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归魏（上部）》司马宣夜

192、一九一、迫在眉睫

　　没过几天，刘权就忧心忡忡地跑来跟我商量，说孙尚香已经在探他的口风，问他愿不愿意跟她一起去建业。我听到这消息有点吃惊，没想到孙尚香对刘权的关照竟然是货真价实的。不管怎么说她都是孙权的妹妹，江东无人不给她三分面子。刘权跟着她，无论蜀汉和东吴的战争胜败如何，今后形势如何变化，总能因为她的照顾而得以保全，安身立命不会有太大的问题。而她这样做也绝对不能算是举手之劳，还是有很大压力和风险的。孙尚香能把这话说出口，的确不容易。

　　刘权唉声叹气地问我怎么办，我看着他反问：“你自己打算怎么办？你跟孙夫人的来往，我多半都不在场。不过依我看来，试探你的口风而不是直接命令你跟她走，说明这件事多半是她自己的主意，应该不至于要怀疑她暗藏居心。”

　　刘权“嗯”了一声，点头道：“我也觉得她不像是诓骗我，还叫我私底下考虑，不要对别人说起。若我同意了，她会出面替我向孙将军去说这事。悦之，你看这意思是不是，孙将军本来没有叫我跟着夫人去建业的打算呀？”

　　“可能吧。”我说，“夫人前几日来探望我时，倒也提起中秋之后，她将择日返回建业，不过并未说打算邀你同去。当时我还跟她说，我们几个在诸葛府上也打搅了许久，是否该设法搬离……”

　　我十分忧虑。自从上次那件事过后，我在诸葛恪这边早就应该住不下去了，却因为我突患痢疾，几乎把所有的事都耽搁了，另寻住处的事也就没有提上日程。实际上诸葛恪这么多天来一个照面都没打过，不啻为一种不欢迎我们继续住下去的信号，碍于种种原因不方便开口罢了。

　　“咱们该怎么办啊，悦之？”刘权追问道，“我总觉得咱们三个人要被分开了，没法再这样下去了……咱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啊？”

　　“嘘！！”我急忙按住刘权的嘴，“当心被人听到！”

　　他连连点头，诚惶诚恐地。我放开他，轻声叹道：“老实说，我也正在烦心这件事。陈庆今日又被叫到宫里去，前几日孙夫人还说孙将军有意将我派到江陵朱然将军麾下。只怕咱们三个人，当真要被这般拆散，分作三个地方了！”

　　“啊？那怎么办啊？要是分开了……”

　　我低声对他说：“要是分开当然就没法一起回去了！无论如何，咱们得想个法子，要么尽快离开，要么就还像现在这样，三个人赖在一起。一旦分散开来，陈庆跟了孙登，你跟着孙夫人去建业，而我被纳入朱然将军前线军中，咱们别说行动一致，就连要见一面都难啊。”

　　刘权神色凝重，半晌不语。我拍拍他的肩，安慰他道：“不过也别太担心，总会有办法的。孙夫人如此看重你也是好事。你在她那边若听到什么消息，莫要忘了及时告诉我，或许能给咱们带来启发。”

　　“啊，对了！”他一拍巴掌，“你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听夫人说，从江北来的使节，刚好也是中秋前后要到呢！听说，原本被关羽将军捉住的一个魏将，叫什么来着……”

　　“……于禁？”

　　“哦、哦，好像是吧。”刘权很崇拜地看着我，“你知道啊？真厉害呢！”

　　“不是……”我含糊带过，追问道：“那个于禁将军怎么了？”

　　“听说孙将军已经派人把那位将军送回江北去了，昨天才刚启程呢。”

　　我“啊”了一声。于禁被孙权送回魏国这件事，我是有印象的，应该就发生在孙权向曹丕请降的同时，孙权为表诚意送回了于禁这个著名战俘。回到洛阳的于禁被曹丕打发去拜祭曹操，却有意羞辱他投降之事，导致发病而死。昨天刚出发，即是说孙权的归降表文也已经送给曹丕了，而曹丕也很快会做出对孙权友好的回应。

