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归魏（上部）》司马宣夜

16、十六、第一个部下

　　“瞄准靶心……射！”

　　“不行。再来！”

　　“尚可。再来！”
　　“不行，再来。……稍等！公子你的左肩略低，请稍作调整。”

　　我屏息凝神，脑中回想着被反复教导的动作要领，调整了肩膀的角度，全神贯注地盯着五十步开外的箭靶，信心十足地放开了弓弦。离弦的箭带着呼啸声，稳稳地射中了白色的靶心。杜三顿时欢呼起来：“太棒了！太棒了！公子你射中靶心了！真是太棒了！！”

　　我也长出一口气，心中满满的都是自豪和满足，扭头对在一旁指导练习的师父抱拳行礼道：“多谢师父指教！”

　　师父急忙躬身回礼：“三公子折杀小人！公子天资聪颖，才有如此成绩，小人不敢当公子这句‘师父’！”

　　“哎、哪儿的话！师父就是师父！没有师父的指导，我怎能进步如此之快？”

　　这个指导我练习射箭的人名叫陈庆，是夏侯霸麾下的一名百夫长，据说是游侠出身，年纪三十出头，不仅是个百步穿杨的神射手，剑术、枪法、拳脚样样都不含糊。夏侯霸特意叫他来给我当教练开小灶。找了这么好的一个师父，我自己也不好意思不努力。用心练习，加上高手的悉心指导，我很快掌握了射箭的窍门，水准迅速提升。夏侯霸对我的练习成绩表示满意，嘱咐陈庆一定要好好教我，适时提高难度。我看到自己进步明显，信心也得到了极大的鼓舞。我开始觉得，这样下去，我也许能够在这个时代顺利地生活下去了。

　　杜三兴高采烈地为我送上汗巾，我接过来擦了擦汗，又对陈庆说：“师父，我现在既然能够射中五十步开外的靶心，接下来是不是要练一百步了？”

　　“公子虽然可以射中五十步的靶心，但准头尚且不足，十发之中，射中靶心者仅有一半。依小人看来，还需加强练习。至少练到十中□□，才可进入下一阶段。公子不可着急。”

　　我点头：“师父说得对，是我心急了。咱们休息一下，下午再继续练！”

　　“公子是否感觉劳累？手臂吃得消吗？”

　　我甩了甩右臂，觉得自己状态还不错，便笑答：“不累！师父放心吧！”

　　陈庆露出少许笑意，道：“是小人多此一问了。既然公子不觉劳累，小人便想午后请公子练习骑射，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骑射？就是骑在马上射箭？”我顿时来了兴趣，“当然好呀！我巴不得早一日学会！只是担心自己骑术不精……”

　　“公子无需担心。骑射同射箭一样，也得循序渐进。公子首先要习惯如何在移动的马匹上弯弓搭箭。随着公子射艺提高，骑射技艺必然也会随之精进。”

　　“这就好！那我们下午就开始练习吧！”

　　“是。还请公子吩咐府上的人，备好马匹。”

　　“行！杜三，就交给你去办！”

　　“好嘞！公子放心！”杜三兴致勃勃地应道，“小人马上去通知马厩，回头再来伺候公子休息用膳！”

　　“你先去吧。”

　　杜三立刻屁颠屁颠地跑走了。自从我开始勤练武艺，杜三看着比我都来劲，一刻不离跟在我身边，忙前忙后端茶倒水。看到我成绩渐有起色，他更是比我都高兴，简直要手舞足蹈了。看到他这么开心，我也很受鼓舞。都说以前的夏侯称勇冠三军，力拔千斤，勇武堪比西楚霸王项羽。我虽然自认很难恢复到他的程度，但也想努力做到一般武将的水准。太不像样总是说不过去。

　　我又扭头对陈庆说：“师父今天也辛苦了，待会一道吃饭吧。”

　　不料陈庆大惊，急忙躬身行礼：“小人不敢！”

　　“啊？不过是一起吃个饭，有什么不敢的？”

　　“万万不可！小人身份低微，怎能与公子同在一处吃饭？请公子不要说笑了！”

　　我有点尴尬，反问：“那若是行军打仗呢？不管身份高低，同在军营行伍，还不是一处吃饭吗？”

