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归魏（上部）》司马宣夜

169、一六八、半真半假的故事（下）

　　吃完饭之后，我们三人被带到了施县令的房间。

　　趁着吃饭的空档，我把先前和陈庆商量好的故事详细告诉刘权，对好了口供。我叮嘱他，待会去见施县令，他必须克服对畏惧，竭力表现出符合一个皇子的胆量和气度。如果遇到不好回答的问题，先别急着说话，闭嘴沉默，我会帮他接话。但我强调，最后拿主意一定还是要他来说出口。如果由我来拍板，施县令会起疑，效果也不会很好。他听了之后哭丧起脸来。

　　“悦之，我怎么拿主意啊？我不会啊……”

　　“……我说的是假装主意是你拿的！”我翻翻白眼，“假装！总会吧？”

　　“哦……”他小声而委屈地说，“那我尽力……”

　　“当然，你作为一个从小失散的布衣皇子，没有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是很正常的，也不用过于担心。但你一定不能畏首畏尾！要时刻想着，奚英姑娘能否平安，关键在于你！”

　　刘权连连点头，我却不敢掉以轻心。我对施县令这个人了解不多，他属于那种历史中的群像，根本排不上号。我没有任何把握，我们提出的条件对他是否具有吸引力。但无论是我的理智还是刘权的感情，都不能忍受对奚英见死不救。事情既然已经变成这样，我们只有尽可能去争取。

　　走进房间，施县令已经在等着我们了。他依然戎装在身，并未除下身上的皮质甲胄，刀也搁在身边随手可及的位置。屋内非常整洁，除了他一个大活人，基本上什么都没有。我们三个被带进去，他也没有吩咐关门，门外还有卫兵站岗。我们除了好好谈话，并没有机会打别的主意。

　　不过我一开始就没打算挟持施县令铤而走险。白天的教训已经告诉我，哪怕我跟陈庆侥幸得手，成功控制人质，我们依然很难有所作为。人手太少了，我们不可能救出被关押的山越，并与他们一同离开余家坞堡。我已经打定主意通过谈判解决这件事。

　　而我谈判的筹码，就是我们自己。

　　我暗中推了一下刘权，示意他可以开始了。刘权接到我的信号，行了个非常简单的见面礼节，口称：“见过县尉大人。”

　　我和陈庆也跟着行礼，礼节的隆重程度比刘权略重。施县令回应以相应的礼节，道：“三位用过晚饭了吧？还觉得满意吗？”

　　“多谢大人提供饮食，还为我等请来大夫诊治，我等感激不尽。”

　　刘权的回答总算脱离了他平常的风格，收起了没有主见和战战兢兢，竟然还有几分落落大方的样子，让我倍感欣慰。他也能做到嘛！他在成都的宫廷里接受过相关的教育，又住了一年多，并不是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情势所逼，他也不得不振作。

　　施县令也察觉到他的变化。不过他对刘权的印象应该不深，今天早上才跟他见过一面，可能当时就是觉得他不起眼，倒也没有觉得太惊讶。他笑了笑，请我们坐下说话。我们三人以刘权为首，我为辅，陈庆最末，在施县令面前跪坐下来。施县令瞅了瞅我们身上的衣服。

　　“一时仓促，忘了请余老爷为三位准备合适的衣服，还请见谅。”

　　“这倒无妨。殿下并非挑剔之人。”我开口道，“不知余少爷伤情如何？”

　　“哦，余少爷福大命大，倒是没有性命之虞。只是受伤颇重，恐怕需要卧床休养，费时费心地好好调理才行。再就是被两位打伤的鼻子，即便恢复，也会留下些许破损。可惜了余少爷一表人才的相貌呀！”

　　施县令嘴上虽然这么说，实际上并没有半点关怀的感觉。再说他的鼻子虽然是被我们打伤的，终究是轻伤。让余少爷险些丧命的人明明是他，他却一脸轻描淡写，好像没这回事一样。略作停顿，他转了话题。

　　“白日里情形混乱，来不及详细询问。当时赵校尉答应本官，必会给本官一个说法，本官愿闻其详。”

　　“这个自然。”

　　刘权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述我们整理好的故事。他首先如实说明了自己的身世，讲明自己是刘备早年失散在北方的儿子，后来亲生母亲和养父母相继过世，他听说父亲在蜀地做了大官，便千里迢迢前去投奔。接着他向对方讲述了自己被刘备正式承认，并作为汉中王长子受到册封、接受官职、购置府邸。但是随着地位的逐渐稳固，原本已经被立为汉中王太子的异母弟刘禅开始感受到威胁，为了保证自己的王储地位，暗中排挤他、甚至陷害他。而成都朝廷的中心诸葛亮，显然也站在刘禅这一边。生命受到威胁的他，最后决心离开蜀汉，沿江东下投奔吴主孙权，但路上不幸遭遇船难，随身携带的私人印信、受封的诏书、还有其它的文件，全都沉在江底。无法证明身份，担心不能取信于吴主，只好北上准备返回故里，路过玉溪县的时候遇到山越，这才有了后面发生的种种。

