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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十五、用意 ...

  •   曹叡向我传达的信号,是希望我也能够离席,单独跟他见上一面。这也是我的期望。我也有话想问他,不问清楚,我自己也是坐立难安。但是为了不让曹丕觉得疑惑,我也不能马上跟着离开。我耐着性子又坐了一会,便对曹丕提出我想去方便一下。曹丕笑着同意了,一直在我席边伺候的婢女便引领我起身离开。

      虽说我的真正目的是为了和曹叡单独说上几句话,但吃喝了这么久,稍微有些内急也是真的。婢女带领我沿着走廊穿过院子,来到僻静处的厕所。厕所修建得很宽敞,燃着熏香,还有专人负责伺候,比夏侯府的厕所讲究得多。不过终究还是旱厕。这种旱厕,我起初很不习惯。虽说小时候在乡下的爷爷家里使用过,毕竟长期在城市生活,我还是更习惯抽水马桶。再说古人的衣服穿得很麻烦,如何正确如厕,也是我初来乍到时学习过的重要课程之一。

      上完厕所洗了手,我整好衣服,又跟着婢女原路往回走。回程的时候我就留意起来,刻意寻找曹叡的身影。我猜他不会走远,更不会返回自己房间。既然向我释放出信号,他应该会设法找机会与我搭话。果然被我猜中,离开厕所不多远,我就看到一个单薄的身影站在旁边一处走廊下。我当即叫住了婢女:“稍等。”

      婢女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不解地看着我。我微微一笑,对她说:“在那边的似乎是大公子,我去打个招呼,劳烦你在此稍许等候。”

      婢女行了一礼,便站在原地等候。我沿着走廊转过去,走近那个身影,果然见到曹叡瞪着一双明亮有神的眼睛,沉默不语地凝视着我。

      “大公子。”我对着这个比我现在的年纪小六岁、比我真正的年龄足足小了快一轮的孩子拱手行礼。曹叡稚气十足的脸上仍是淡定沉稳,礼数周全地回了一礼,依旧沉默不语。

      我扫了一眼四周,确认周遭无人,身后那个年轻的婢女站的位置又足够远,便轻声试探道:“公子并未回房?”

      “时辰尚早。”曹叡淡淡地回答。

      “既然如此,不知可否借公子一点时间?有些话,夏侯称早已有意同公子一叙,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找机会。”

      我一边说,一边全神贯注留意曹叡脸上的表情。他同样盯着我打量许久,终于垂下视线,脸上紧绷的表情稍微卸除戒备,低声说了句:“随我来。”

      我默不作声跟着他,又朝僻静处走了几步,眼看那婢女离得更远了,他似乎才放心下来,停住了脚步。我跟着停下来,看清我们站立的地方是一处角亭前,面朝着葱郁的花园,四周灯火昏暗,寂然无声,确实是个理想的密会场所。

      “大公子真是谨慎。”我轻笑着说,也是不解,也是试探,“此处倒真是个好地方,方便与公子说个明白。”

      “我也曾、曾想过,去你府上拜、拜访。可、可是,无缘无故,有、有些不妥。再、再说,我既然禀报父亲,说是你救、救了我,即便道谢,也是要父亲出、出面……”

      我很惊讶曹叡终于肯说话了,而且很难得说这么长的一段话,并且没有竭力掩饰自己的口吃。我充满意外的表情被他看了出来,他又垂下了头。

      “听起来十分……令人不快吧……”

      “我并没有这么想,公子不要误会。”我急忙安抚他,“公子口齿虽然不太清晰,但也并非没有矫正之道啊。”

      曹叡陡然抬头:“矫正?你是说……我、我、还可矫正?”

      “呃……应、应该是有办法矫正吧?我记得……记得……”

      我并不确定口吃到底要怎么矫正,再说曹叡都十三岁了,这个年纪是否还能矫正过来,我心里更是没底。情急之下,我倒像被传染了口吃,结结巴巴不敢把话说得太满。曹叡盯着我,忍不住弯起嘴角轻声笑了。

      “夏侯公子……倒像是……”

      “哈哈……”我有些尴尬,也跟着讪笑,“不过,我确实知道口吃是可以矫正的。莫非公子幼时未曾刻意矫正?”