　　“自然不是的。虽说同在一个军营之中，但将官的饮食，还是与我等士卒不同。高低贵贱，身份有别，怎可同在一处？”

　　“是么？不行啊……”

　　我低声自语。陈庆虽然奉夏侯霸的命令过来教了我好几天了，由于担心训练强度太大我吃不消，之前都只有半天授课，到吃饭时间为止，这还是头一次准备进行全天授课。我本想留他一道吃饭，顺便聊聊天、套套近乎，没想到在我看来很平常的邀请，却因为“礼数“身份”这种原因而行不通。

　　“那你要去哪里吃饭？”

　　“府上会有人安排的。夏侯督尉吩咐了府上的人，每日练习完毕，安排小人吃一顿饭，小人再返回城外大营复命。”

　　我颇感意外：“原来你不是回营去吃饭的？”

　　“若返回营中，往往错过时辰。督尉大人体恤，特意为小人做了安排。”

　　“倒是我疏忽了，还是二哥想得周到。”我恍然大悟，“伙食安排得还好吗？”

　　“承蒙督尉大人关照、公子关怀，饭食好得很！”

　　“那就好。回头我再跟二哥商量一下，是否可以让师父住在家里，不用每天辛辛苦苦地跑来跑去。”

　　“小人听从督尉大人和公子安排。”

　　我点点头。我们闲聊的工夫，杜三一溜小跑地回来了，我急忙招呼他：“你跑什么呢？慢点！这大热天呢！”

　　“公子！公子！”杜三大老远地就嚷嚷，“二公子回来了！”

　　“哎？二哥？”我颇感意外，“二哥怎么这时候回来？”

　　“我是回来看你的！”

　　夏侯霸雄浑的声音传进来，人也跟在杜三身后走进了院子。陈庆急忙行礼：“见过督尉大人！”

　　夏侯霸对着陈庆点了点头。我迎上去，笑着问：“二哥是要来个措手不及，察看我有没有好好练习吗？”

　　“哈哈哈！”夏侯霸笑道，“有陈庆教导你，我很放心！再说叔权你自己最近也刻苦努力，我倒担心你的身体大病未愈，能否吃得消啊？”

　　“二哥你放心吧，我的身体没事的！”

　　“嗯，不要勉强自己，量力而为就好。陈庆，你们上午练得怎么样？”

　　“回禀督尉大人，三公子目前已能射中五十步外的靶心，十发之中，命中约有五成。小人打算下午便请公子开始练习骑射，同样循序渐进。”

　　夏侯霸点头道：“甚好。只是接下来的练习，恐怕要押后几日了。叔权，我提前回来就是要通知你——太子殿下从许都请来了御医，稍后便会来咱们府上为你诊治！”

　　我十分惊讶：“太子殿下还真从许都请了御医？”

　　“是啊。殿下看重你，陛下也格外开恩，这是无上的恩典。下午的骑射练习便暂且搁置，你也去洗漱一下，换件衣服，总不能在天子御医面前失礼。”

　　“二哥说的是，我这就去准备。”

　　“御医看诊，也不知需要几日。”夏侯霸又对陈庆道，“陈庆，我也有个打算，让你以后就跟在叔权身边，既当他的陪练师父，又跟着他做个护卫，不知你是否愿意？”

　　陈庆听了先是一愣，随后露出几分喜悦神情，躬身行礼道：“小人十分愿意听从督尉大人的安排，愿跟随在三公子左右，甘效犬马之劳！”

　　“那好，你以后就住到府里来，跟着叔权吧。我会交代管事，帮你安顿下来。”

　　“是。”

　　夏侯霸露出满意的神情，又吩咐杜三带陈庆先去吃饭，拉着我离开设在偏院的练武场，朝内院的房间走去。我见没有仆役跟在身边，便趁机追问：“二哥为何突然有此安排？”

　　“你是说安排陈庆当你的贴身护卫？你不满意他？”

　　“那倒不是。几天相处下来，我觉得这人还不错，办事认真，说话也比较得体。只是我现在还是个闲人，让他放下百夫长的职位来跟着我……”

