江东,美不胜收。我们这些江东士人,拼死力战奋不顾身,只为守住这一方家园。日子久了,你慢慢就懂了。”

      我应了一句“是”,又问:“都督打算何时出发?”

      他沉吟片刻,答道:“本想尽快,可十九日宣诏册封在即,赶在此前动身似乎也有不妥,索性等到那之后一两日,即便出发!”

      “是。那属下也会做好准备!”

      “嗯。赵司马。”他改了称呼,“我记得你们三人前来投奔时身无长物,如今恐怕也尚未置办甲胄、兵器、马匹这些战阵之物吧?”

      “属下惭愧。属下等人一直身份不明,如何敢置办这些东西?何况也并无那份财力。”

      “也是。既如此,回去之后我交代管家,待中秋之后你搬过来,马上帮你置办了就是。”

      “多谢都督。”我心情复杂地回答。

      “不必多礼。说来你们这一路上也算颇为艰辛,连一柄佩剑也未曾留下?”

      我想起了那把从成都带出来,却沉在长江之中的佩剑,还有原本为曹叡买的南红玛瑙,一阵心疼,摇头叹道:“从成都出来之时,原本没有这么狼狈。长江里一场沉船,全部……别的倒没什么,只可惜了那把佩剑,确是我心爱之物。”

      那把剑还是赵云送给我的,我到现在仍然想起来就心疼。陆逊安慰了几句,又问我:“说起来,赵司马在蜀汉时,跟在谁人麾下?”

      “属下从前,隶属于蜀汉前将军关羽麾下,一直跟着关羽将军的次子关兴小将军。”我如实回答,“关羽将军兴兵北伐之时,属下正在军中,亲眼所见关将军水淹七军、生擒于禁的壮举。”

      “哦?”陆逊明显产生了兴趣,“这么说来,你我曾经同在荆州战场?”

      “不、不,属下与都督并未有如此缘分。当时关兴小将军在樊城外围受伤,因而关羽将军便派他回成都报捷,也是借机让他留在成都好生休养。属下因为是关小将军的直属,便跟着一道入川。因而荆州战事起时,属下已经离开前线了。”

      “原来如此。”

      我微笑道:“属下因而无缘见识都督当年在荆州运筹帷幄的英姿,却也因此留得一命,得以与都督今日相见。世事难料,缘分一事,实在奇妙得很。”

      陆逊“哈哈”笑道:“如此说来,确实奇妙。当年你在关羽军中之时,也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会转投江东吧?”

      “可不是?若说关小将军,对属下确实多有提拔照顾,可惜关将军过世之后,小将军受旧伤所累,身子一直不好,渐渐淡出朝堂,多半时间都在府里闭门休养……”

      我把话说到这里就不再说了。点到为止,陆逊这种聪明人肯定明白我的意思。果然他轻轻点了点头,话锋忽然一转,问我:“赵司马和陈壮士既然都是江北出身,为何不仕曹魏,却辗转来到江南?”

      我顿时被问住了。这个问题还真没有人问过。三国乱世,离开自己原本出身的地方,到别处做官效力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基本上没有人在意你原本是哪里出身,我也没有准备过类似的应对。陆逊突然这么一问,倒真有几分把我问住了。

      “这个……”我强装镇定,答道:“我们本就是游侠,从前在北方得罪了地方大户,又背了人命官司,一路南逃,不知不觉间来到南阳、荆州一带,才算安定下来。游侠出身之人,倒也不拘地域。胸中一腔热血,只愿为赏识我等的主君挥洒。”

      陆逊微微一笑:“既然如此,你们来江东,也算是来对了,安心留下就是。至尊慧眼,必然不会埋没了你们。”

      嗯,是,我当然相信孙权不会埋没了我们。但如果我们真的不走,他以后得知了我的身份,还会继续赏识和包容吗?我还真没有这个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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