　　这个故事的前半部分完全是真实的，我们并未添加多少编造的信息，从中途开始就真真假假了。特别是关于在成都宫廷的暗中斗争这一部分，我特意让刘权夸大其词添油加醋，说得有鼻子有眼，以增加他一个堂堂皇子为何抛弃地位身份逃亡他国的可信度。至于投奔孙权，完全是无稽之谈。我们从未想过，也不可能想要去投奔东吴。但在东吴的基层军官面前，总不能说自己是去投奔魏国的。

　　施县令听得很用心，能看出他边听边思索，一直在认真分辨。等刘权说完，他也跟着点了点头。

　　“刘公子所说，本官大致上明白了。确实坎坷波折，令人唏嘘同情。本官能与公子相见，是本官
　　的福气，窃以为也是公子的福气！看看公子这身装扮，确实漂泊许久，困顿至极。联想先前赵校尉曾说，三位滞留余家村，本意是想赚些盘缠，看来所言不虚。”

　　刘权讪笑道：“路上波折，让大人见笑。”

　　施县令并没有像我一样公开称呼刘权为“殿下”，我留意到了这个细节。不知是因为东吴并未承认刘备登基称帝的举动，还是因为他不能确定我们的身份，不愿用这个称呼。我不动声色，施县令又问：“作为本官来说，尽管与几位坦诚相见，立场却有几分为难。本官只是小小一个县尉，无法辨别几位所言真伪，而本官的职责所在，只是确保一方安宁。该如何处理几位的去留问题，本官实在难以判断……”

　　“既然如此，何不请大人将我们几人的情况禀报上去，请大人的上官来定夺呢？”我道。

　　施县令微微一笑，皮笑肉不笑：“这个么……”

　　“县尉大人是担心我等所言不实，报上去若被查证是假，恐怕自身承担责任？”

　　施县令笑意更深，愈发笑而不语。我傲慢地笑了一下。

　　“大人这就是多虑了。大人若将我等的到来禀报上去，可以想见将会引起江东至尊的亲自过问。至尊查问来龙去脉，对大人的英明决断必会留下深刻印象，说不定大人立时可以官升三级！我等的到来，对于大人来说不啻为天赐良机。大人怎可坐等机会流失而无动于衷？”

　　施县令轻笑道：“说得冠冕堂皇，那也要你们真的能引起至尊注意才好吧？至尊德行高尚，威名赫赫，四方投奔者不计其数，怎么会单单对你们青睐有加？”

　　“自然是因为我等并非寻常前来投奔者！大人可知至尊现在的心腹之患，正是西蜀。江东与西蜀决战在即，西蜀皇子在此时投奔而来，对于至尊是何等振奋、何等助力，大人可曾细细想过？”

　　施县令一震，本能地反驳道：“什么决战在即？你在胡说什么！”

　　“县尉大人还不知道吧？我猜整个江东大概也没人知道！季汉皇帝刘玄德即将举全国之力，兴兵大举伐吴！兵戎之争，迫在眉睫！在此时我等前来投奔，大人说，是不是上天有意襄助江东至尊？”

　　我这话一出，不仅施县令大惊失色，再也没有了刚才的镇定和拿捏，就连陈庆和刘权也都面露惊讶之色。我急忙暗中拧了刘权一下，让他把惊讶张大的嘴闭上。

　　“大人现在还认为，我们没有引荐给至尊的价值么？”我补上一句。

　　施县令的神色明显郑重起来。我很清楚自己吐露的消息非常重量级。按照历史上的时间表，刘备兴兵伐吴，现在应该还是准备动员，或者刚刚宣布阶段。张飞就是在这前后被杀的。现在即便刘备已经动员宣战，消息也还没有这么快传到东吴的后方乡里，施县令肯定不会知道。骤然听到这种重磅消息，他要不吃惊是不可能的。

　　施县令整个状态都变了，倏地一下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边，将房门关上，转身凑到我们面前，沉声道：“你们所说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胸有成竹地说，特意问道：“殿下说是不是？”

　　刘权慌乱地点点头，不敢说话。施县令看看他，又看看我，眼皮沉了沉，思索片刻，才道：“殿下可是真心投奔至尊？若至尊追问，为何过武昌而不入见，殿下该如何自圆其说？”

　　“这个……”刘权支吾着答不出来，偷眼看我。我只好替他回答：“殿下向至尊说明这其中的种种缘由，以至尊的雅量聪慧，必然能够理解。”

　　施县令还是有几分犹豫。我抓紧时机，补充道：“大人若是愿意，我们殿下必然会在至尊面前夸赞大人的慧眼决断和宅心仁厚。大人意下如何？”

　　纠结许久，施县令终于点了头：“那好，明日一早，就请三位随下官返回秣陵县城吧！”

　　我微微一笑：“好！大人英明！不过我家殿下，尚有一个不情之请……”

　　施县令将目光投向刘权，刘权吸了口气，坚定地说道：“请大人释放奚英等山越俘虏，就此撤军。在吴主面前，我必会为大人美言！”

　　“山越？殿下为何非要为他们说话？”

　　“这个……”

　　刘权垂下头，面颊微红。我急忙帮腔道：“山越之事，本是贵宝地内务，我等外来之人，本不应置喙。只是他们终究曾与我们有过交情，投桃报李，只想救她一命。日后大人与山越再有任何冲突，我们也不会得知，更不会插手。这次小小一个面子，还请大人考虑。”

　　施县令沉吟许久，终于应道：“好吧！下官给殿下这个面子，还请殿下日后见了至尊，不要忘记下官的小小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