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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4、一七三、滋味 ...

  •   孙尚香这次来访之后过了两天,诸葛恪忽然派人来通知,说请我们三人一道去他家里赴宴,希望我们能够稍微收拾一下仪容,傍晚时候他会派马车来。我们谢过了来送口信的人,按照邀请者的吩咐,用心整饬一番,换上比较体面的衣服。到了傍晚时分,果然有马车带着诸葛恪亲笔写的请柬前来迎接,看起来倒是非常正式。我们坐上车,自打来到武昌城之后首次离开这个院落。

      对于武昌城内的建筑布局,我们几乎完全不熟悉,一路上马车穿街过巷,我们从车帘外看出去,只觉得什么都是新鲜和陌生的。天色已经暗淡下来,街上的行人已经少了。武昌城内的商贸活动也不知是否受到战事预期的影响,并不十分活跃,倒是士兵很多。这一路上,我们就遇见了不下五队士兵,频繁走动,不知是在执行什么特定的命令,还是例行巡视。总之,城内给人一种戒备森严、气氛紧张的感觉。

      诸葛府距离我们住的地方似乎有两个街区,不算很远,一会就到了。马车径直进入府中,将我们从侧门带进府内。下车之后看得清楚了,我觉得这座府邸没有想象中那么气派,建筑也显得有几分粗率。一个管家模样的人等在一旁迎接,说宴席已经备好,诸葛公子还有其余的客人都已经到了,就等我们三个。

      还有其他客人?这一点可没听说,诸葛恪的口信和请柬中也没有任何说明。不过转念一想,要是特意宴请我们三人,似乎也有点奇怪。诸葛恪跟我们又没有交情,他没有理由专程请我们来赴宴,有其他客人在场是很正常的。只是不知道其他客人都是些什么人。

      跟着管家来到正堂,果然筵席已经备好。正中的主位空着,左侧上位,依次坐着孙尚香和一个没有见过的中年男子,最末席是作为邀请人的诸葛恪。右侧的三个席位空着,应该是为我们准备的。看到我们被管家引领而来,诸葛恪起身迎接,孙尚香坐着没动,轻声对身边的陌生男子说了些什么。那男子从未见过,我便多看了几眼。看上去比孙尚香年长,但也没超过四十岁,面色白皙,长相斯文,蓄着形状优美的短须,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袍,披了一件青色的罩衫,一副儒生的打扮。我心里微微一动。这男子的身份看起来似乎不低,他虽然坐在孙尚香的下手侧,后者跟他说话的时候却显得十分客气。这人是谁呢?应该不会是诸葛恪他爹诸葛瑾吧?

      诸葛恪迎着我们行礼道:“正在相待三位呢。孙夫人和陆大人已经相待多时,三位请入席吧。”

      “陆大人”三个字让我心头一震。那个儒雅的中年男子该不会是陆逊吧!?虽说“陆大人”并不一定就是陆逊,但诸葛恪这么一说,我本能地就会想到陆逊。该不会这么好福气,能在这里见到陆逊吧?心里存了这样的想法,眼睛便忍不住去看。男子的目光也颇为温和,隐含笑意,见我在看他,略微颔首为礼。我心里便觉得八九不离十,这人肯定是“东吴四都督”的最后一个、日后的丞相陆逊了!

      心中一阵小小的激动,我几乎慌乱到不会行礼了。陆逊的出现表明这场宴请并不是普通地吃顿饭那么简单。东吴终于派真正的大人物来与我们接触了吗?是情况发生了什么变化?还是他们终于决定要相信我们了?

      刘权和陈庆没有我这么激动,两个人举止如常地行礼落座,更显得我手忙脚乱。我坐下的时候不小心被食案绊住衣角,差点摔倒在地。尽管及时调整身体平衡免于出洋相,还是发出了“啊”的一声惊呼。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孙尚香是微微挑眉的不解,那位陆大人面色如常,诸葛恪倒是眉头紧蹙显得有些不满。我急忙行礼道歉,并且借这个机会直接问了出来。

      “小人失礼。不知这位可是镇守荆州的陆逊陆大人?”

      刘权与陈庆还是没什么反应,诸葛恪的反应可是很大,脱口而出反问道:“你如何知道?你怎会认识陆大人?”