　　“孙夫人告诉你有使者要从江北过来？”我追问道。

　　刘权点点头：“是啊。她说算算时日，应该是在中秋前后。若能赶上宴席，也是件十分热闹的事。但她没说使者要来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我轻笑一声，“封孙将军为‘吴王’啊！”

　　“啊？吴王？孙将军吗？”

　　“哦，这件事你也别张扬出去啊，听过就算了。”我赶紧叮嘱刘权，“使者来干什么不关咱们的事，但这不失为一个机会！离开江东的机会！”

　　刘权眼睛一亮：“离开江东？真有这样的机会？”

　　“要看使者能不能帮上咱们的忙。”我叹气道，“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来当这个使者……”

　　我实在想不起来，这个知识点太小，已经超过了我的三国知识储备范围。这也挺难办的。来的若是个认识我的人吧，我顿时暴露身份，后果如何很难预料；若是不认识的陌生人，又未必会相信我、愿意冒险帮忙。仔细想想，这条路虽然有冒险一试的价值，风险同样不小。我只得叮嘱刘权，叫他好好注意搜集情报，伺机寻找机会。

　　从陈庆那里，我也听到了同样的消息，更加有把握认为魏国派来的使者应该就是来为孙权晋封吴王的。陈庆还从孙登口中听到不少抱怨，这个十二岁的少年并不赞成自己的父亲向魏国俯首称臣、北面事君。在父亲面前虽然不敢说，在自己信赖的师父面前，孙登可没有避讳心里的真实想法。他现在已经相当信任陈庆了，不仅是因为陈庆曾经力战保护过他，也是因为他的教导确实让孙登的武艺得到很大进步。这也是我授意的，我希望陈庆能够尽量获得孙登的信任，有利于收集情报，也有利于保全我们自己。陈庆把这个任务完成得很不错。

　　不过陈庆也向我表达了与刘权同样的担忧，孙登已经说了好几次想把他调到自己身边，他每次都靠左右搪塞来敷衍过去。但这并非长久之计。我告诉他，我也意识到这个问题，正打算趁这次江北使者到来的机会，看看能不能设法离开。陈庆听了喜出望外。就这样，我们三个人内部达成一致，就等着魏国使节出现了。

　　其实这么长久的相识和相处，患难与共，一块经历了生死波折，我们三个人早已变成了命运共同体。真要我抛下他们独自返回魏国，我也做不到。

　　中秋前三天，听说魏国使节进了武昌城。

　　这消息同样是陈庆带来的。刘权怕孙尚香询问自己考虑得怎么样了，这几天有意躲着，避免和她正面接触。陈庆的消息同样是从宫里听来的，听说使者来得巧，孙权便有意扩大中秋宴会的规模，盛情款待使节团。但诸葛恪和孙登透露出的信息很有限，陈庆也没能搞清楚使者的姓名。我虽然觉得有点遗憾，还是安慰他不必自责，慢慢打听总能问清楚的。

　　但是这样一来，中秋宴会的事不免又让我提心吊胆，去也好不去也好，各有利弊。去了能够亲眼见到使者，但也会引发可能碰见熟人的尴尬。不去吧又无法得到第一手情报，更失去了和使者亲自接触的机会。然而没想到的是，还没等我烦恼出个所以然来，我就先被人叫到了陆逊府上。陆大都督要见我。

　　陆逊遇刺以来虽然一直在武昌养伤，但这是我第一次有机会见他。他的府邸在孙权的直接过问下，警戒措施升级到了最高水平，“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他受伤后也一直闭门不出，孙权有事都是亲自到府上和他商量的。在这种情况下，我能够获得和他见面的机会，可谓相当的殊荣。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总是觉得有些忐忑的。

　　受伤二十多天以来，陆逊已经恢复到能够正常活动的程度了。骑马奔跑、剧烈运动什么的当然不行，在家里走动是不成问题的。我行了礼拜见之后，慰问了他的伤势，没说几句话，他便主动引出正题，提出要我跟他一起去江陵。

