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归魏（上部）》司马宣夜

179、一七八、生子当如孙仲谋（下）

　　我不知道孙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看起来并不像是以江东统帅身份到访的，无论衣着还是随行人员，都非常简朴。否则，诸葛恪也不会慌慌张张赶过来，以至于来不及阻止这场比试的发生。孙权身边只跟了几个便装侍卫，还带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而他本人则是一身轻便的短装，一个侍卫手里捧着一条外袍，大概是他当场脱下来的。

　　我的心砰砰直跳，十分激动，甚至比刚才自己在场上打斗的时候还要激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两人。能够见到孙权本人已经足够令人激动了，没想到还能看到他出手！这可是孙权啊！纵横江东数十载，作为武人勇武豪爽，作为统帅万人归心的江东霸主、东吴大帝！要是我能够跟他亲自交手，我都担心自己因为紧张和兴奋而腿软。

　　照这么看来，陈庆的心理素质还真挺好的，至少我看不出他有什么紧张的表现。也可能他即便知道了孙权的身份，也不像我见到“历史人物”那么激动。他的发挥十分稳健，起初带着几分试探，出招很有分寸，也很克制。孙权则是一上来就展现出积极的姿态。十几个回合下来，陈庆大约是摸清了孙权的分量，开始展现实力。无论出招的速度还是招式的变化，都有了明显提升。我看到孙权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加快了进攻节奏。陈庆照样应付自如，丝毫不为所动，两人的战况随即进入胶着。

　　孙权的拳法，犹如他的外表给人的印象一般，刚猛豪放，带着一股虎虎生威的霸气。速度快、力量足是他的特点，技巧上倒是比陈庆逊色一些，不过他的速度和力量足以弥补招式变化上的小小瑕疵。我一边观看，一边把自己代入到陈庆的角色中，设想如果真是自己与他交手，是不是能够达到陈庆的水准。模拟的结论是我多半会输。因为我的变招速度和应对经验都不如陈庆丰富，他能够凭借这些克制孙权又快又重的拳头，换了是我，未必能够接得下来。或者说，未必能够全部接下来。

　　正当我聚精会神将精力投入到这场比试中，诸葛恪再次凑到我身旁，踮着脚尖靠近我轻声质问：“你那个部曲怎么如此不知分寸！？与至尊过招，难道还非要分个胜负吗？”

　　我很讨厌他突然开口打断我欣赏比武的乐趣，心里不爽，皱着眉头反驳道：“怎么？难道一定要陈庆故意认输，诸葛公子才觉得至尊会高兴？”

　　“这个……”诸葛恪理亏，嘀咕道：“总比这样缠斗下去要好吧？”

　　“至尊的雅兴若被打断，诸葛公子可担待得起？”

　　诸葛恪不语，愤愤地瞪我一眼，用力“哼”了一声，别过头去不再说话。我也愿意看到他闭嘴，自然不再理他。刘权站在我另一边，没听到我跟诸葛恪之间的简短对话，只一味盯着比武的二人，神色颇为紧张。眼看孙权逐步占据上风，陈庆似乎有不敌的迹象，他不由地攥紧了我的衣袖。

　　“悦之，这人是谁啊？怎么好生厉害！连陈大哥都打不过他？”

　　我拍拍他的手安慰道：“没什么，很正常。跟陈庆交手的这一位，可不是普通人呢！”

　　“不是普通人？那他到底是谁？”

　　我压低声音，轻声对他说：“你还没看出来吗？那位就是江东之主啊！”

　　刘权明显受到了惊吓，非常惊讶地问我：“你说那是……可是怎么会……”

　　我“呵呵”笑了两声。我猜孙权是微服前来，想私下里观察一下我们，或许也会非正式地跟我们见个面。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测。当然也有可能他原本没有打算来见我们。不管是哪种情况，看起来都像是他走到附近，被我和陈庆交手的场面吸引，起了爱才之心，也想试试自己的身手，才有了这场比试。但这只是我的猜测，谨慎起见，我也不想当着诸葛恪的面说太多，便让刘权不要多想，先等他们分出个胜负来，孙权自然会向我们解释。

　　场上的比试很快也到了紧要关头，孙权的优势越来越明显，陈庆则明显被压制，处于完全防守的劣势。谁都看得出来，这样下去，他拱手认输只是时间问题。我不太确定他是真的招架不住，还是假意落败。不过从场面上看，孙权的身手确实相当不错。特别是考虑到他的身份，在统领江东之余还能有这样的个人武艺，十分令人称赞。

　　忽然，孙权打出一串令人眼花缭乱的拳，逼退陈庆，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两个人似乎很有默契一般同时收手，相互抱拳行礼。陈庆哑声说道：“阁下技高一筹，在下认输！”

　　“哈哈哈哈！”孙权笑得豪迈而开怀，朗声道：“这位壮士好身手！孤虽然获胜，也胜得惊险、赢得侥幸！壮士高姓大名？”

　　陈庆低头道：“小人不才，姓陈名庆，青州人氏。今日得见江东统帅尊颜，斗胆与至尊交手，冒犯之处，还望饶恕死罪！”

　　孙权饶有兴味地看着他：“哦？你从开始便认出了孤？”