      我垂着头,尽量低调地回答:“诸葛公子这一说,倒是坐实了。小人并不认识陆大人,却久闻大名。听说陆大人饱读诗书,乃江东著名的儒将。堂上这位陆大人风度翩翩,年纪也正相仿,便姑且一问,想不到真的猜中了。”

      陆逊轻声笑起来,温润清朗的声音开口道:“过誉。贵客远道而来,陆逊有礼了。”

      他承认自己是陆逊,这让我的心因为激动而狂跳了一阵。陆逊是我很喜欢的东吴将领,本来以为大战在即,东吴诸将可能分别屯驻各地,没有机会见到他。没想到运气不错,能在武昌见到!陆逊本人也是名不虚传,外形清秀、气质儒雅,对得起谦谦公子温润如玉的美誉,我心里对他更是添了几分好感。

      激动地坐下,我花了一会时间才让心情平复下来。陆逊自报姓名之后,诸葛恪紧接着做了介绍,将他的官职身份告诉我们——右护军、镇西将军,爵位是娄侯。刘权这才明白陆逊这个名字的分量,急忙行礼。陆逊也并不在意,客气地回了礼。这么一番客套之后,我的心情也冷静不少。诸葛恪随即吩咐上菜,侍女们送上了作为前菜的冷盘,都是些家常之物,饮食并不华美。待上菜的侍女退下之后,诸葛恪转向我们说道。

      “今日请三位到家中,原本应该由家父做东。可惜家父为国效力,驻守要地,不能在家设宴招待,只好由不才晚辈代劳。孙夫人与陆大人特意前来,既是与三位相见,也是一道用些家常便饭,指导后生。孙夫人已经与三位见过,陆大人虽是初次相见,三位也不必拘谨。陆大人为人最是谦和,即便对无礼晚辈,也一向宽怀。赵校尉你说是不是?”

      他突然点到我名字,我心里有点不爽,陪笑道:“诸葛公子所言极是。还是诸葛公子聪慧,句句说到了点子上。”

      我似笑非笑地看着诸葛恪,他也皮笑肉不笑地看我。我们俩互相给对方甩了个白眼。说来也怪,我跟这个诸葛恪,就好像以前跟曹爽一样,明明之前没有任何过节,一见面就彼此看不顺眼。诸葛恪跟曹爽根本就不是一个路子的,我也说不清为什么会分别对他们两个产生如此明显的不忿之感。

      我跟诸葛恪之间奇妙的对抗意识不知是否传达给孙尚香和陆逊一些信号。陆逊有意无意地看了我们一眼。孙尚香道:“恰如诸葛公子所言,今晚只是家宴,不涉朝堂之事。我此番寄居诸葛府上,也是借花献佛,为陆大人接风洗尘。”

      陆逊续道:“孙夫人和诸葛贤侄的美意,陆逊深表谢意。昨日才入武昌,今夜便能吃上武昌鱼,还多亏了夫人和贤侄费心。几位西蜀来的客人,可曾品尝过武昌鱼的美味?”

      刘权行礼答道:“承蒙款待。武昌鱼的美味盛名在外,不过我等尚未有这个福气。”

      陆逊笑道:“那今日刚好品尝。秋意渐浓,鱼虾肥美,更添几分滋味。”

      这话说完,刚好作为主菜的鱼也送了上来,大家都笑起来。放在眼前的鱼用了蒸煮的烹饪方法,汤是奶白色的,搭配香茅草一类的调味品,热气氤氲,香气四溢,比起简单普通的前菜,颇显出几分烹饪上的功力。孙尚香招呼大家趁热品尝,我们也不客气地大快朵颐。白嫩的鱼肉入口细腻,滋味鲜美,确实不负武昌鱼的盛名。这顿饭可以说是我们自从离开成都四个月来,吃到的最豪华的一餐。这四个月来一直风餐露宿,颠沛流离,波折重重,我都忘了人间还有如此美妙的滋味。不只是我,刘权和陈庆也都像是饿虎扑食一般,尽量保持礼仪还是难免显得吃相粗鲁。

