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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4、 一八三、忠心(上) ...

  •   遇袭事件不仅让我们这些当事人受惊不小,也大大震怒了孙权。听说他对负责武昌城内外布防的军官,不论官阶大小,统统严加责罚,丝毫没留任何情面。有几个直接责任人甚至被免掉了官职。这种反应是可以理解的。作为统帅,自己的都城居然发生这种事,面子里子都过不去,要不生气是不可能的。

      不过这导致了一个十分棘手的后果,就是武昌城的戒备又森严了许多,街上巡逻的士兵也增加了一倍,基本上连只苍蝇都难以自由进出,彻底断了我们逃跑的念头。要凭我们自己的力量从武昌城离开,几乎不可能。我在认清形势之后难免心焦。到底要如何从东吴脱身,我已经越来越没有主意了。

      那天的街头混战之后,东吴方面没有抓到一个可以审问的活口。一共八个人,有两个被陈庆和诸葛恪杀死,两个自我了断,其余四个跳入河中下落不明。检查四具尸体的结果,在他们身上都发现了那个像玄鸟纹一样的刺青图案。

      这进一步验证了我的猜测,这些人确实是跟青儿一起来的。当时我就有这种预感,才会一时心急当众验证。这一举动太过惹人注目,结果导致我被认为是知情不报,遭到严厉盘问。问题主要集中在为什么我会知道他们身上有这种图案?知不知道这些刺客是什么人?我解释说我也不确定他们是什么人,只是以前在成都的时候曾经和他们交手,逃出成都时也曾受到他们的拦截追杀。东吴方面一开始觉得是我们把这帮刺客招惹来的,但那天在现场,他们分成两拨,同时对孙登和刘权下手的行为倒是帮了我很大的忙。这样一来也不能说这些人就是冲着我们来的,他们也有可能是来刺杀东吴高层、顺便碰到了我们啊!

      在我的据理力争下,东吴当局最后默默地接受了我的解释,没有进一步追究,也没有把责任划在我们身上。射中我屁股的那支弩箭也幸好没有毒,只是换药和休息都有点不方便,为了避免压到伤口只能侧卧。陈庆受了轻伤,其他人都没什么事。特别是孙权的宝贝儿子孙登在陈庆的全力护卫下毫发无伤,令孙权欣慰之余,再次给陈庆添了大大的一笔功劳。陈庆休息了两天之后,便时常被召唤到孙权的宫殿中教导孙登习武,待遇更上一层楼。我琢磨着这样下去,孙权迟早会正式把他从我身边要走,真正变成自己的人。

      我内心焦躁不已。陈庆和我都已经拒绝了一次,如果孙权再次开口,说明决心已定,我们很难再坚持反对。一方面是逃跑没有希望,归途遥遥无期,另一方面就连身边最信赖的人都有可能留不住,再加上屁股中箭这么一个尴尬位置,我这两天情绪非常不好。陈庆时常去孙权宫里,不再像过去一样总跟在我身边,我心里暗暗生着闷气,愈发把自己封闭在一个不良情绪的漩涡中。

      这天晚上我觉得白天有点着凉,晚饭稍微吃了一点便早早熄灯躺在卧榻上。最近几天我因为受了伤行动不便,整天无所事事,偶尔跟刘权下个围棋解闷,无奈他的棋艺实在太差,跟他对战就好像在虐待一个三岁小孩,不仅起不到解闷的效果,反而更加郁闷。诸葛恪自从遇袭事件之后就忙得不见人影,只有孙尚香偶尔会过来看望我们,聊以安抚。但我还是莫名烦躁,不是很愿意跟她多聊。聪明如孙尚香大约看出我情绪不好,也不勉强我强颜欢笑。

      其实躺在榻上的我并没有真正入睡。整日无所事事也没什么劳累到身体或者大脑的活动,又不到睡觉的时间,躺着也就只是躺着而已。屁股上的伤口愈合情况是唯一令我欣慰的,现在即便平躺也没有那么疼了,想必再过几天就能恢复正常的行动能力,至少不会如此无聊。陈庆下午又被叫到宫里去,眼看快到宵禁的时辰了,还是没回来,让我又担心又气恼。更气人的是,我很难控制自己不去揣测,他受到孙权如此礼遇,是不是还如同从前一样对我忠心不二、甘愿追随。至少到现在为止,我没有带给他任何实质性的回报,无论是金钱还是官爵,我一样都没能给过他。跟着我,他只是个吃苦受累冲锋流血的角色……

