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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一九三、三年之约(中) ...

  •   我这一哭就哭得昏天黑地,自己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委屈。这两三年来的种种曲折,一个人在外头漂泊的孤独茫然,对于前路不可控的担忧恐惧,以及,无可避免地对于抛下我的星寰产生的怨恨……太多的情感交织在一起,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我的眼泪究竟为何而来。自从中学以来,我还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哭得这么失态。以前的我虽然不是个刚强的人,也绝不能说软弱。只有这一次。只有这一次在看到星寰的时候,我心里所有的情绪,一下子全都控制不住,喷涌而出了。

      我不知道哭了多久,大概挺长时间的。我还是给自己留了最后一丝颜面,没有嚎啕大哭,听起来只是低声的呜咽。屋子里很静,除了自己的呜咽声,我听不到任何别的声音。星寰始终静静地拥着我,一言不发,拥抱我的手臂保持在一个最合适的距离,既不近,也不远。

      慢慢地,我止住了哭泣。原本像是一堆大石一般堵在心口的浓烈情绪,仿佛随着眼泪一起排出体外,我感到胸口空荡荡的,仿佛虚脱一般的轻松。我扶着星寰的手臂,拉开与他之间的距离,用力吸了吸鼻子。他胸前的衣服被我的眼泪弄湿了一大块,似乎还沾上一些鼻涕。这些痕迹让我清醒过来,对于自己刚才扑在他怀里哭得昏天黑地的行为感到万分羞愧。这也太丢人了!实在太丢人!我刚才是怎么回事?哪根筋抽了?我跟星寰之间的关系真的好到足以让我对着他放声大哭吗?

      “抱歉,如此失态,让先生您……见笑了。”我哑着嗓子红着脸,用浓重的鼻音说道。

      星寰的声音依然淡淡的,犹如山泉凛冽,轻声道:“无妨。公子只是一时情绪激动。压抑了这么久,偶尔宣泄也是人之常情。”

      他的语气如此淡然,倒让我有种自己在自己做多情的感觉。对我来说汹涌澎湃的情感,对他而言只是不痛不痒、跟平常没什么两样吗?我愈发感到后悔了。是啊,我凭什么在他怀里寻求安慰呢?我怎么忘了,是他建议我离开邺城跟他出来游历,也是他把我一个人丢在蜀汉、扔在成都。就因为他来了,来找我了,我就把这些全都忘了,单方面以为自己可以向他撒娇寻求安慰?我怎么忘了我其实从来就不了解这个男人啊!

      我在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感受着冰凉的气息从鼻腔里喷出,带动了冰凉的内心。我垂着头,听着自己的声音比先前更为冷静了。

      “多谢先生体谅。我已无大碍,先生有什么话可以说了。”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问我:“公子是否需要先行洗个脸、用一下晚饭?公子先前独坐黑暗之中,想来不曾用过晚饭?”

      “不必了,我也没什么胃口,还是抓紧时间说正事吧。”

      我说着抬起头来想确认陈庆的状况,却发现陈庆不见了。原本应该在我身边的陈庆,不知何时已经不在屋内。我一愣,不解地看向星寰:“陈庆呢?”

      “予请他先行出去了。予暗自认为,方才那个时候,公子不会希望陈庆兄弟在场。”

      我心中触动,凝视着他,却又难以开口询问。他并没有猜错我的心思。怎么说我也是陈庆的上级,是他效忠的目标,在他面前哭得这么肆无忌惮的,我自己确实觉得没面子。知道陈庆刚才不在场,我心里觉得轻松多了。但既然星寰如此为我着想,为什么口气却显得这么冷淡?他到底是真的关心我,还是习惯性的考虑周到而已?

      “或者公子的情绪既然已经平复,予请他回来如何?”

      我摇头:“暂时不必。我也……我也想单独跟先生说几句话。机会难得。”

      “是啊,有陈庆兄弟在外头守着,予也好同公子安心说话。一别三年,公子怕是有许多话要对予说吧?”星寰轻轻扫了我一眼,“公子,是在怪予当年不告而别离开成都,将公子独自抛下么?”