　　陈庆头压得更低，答道：“小人惶恐。”

　　他的回答的确颇有分寸。孙权愈发感兴趣，问道：“你既然知道了，还敢于同孤交手？”

　　“至尊未曾自报身份，显然不欲让小人知道，从而束手束脚。小人虽然身份低微，既然至尊看得起，也不敢不使出全力，让至尊扫兴。小人斗胆，还望至尊恕罪！”

　　“哈哈哈！说得好！”孙权大手一挥，“抬起头来说话。这样一直低着头岂不很累？”

　　陈庆道了一声谢，放下手抬起头，态度依然恭敬。这也是我很欣赏陈庆的地方。他虽然是游侠出身，自身武艺精妙，但毫无鲁莽粗率之气，对在上位者礼节周全，从无轻慢之心，说话也很得体。有这样的人在身边，我能放心地把一些事交代给他，也不担心他给我捅娄子，实在是莫大的助力。

　　“你是如何认得孤的？你之前可曾见过孤？”

　　“小人无福，不曾见过至尊。将至尊身份告知小人，并叮嘱小人不可刻意假装不敌的，正是小人的主子。”

　　陈庆自然地将话题引到我身上。我心中一凛，也明白陈庆的用意，马上振作起来，迎上孙权投向我的目光。

　　虎狼之精的目光在我脸上逡巡片刻，孙权微笑着问我：“你就是……”

　　我上前一步行礼道：“小人赵乐，先前拜领汉中王的羽林校尉一职。陈庆跟随我多年，与我形影不离。我们二人如今护送季汉章武皇帝长子到此，承蒙至尊收留，令我等保护皇子周全，我等感恩戴德！”

　　孙权轻笑：“刘家公子既然真心投奔江东，孤岂能不收留？孤与玄德公，原本也是一家人，如今只是误会罢了。”

　　说罢，他转向刘权，十分和蔼地招呼道：“原来这位才是刘公子。听闻公子乃是质朴之人，今日一见才知所言不虚，孤险些认错了人呢！”

　　这话说的，倒让人听了有些不爽快。我心里有些小疙瘩，觉得孙权是不是故意想用言语试探什么。但刘权却毫不在意，微微一笑，轻声回答道：“我……我本来就是多亏了他们两人，才能侥幸从成都脱身。我这人也没什么主见，一路上都是赵校尉在拿主意，我白白比他年长了许多呢。”

　　“哈哈哈！刘公子倒是平易近人得很啊！”

　　孙权大笑。跟在身后的随从见比试结束，便送上外袍给他穿上，另有一人替他擦拭额头的汗珠。那个原本守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孩子也围上前来，对孙权行礼道：“父亲好身手，孩儿衷心敬佩！”

　　“哈哈！登儿觉得父亲方才那套拳法如何？”孙权搂过那孩子，亲昵地问道。

　　他的长子——孙登，此刻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披散的头发尚未结束成发髻，眨着一双酷似他父亲的大眼睛答道：“父亲好厉害！”

　　“登儿说错了，那个跟为父交手的人更厉害！为父想让你拜他为师，叫他教你功夫，你觉得如何？”

　　这话一出口，孙登还没回答，我跟陈庆先被吓到了。我们俩异口同声道：“不可！”

　　孙权“嗯？”了一声抬起头，我慌忙解释道：“这个……小公子身份高贵，陈庆他……不擅长教小孩子，怕有什么闪失，担待不起！”

　　陈庆也推辞道：“小人身份低微，又是个浪荡四方的粗人，实在不敢妄为人师！”

　　“何必如此谦逊？孤亲自试过你的身手，孤都认可了，你又觉得有何不可？登儿虽有些功夫底子，终究不精。你若能把一半的功夫教给他，也就足够了！”

　　孙权的话说得不容拒绝，推脱不掉，陈庆只好答应，再三道谢。老实说，第一次见面就让前来投靠的陈庆教他儿子功夫，这种器量确实非比寻常。若是真心前来投靠的人，一定会被这份信任和重用打动。而我担心的却是接下这么一件棘手差事，不知会为我们今后的行动带来怎样的影响。

　　我内心纠结的时候，孙权已经叫孙登拜了陈庆做师父。并不是很正规的拜师礼，也足以让陈庆难以自处。我的心情也很复杂，跟刘权两人面面相觑。无意之中，我发现诸葛恪又在瞪我了，面露愤然之色，似乎有极大的不满。

　　行礼后，孙登叫了一声“师父”，孙权满意而笑，拍了拍陈庆的肩膀：“以后，你可要替孤好好教导登儿的武艺，孤就把他交给你了！”

　　陈庆只好回答：“多谢至尊厚爱，陈庆定然不负重托！”

　　孙权点了点头，对我跟刘权道：“多谢两位不吝割爱。三位来到江东多时，孤一直难以腾出时间来相见。今日难得有些空闲，便来探望妹妹，刚好也来与三位见个面。三位若是方便，一同过来叙个话可好？”

　　我跟刘权互看一眼，答道：“悉听至尊吩咐。”

　　“好。那就请元逊带路，一道去尚香那边吧！她想必也等得急了，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