      越想越烦躁,愈发难以入睡。加上屁股的箭伤还没完全好,即便想要辗转反侧都存在难度。我躺了一阵子,觉得身体僵硬不说,心里也越来越烦躁,索性起身,琢磨着是点上油灯做点什么事消磨时间,还是出去透透气。夜色浓重,宵禁时间已过,外面一片寂静,刘权的屋里也不见动静,想必是歇下了。我想着陈庆还是没有回来,这都已经过了宵禁了,他恐怕是今晚不会回来了吧。

      心里的感触很奇妙。我之前一直把陈庆的存在当做理所当然,突然间有可能失去他,才发现他的存在对我来说有多么重要。在成都与他重逢的时候,我真的有见到久别的亲人之感。

      我决定出去透气,便披上一件外袍,轻轻推开屋门。刘权屋里没有点灯,陈庆的房间更是一直沉寂。我也没有拿油灯,借着微弱的月光走到院子里。夜风带着明显的凉意,入秋之后,即便是江南,也抵挡不住越来越冷的季节变换。

      我被风吹得打了几个哆嗦,裹紧外袍。空气倒是非常清新的。差不多两千年前的这个时代,没有工业,也没有环境的污染,每天都能呼吸到干净的空气,抬起头可以看到透明的蓝天,或是钻石般璀璨的繁星点缀夜幕,的确是很美。只可惜这个时代的杀戮太重,未免让这份美丽蒙上一丝腥红的色彩。

      我也快要变成这个时代的一员了吧?或者说我早就已经是了。我已经习惯了刀剑枪矛这种冷兵器握在手上的感觉,也习惯了运用它们与同类厮杀搏命。兵器刺入人体的停滞感,鲜血飞溅在皮肤上的温度,看到残破肢体的恶心感,眼见人体垂死挣扎时的惨烈……我知道自己远远没有见过这世间最残酷的地狱,但这些景象,这样的经历,在我突然来到这个时代之前,我又何尝想到有一天会亲自面对?

      即便是最高尚的英雄主义,也无法抹去阴暗之处不为人见的血腥。

      不经过乱世的人,有什么资格抱怨和平年代平稳但或许满足不了内心欲望的生活?

      正当我陷入感叹之中时,院外传来由远而近的脚步声,听起来像是刻意放轻了。我扭头看去,却见陈庆一身新衣从外面进来。我们同时看到对方,各自都愣了一下。

      “见过公子。”陈庆先回过神来,对我行礼道,“小人晚归,请公子恕罪。”

      “哦……你、你回来啦……”我觉得有些尴尬。我刚刚还在想着他的事,还在为他可能不归生着闷气,突然间看到他本人,内心的尴尬和动摇让我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陈庆坦然走上前来,关切地问我:“如此夜深,公子怎么还坐在外头?公子的伤还未全好,若是着了凉……”

      “没事,不过是在外头坐坐,哪里就那么容易着凉?”我没来由地小别扭又上来了,扭头不去看他。他身上那身新衣,明显与下午出去时不同,也不是我们来到武昌之后置办的。衣服上还有熏香的气息,让他整个人看上去都不一样了。

      他继续劝道:“还是小人扶公子回房休息吧。”

      说着便扶住我的胳膊,随即惊讶道:“公子的手怎么如此冰冷,到底是在外头呆了多久?”

      我抬手甩开他,别过脸去,粗声粗气道:“不关你事。我想在外头清静一下,你先去休息吧!”

      他沉默片刻,忽然在我面前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看着我道:“公子,陈庆若有什么做的不对、惹公子生气之事,还请公子责罚。只是恳请公子爱惜自己的身体,养精蓄锐、回复元气,才是当务之急啊!”