      东吴的三个人却仪态优雅,吃的分量也恰到好处,并没有全部吃完。两边一对比,诸葛恪脸上又露出了那种不屑的神情,嘴角勾起一个微微上扬的弧度,仿佛是在嗤笑。陆逊和孙尚香都没表露出什么来,到底是阅历和涵养不同。诸葛恪除了看我不顺眼之外,对于刘权,也似乎是打从一开始就看不上的。

      撤掉主菜之后端上来的是甜品。甜品共有两道,一道是糯米豆沙馅的糕点,另一道是冰凉的莲子粥。糕点甜腻,粥品清爽,两相搭配,恰到好处。众人一边吃饭,一边谈论菜肴的口感和时令的话题,好像真如孙夫人所言,只谈饮食、不涉朝堂。我心里不禁纳闷。陆逊这个现任江东第一名将,总不会在日理万机的军政事务中,专门抽时间来跟我们吃顿晚饭吧?

      “方才的鱼做得真是极好,至尊身边的御厨料理出来,也不过如此罢了。”孙夫人道,“诸葛府上有如此好厨,诸葛将军竟然没有带在身边么?”

      诸葛恪笑答:“家父说,他统兵在外是为国家镇守一方,并不是为了口腹之欲。若是带着好厨在旁,只怕要分心在饮食之事上,不如留给家中使用。”

      陆逊轻笑道:“诸葛将军如此尽心为国,陆逊听在耳中,惭愧在心啊。待回去荆州,也该将身边的厨子遣散才好呢。”

      诸葛恪急忙道:“陆大人说笑了。家父常说陆大人多智略,叮嘱晚辈多以陆大人为楷模。大人成就,岂是家父可比。”

      “子瑜大人实在过于夸奖陆某。”陆逊轻轻摇头,忽然话锋一转,问刘权道:“不知刘公子觉得方才那道武昌鱼,滋味如何?”

      刘权忙不迭点头:“好吃!实在是很好吃!我从未吃过如此美味的鱼!”

      诸葛恪失笑:“蜀中不会连鱼都没有吧?”

      这话谁都听得出来是讥讽,刘权就算再愚钝也能听出来,脸色顿时变得很尴尬。他倒也不是真没吃过好东西,在成都的宫廷里住了一年多,他多少也见识过蜀地的好东西,会那样盛赞更多的是性情使然。他也没想到会被诸葛恪抓住破绽出言讥讽。他又不是个善于言辞的人,心里一尴尬一紧张,就僵在那里不知如何回应了。我看了一眼陆逊和孙尚香并不打算开口救场的架势,便轻笑了一声。

      “诸葛公子真会说笑!蜀地乃天府之国,岂曰无鱼?我家公子乃季汉皇帝陛下长子,岂曰无食?只是蜀地饮食,喜爱辛辣,烹饪手法也与江东有诸多不同之处。是以,公子才说从未尝过如此滋味,诸葛公子可不要误会。”

      “呵!刘公子原来是这个意思,诸葛恪愚钝,还真是险些误会了。”

      刘权尴尬地笑了笑,嘀咕了两句客套话。我微笑道:“诸葛公子日后若有机会尝尝蜀地饮食,说不定也会如我家公子一般,感叹从未尝过如此美味。小人只怕诸葛公子吃不惯蜀菜辛辣,难解其中滋味之妙呢!”

      诸葛恪眉头一皱,目光一凛,对我的厌恶不加掩饰地投射而来。这时陆逊开口了。

      “蜀地滋味,听说确与江东不同,也殊异于中原。不知刘豫州从中原入荆州,又从荆州入益州,这一路上滋味迥异,又是如何应对呢?”

      席间为之一静。陆逊称呼刘备“刘豫州”,这是个非常古老的称呼了。他既没有叫他自封的汉中王,更没有称呼他皇帝,也没有用他占据益州之后实际上的官职“益州牧”来称呼。在这种场合下他这样称呼他,是想给我们三个投奔而来的人,传递什么样的信号呢?再说这个问题,我来回答就显得不合适了,而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陆逊的目光虽然谦和,但被他的目光注视着,我只感到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

      片刻,刘权小心翼翼地说道:“蜀菜……确实辛辣,不过父亲宫中饮食,已做过相应调整,还是以中原江北的滋味为主……”

      陆逊忽然轻声一笑:“果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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