      他直奔主题,倒令我出乎意料,一时不好意思正面回答。我沉默片刻,暗自咬了咬牙,用力点了下头。

      “没错,我怎么样也没法不介意。先生要走,明明可以直言相告,为何偏偏要在我离开成都办事期间,一声不响地偷偷走掉,岂不是太过见外?若是先生说了,我难道还会哭求先生留下?”

      “嗯,是啊,公子确实做不出死缠烂打的事来。公子通情达理,予若说要走,公子也必然不会强行阻拦。”他话锋一转,“只是公子是否想过?世间,不是每个人在离开公子之时,都会明言告知。即便是予亦如此。”

      我一愣。他这话说得看似平常,听在耳朵里却有种没来由的触动,像是意在点拨道理,不单单就事论事。我迟疑片刻,再反驳时便有些不那么理直气壮。

      “可是在那种情况下,环境如此特殊,两个人在一起,我心里是不是也能有些着落?一个人突然间被丢下,我心里是什么滋味,先生可曾想过?”

      “嗯,当然想过。”

      “那……”

      那你还把我丢下,还丢得这么理直气壮?我气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愤然拂袖。

      “先生若觉得理所当然,今时今日又何必找上门来?放我们几个在江东自生自灭,想必先生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对不住我的!”

      他默不作声地沉默了片刻,忽然轻声一笑:“呵,看来几年下来,公子还是不能原谅予当年的不告而别。可若非如此,公子又怎能经历真正一个人的历练,成长至今?”

      “我能有什么成长!?”我更生气了,“我这几年是怎么过的,你又知道什么!”

      他依然不气不恼,也不回应,只看着我轻轻微笑。我恼恨他的无动于衷和不加解释,怒道:“有什么好笑?”

      “难得见公子闹脾气,倒也有几分新鲜。”

      “……你是在逗我么?”

      “予倒是觉得,公子经过这几年的闯荡,沉稳持重自不必说,连性情也有几分真实。不像从前在邺城,礼数确实周全,做事也确实谨慎,却总让人觉得拒人千里之外,不想与周遭之人深交呐。”

      这次换我沉默了。他说的对不对,我自己是不太了解,不过仔细想想,若是从前在邺城,我确实不会跟他哭、对他生气发脾气。那个时候我感觉自己始终没有适应这个时代,始终像个旁观者一样,融入不了。无论是家人、朋友、还是仆人、路人,我的内心深处都有种挥之不去的“电视剧感”,没办法将自己和其他人放在同一个维度进行思考。但是现在的我,似乎真的没有这种旁观者的感觉了。

      “呵!”我苦笑一声,像是自言自语,“人都不知道杀了多少,事到如今,还能说自己是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么?”

      “除了杀人,也有些值得记住的美好回忆吧?即便是提心吊胆的蜀汉成都。”

      星寰淡然的话语让我想起了在成都的一年多时光,想起了关兴、银屏、薛礼,也想起了去世之前特意与我见面的法正,更想起给我留下巨大心理阴影的诸葛丞相。这一路上,我遇到过多少人,又与多少人道别过啊!有些人也许还能见面,有些人一定还会再见,可有些人,却永远不会再见了。正是这些回忆和经历重新塑造了一个有着赵乐人格的夏侯称,为我这个既是赵乐也是夏侯称的崭新人生,筑起了存在的基础。

      我叹息一声,再次看向星寰之时,已能够感受到自己内心的平心静气。

      “先生当日不辞而别,是为了让我脱离对任何人的依赖,真正独立地闯荡、历练。这番良苦用心,我不是不明白,我也时时勉励自己,先生不会对我弃之不顾。以先生的异能,若占算出我真的面临危险,定然会设法相助。让陈庆来成都找我,足以证明我的猜想并非自作多情。只是一路上波折太多,伤病不断,有时未免心生抱怨……”

      星寰轻轻点头:“予知道公子心里是明白的。”

      “是啊,只是觉得先生你……未免太狠心了点。”我苦笑。

      他坐在灯下,亦淡淡地笑,淡淡地道:“公子吃的这些苦头,日后必然不会白费。今日结下的缘分,来日或许也会派上用场,亦未可知。”

      我点点头:“我心里虽然也是这般想的,但在这乱世之中,生死难料,今日一别,或许永不再见。——当年先生离开成都之时,我未必……没有这种担心……”

      星寰怔愣一下,失笑道:“公子是担心予?”