　　考虑到需要抓紧时间尽快练习武艺，再加上“病情”不稳定，我和夏侯霸商量之后，奏请太子曹丕，希望暂时延缓就任官职。曹丕也欣然同意，说等魏王这次出征回来，再论功行赏授予官职也不算迟。因此我现在没有任何官职，是个平头老百姓。

　　听我这么说，夏侯霸笑了：“是以，我才特意当着他的面，告诉你天子御医要来为你看诊治病啊！”

　　我忍不住“啊”了一声，恍然大悟。

　　“百夫长虽然是从伍长、什长逐级晋升，也算是个小官职，实际上还是一介布衣，是非常低级的军官。他继续留在军中，再要晋升也有很大的难度。跟着你就不一样。你现在虽然看似闲人，实则你是夏侯家的三公子，名声在外。我又特意点明太子殿下十分看重你，甚至奏请天子为你请来御医，他自然明白日后你若出仕，必是前途光明。他为你尽心，也是为自己谋一份前途，怎能不忠心耿耿竭力跟随？”

　　“二哥真是思虑周到，处处为叔权着想，叔权惭愧！”

　　“别这么说。都是自家兄弟，二哥也希望见你早日振奋起来，有一个光明前程，也是我夏侯一门之幸啊！”夏侯霸和善地拍了拍我的肩，“不过你还是要多多留心观察。若觉得人选不好，就来跟我商量。”

　　“是，谨遵二哥教诲。”

　　“嗯。你且先去沐浴更衣。用过午膳之后，在房间里休息等侯吧。下午我也会留在家中，相待御医和使者。”

　　与夏侯霸分别，我回到自己房间，换下练习武艺所穿的短衫劲装。杜三很快也回来了，帮我打来井水，洗漱了一番。婢女又送来午饭，我在房间里吃过，便找来一本书，边看边打发时间。来这里一个多月，我也逐渐习惯了阅读没有标点的古书，辨认写在竹简上的文字。脱离了几乎所有现代化的娱乐方式，我只能自娱自乐，并且习惯这个时代的娱乐生活。要是没有书看，时间就太难打发了。

　　看了大约半个时辰，一个章节的内容告一段落，还是不见有人来通报。我觉得有点无聊，加上一个上午的勤奋练习，有些困顿，便把书放在案几上，靠在一旁闭目养神。我本来只想稍微休息一下，没想到伏在桌子上，很快就睡着了。

　　睡梦之中，我迷迷糊糊地来到一个地方，周围一片安静的白色。我的潜意识辨认了许久，才想起这是医院！是二十一世纪的现代医院！我十分激动，沿着走廊朝医院深处走去，一边走一边寻找。周围的房间布局好像是住院部病房，沿着走廊两侧设有许多房间。我走啊走、找啊找，始终没找到自己想找的东西。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只知道一直走一直找。我心里越来越着急，脚步也越来越快，到后来干脆跑了起来，疯狂地沿着似乎没有尽头的走廊奔跑。对，医院的白色走廊似乎没有尽头，我怎么跑都跑不到终点，怎么找都找不到出路。我心里开始慌了，越跑越快，越跑越觉得上气不接下气。

　　终于，我一头撞进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这个房间的色调依然是没有杂质的纯白，我看到宽敞的房间正中摆放着一张病床，病床周围有许多经常能在重症病患房间里见到的医疗器械，床上则躺着个一动不动的人。我感到自己的心跳犹如擂鼓一般激烈起来。我拖着脚步，一步一步接近那张病床，心中不安的预感也在逐渐成真。当我看清躺在病床上的人的面孔时，心一下子被揪了起来。

　　那是我的母亲。是身为赵乐的我真正的母亲。她躺在病床上，口鼻罩着呼吸机，一动不动，脸色就像盖在身上的床单一样苍白。我忍不住大叫：“妈！你这是怎么了？你醒醒啊！妈！妈！”

　　“妈！！！”

　　我大叫一声醒了过来，身子一倒，跌坐在地。刚刚睁开的眼中朦胧模糊，浑浑噩噩地看到一群人围在我面前。我眨了眨眼，认出夏侯霸、杜三、曹叡、还有三五个不认识的人，扇形散开围拢在我周围，每个人都面带惊讶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