      他这样一跪、一说,态度诚恳,发自肺腑,让我更觉得自己好像有些无理取闹了。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什么呀!我只是觉得他好像要被孙权抢走了……

      “你……你没做错什么,是我自己……是我自己心情不好。你起来吧。”

      我伸手去扶陈庆,他依然跪在地上不肯起来,追问道:“公子当真不是在生气小人做错了事?小人自认跟随公子已有些日子,这一路走来,公子虽然烦恼,也很少见如此生气。定然是陈庆做错了什么,才惹怒公子。公子若不肯责罚,陈庆内心难安,恳请公子明示!”

      我沉默不语。他的眼神便一直注视着我,耐心地等待。我忽然也觉得自己挺无聊的。我这是在干什么呢?我这样闹别扭,是因为我对陈庆没信心?还是对我自己没信心呢?

      “我只是觉得……”我顿了一下,改口道:“我本来觉得你今晚大概不会回来了。”

      陈庆一愣:“小人回来晚了,请公子恕罪。今日教授孙公子武艺完毕,孙公子十分高兴。恰巧孙将军也在,便将这身衣服赏赐给小人,要小人当即换上,一道用了晚饭,这才回来晚了。本以为公子已经睡下,这些事情要等到明日才能向公子禀报……”

      我“哦”了一声,心里有些发酸。这身衣服果然是孙权赏赐的,而且看起来十分合身,很可能是有意为他准备的。但我还是很难启齿,我到底是为什么事在这里闹别扭,沉默半晌也不好吭声。夜风确实凉了些,我又在外面坐了有一阵子,鼻子一阵痒,结结实实打了好几个喷嚏。喷嚏刚打完,身上一暖,眼前一黑,陈庆已经解下他的外袍,整个披在了我肩上。

      “你干什么?把衣服脱给我,你不冷吗?”我急忙要把衣服还给他,他按住了我的手。

      “既然公子不肯回房休息,那只好多穿一些。小人倒是担心公子已经着凉……”

      “……”其实我真有点着凉了。鼻子痒,还有清水鼻涕流出来。多件衣服披在身上,确实感觉好多了。这件衣服不仅披在我肩头,也披在了我的心上。

      “你……你会不会觉得跟着我,没什么奔头啊?”

      “公子何出此言?跟随公子,乃是小人职责所在。小人的身家性命全都是公子的,何谈什么奔头?”

      “可我……并未对你有什么恩德啊。”我垂下头,颇为不自信地说,“自从跟了我,你每次都为我拼命,弄得自己伤痕累累,多少次险些就死了!但我却……从来没给过你什么回报……”

      陈庆没有马上回答。他少见地沉默了。我低着头消化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发觉陈庆已经沉默了超过通常的时间,抬头一看,他脸上的表情浮现出难以言喻的悲伤。

      “呃……陈庆?”我不知所措。

      他缓缓地垂下头,沉声道:“公子……是不信任陈庆的忠心么?”

      “不是,我只是觉得……觉得太亏欠你了吧……”

      “陈庆跟着公子,并非贪图荣华富贵或者功名利禄。即便公子您从此不再返归朝堂,愿意天涯行走,陈庆照样会追随!公子是不信么?”

      我错愕地看着他,忍不住反问:“那你又是为什么呢?我有……何德何能?”

      “那陈庆的一片忠心,公子又认为多少金钱才可衡量?”

      我立刻意识到自己错了。我一直觉得陈庆跟着我,我应该给他相应的回报。但我一直给不了,这才觉得孙权的礼遇可能会动摇他的忠诚。然而我怎么没有想过,这一路上陈庆为了我冒了多少风险,可有半句怨言?若是哪一次不走运真的死了,哪怕以后我有了再大的权力地位,又能给他什么回报?性命都交付给我了,我却对他说这种话,岂不是叫他寒心?

      “对不起!对不起陈庆!我……是我太……”

      我该怎么解释呢?我语塞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能挽回对他的伤害。我手足无措了。慌乱之中,双手忽然被他紧紧握住。有力。温暖。

      “公子只要相信陈庆,陈庆不求任何回报,只愿为公子万死不辞。”

      仿佛有一股暖流从他的手上流入我的掌中。我注视着他坚定的眼神,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大概再也不会怀疑陈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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