      “……先生虽然身怀异能,终究也是人。凡人终有一死,”我想起了来到这个时代之前已经大热的某部美剧,“我怎能不为先生担心?”

      “多谢公子。公子现在不生予的气了吧?”他淡淡地微笑着,让我觉得心里舒服些了。他终究是个性情冷淡之人,能有这种程度的欣喜神情,已是难得。

      “先生又在取笑了。”我轻叹一声,“反正,好歹都过去了,也算是没有辜负了先生的期待吧。不过我也挺好奇,先生对我就这么有信心?不怕我……”

      他脸上的笑意更明显了,看着我道:“公子命不该绝,也未到生死大劫的关头,予又何必无谓担心?”

      “好吧,问你这种问题,是我不对。”我耸耸肩,“先生你什么时候能告诉我,你到底是何方高人?我总觉得你是不是太神了点?”

      他笑:“公子方才不也说,予终究也是凡人,只是比别人多了些洞悉天机的异能罢了。予也并非无所不能。当日之所以不告而别,急于离开成都,除了有心历练公子之外,也是予实在不得不走。”

      “哦?”我颇感意外,这才想起我还没问过他这两年的经历,光顾着倾诉自己的委屈了,忙问:“先生当时可以遇到了什么事?”

      “因为予实在不能在成都久留。无论如何,予不能与诸葛孔明照面。”

      我“啊”了一声,惊讶于蜀汉丞相之名的突然出现。

      “怎么?先生与诸葛亮有什么过节吗?”

      他轻轻摇头:“并非过节。只是予与孔明是旧识,早在他躬耕南阳之时便相交甚密。若是让他撞见,实在大大不妙。为谨慎计,予唯有尽快离开。刚好此时,关兴小将军将公子派去上庸,对予来说实在是绝佳的时机。”

      “原来如此。”我恍然,“不过我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先生这么不愿意见到诸葛亮呢?”

      他笑了笑,却不再回答,用微笑带过了这个问题。我知趣地闭嘴。每个人都有不想被别人知道的事,星寰肯定也不例外。

      “那这几年来,先生又在哪里呢?”

      “予不过是云游四方,居无定所,和从前没什么两样。只是偶然之间,寻得了这个东西,特意带来给公子。”

      说着,他一手拉过我的手,另一手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放在我的手掌中。掌心触感温润,我借着灯火仔细一看,惊讶地大叫一声:“这!这不是……!”

      这不是曹叡送给我的那块平安扣吗!?我为了渡江买通行证,不得不忍痛割爱,卖给船老大李大勇的平安扣,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怎么会在星寰的手上!?

      “这是公子的东西,所以予把它赎回来,还给公子。”他淡淡地说。

      我看看躺在掌心的平安扣,又看看星寰平静的脸,惊讶地一句话都说不出,心里不真实的感觉,就好像刚才见到他跟着陈庆突然出现一样。惊讶和难以置信甚至盖过了平安扣失而复得带来的惊喜。

      “你、你从哪里找到的?这东西……”

      “予在襄阳遇到了一艘商船,偶然发现那船老大随身佩戴的这块玉扣,与公子心爱之物一模一样,便设法与其攀谈,询问玉扣的来历。船老大坦言是典当之物,答应了原主日后赎回。予便认做公子的亲友,表明愿替公子赎回,反复游说。那船老大倒真十分上心,叮嘱予一定要将玉扣交还公子。如今物归原主,终于皆大欢喜了。”

      那个船家李大勇,他还真记得对我的承诺,没有随意将这平安扣转手倒卖。我心里一阵激动,更激动的是星寰竟然替我赎了回来!我本来以为很可能再也找不回来的东西……

      “谢谢!谢谢你、星先生!!我真没想到……真没想到……”

      星寰微微一笑:“看来公子是真不生气了。那咱们就赶紧来谈谈正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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