　　“本来陆某早该动身，前往江陵前线总揽军务。无奈出了这件事，只好滞留武昌。我猜赵校尉可
　　能还不知道吧？朱然将军前几日与西蜀的先锋水军接战，战事不利，折损了不少船只和士兵，已经退守城内。至尊口中虽然安慰我继续养伤要紧，内心也还是希望我能够早日赶赴前线。江东危急存亡的紧要关头，陆某自己也不愿躺在武昌家中悠闲养伤啊。”

　　“这个……可是大都督受伤不轻，若是强行返回前线，军务繁忙，根本无法静下心来休养，若是留下了后遗症……”

　　“若为永固江东，即便留下些许又有何妨！”面色仍然明显苍白的陆逊淡淡地一笑，“只是陆某身边眼下缺一个司马，陆某唯独属意赵校尉。若是校尉愿意，可否暂且屈就？”

　　我惊讶地看着他。来得这么快吗？甚至等不及我把魏国使者的姓名打听清楚？东吴大都督司马，陆逊身边的司马，我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吸引力过高的职位，高到我几乎要动摇了。无数次我玩三国游戏的时候选用的都是陆逊，我怎会想到有一天我会得到他的亲口邀请，邀请我到他麾下任职？

　　“大都督……在下……”

　　我话都说不清楚了，呼吸急促。我的心跳得好快。这种很难拒绝、其实也不是很想拒绝、但又非得拒绝不可的状况，实在太折磨人了！

　　“怎么，赵校尉是嫌弃官职低微？和汉家羽林校尉比起来，一个陆某麾下的司马确实不算什么……”

　　“不不不！在下不是、不是那个意思……”

　　但我又没法说出自己是什么意思，只好支支吾吾了半天，勉强道：“只是在下学识浅薄，自认为无法在大都督面前听候差遣……”

　　“呵，校尉怎么说如此谦虚的话？校尉那日的一番见解，简直和陆某的想法如出一辙，陆某由衷赞同啊！”

　　嗯、对，因为那就是你自己的想法啊！

　　“这个……在下也只是一时想起，并不像大都督您那般思虑周到……”

　　陆逊摆摆手：“若是临时想到，那就更是厉害了。老实说，那日陆某亦在场。至尊身后摆放的屏风，为的便是将我遮挡起来，帮至尊一起分辨你二人争论的真伪。陆某本就不认为你会是幕后主谋，但也怕至尊出于对我的关切，冤枉了赵校尉就不好了。陆某对赵校尉，原本就颇为欣赏。没想到意料之外，顺便听到了校尉的真知灼见，更是令陆某甚为喜悦。若非校尉染上了下利之疫，至尊大约早就将你调至江陵，朱然将军或许也不会全力迎击导致损兵折将……”

　　“大都督您太过奖了！”我忙不迭要把陆逊往我脸上贴的金扯下来，“即便在下以马前卒的身份去了朱然将军麾下，亦不可能说服朱将军。在下的能力实在有限，不想辜负大都督的期许……”

　　“所以还是将你留在陆某身边比较好，我是如此对至尊建议的，至尊他也同意了。待中秋过后，我便会请大夫着手为我准备出发之事。到时候，赵校尉你便与我同去吧！”

　　“……”

　　事情就这么定了！我没法拒绝也反对无效，就这样定下来了！？我一脸懵懂地从陆逊府上离开时，有种整个世界都不真实的感觉。我怎么跟陈庆和刘权交代？我难道就这样到江陵去？我去了江陵、上了战场、远离他们俩，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对了，还有这把匕首，坐在马车上的我茫然地看着抓在手里的长匕首。这是刚才陆逊送给我的，示意亲近，也表明他已将我收入麾下。我不能拒绝，只能接过这份礼物。要知道这也是我来武昌这么久，通过正式渠道第一次获准接触兵器。我终于获得了江东的信任，能够在这里安身立命了，可代价却是要我和兄弟们分开，卷入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让归途再次遥遥无期？这不是开玩笑嘛！

　　坐在摇晃的马车上，手里攥着冰冷的凶器，我竟有种走投无路的无力之感。离开，已是迫在眉睫。然而机会何在？我却一点都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