      “幼时……似乎未、未曾有如此严重……”

      我看他的表情有些恻然,心里不免跟着有点难过。这孩子出落得眉清目秀,可以预见日后长大成人,只要不长残,必然会是个风度翩翩的美少年、玉树临风的贵公子,可惜口吃这个毛病,未免使他的个人魅力大打折扣。再说身为父母,肯定也不愿意见到儿子有这么个毛病。刚才席间我也能看出来,曹丕对自己这个长子并不热情,我猜测与曹叡口吃恐怕难免有点关系。

      “别难过,让我回去想想,也许会想到办法,能够多少对你有所帮助。”我宽慰道。

      曹叡抬起脸来,半信半疑地看着我:“真的吗?你不是连……连自己是谁,都……”

      我苦笑。从逻辑上来看,他说得一点都没错。但我总不能告诉他真相,只好避开这个问题不作回答。为了不让曹叡深究下去,我决定主动把话题转到正题上来。我从席间离开,要是迟迟不回去,总是说不过去的。

      “我时间不多。大公子,今日设法与你相见,也是为上次那事,既是向公子道谢,也是疑惑不解。分明是公子不顾危险舍身相救,为何却又……”

      曹叡轻声道:“便知夏侯公子……有此一问。”

      “实在是教夏侯称日思夜想,良心不安啊。这件事,本来是公子对我有恩,是该为公子的美誉大大添上一笔的。我倒平白变成了公子的救命恩人,身受太子殿下称赞致谢,心中不安,惭愧不已。心心念念想着的,惟有问公子一句——公子为何要这么做?”

      曹叡淡然一笑,反问道:“夏侯公子……问我为何如此,曹叡却想……问公子,当日公子究竟……为何落水?”

      我顿觉尴尬,脸上的表情也不由地扭曲,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曹叡看着我轻声笑道:“曹叡也不是故、故意为难公子,恐、恐怕此时此刻,尚且不、不是长谈的好机会。倘若、倘若公子愿意,改日……可好?”

      我点头:“改日也好。我也不宜离席过久,是该回去了。改日若是大公子方便,欢迎来夏侯府一
      叙。”

      “一、一言为定!”曹叡欣然答道。

      能看出他的情绪活跃不少,与刚才在席上克制内敛的样子不同,更像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应有的神情。我也莫名地感到有点高兴。

      “既然说定了,我不宜久留,须得向大公子告辞了,请公子见谅。”我行礼告辞。

      “公子请便。”

      我又行了一礼,转身离去,径直原路返回。那名带领我去上厕所的婢女还在原地等候,见我出来,急忙对我行礼。趁着转身的机会我瞄了一眼身后,不见曹叡的身影跟出来,不知他是从另外的路离去,还是想等我走远之后再走。不管是哪一种,很显然,他并不想让人看到我和他私下交谈。

      所以说这到底是信任我?还是不信任我呢?我还真是搞不清楚。下次再见面,我一定要问出他这么做的用意究竟何在。而且,也必须准备好一个合理的说法,向他解释我那天到底为何投身漳水。这孩子不是那么好蒙混的,靠装傻估计很难混过去。

      我重新回到席上,果然被曹丕询问:“叔权为何去了许久?该不是有什么东西不合口味,吃坏了肚子?”

      我急忙回答:“没有、没有!只是方便之后要回来时,遇见了大公子,略作交谈,这才耽搁了时间。”

      “哦?你遇见了叡儿?”

      “是。在厕所外。大公子正要回房休息。”

      我这也算是如实回答。虽然我和曹叡具体说了些什么,并不方便让曹丕知道,但我认为没必要连和他见面的事都刻意隐瞒。再说如果曹丕真的对我不放心,查问婢女我到底去干什么了,自然一问便知,隐瞒反而引起误解和猜疑。索性坦诚地告诉他,也就没事了。

      曹丕果然没多说什么,轻声一笑:“呵!叡儿这孩子笨嘴拙舌,口齿又不灵俐,实在让人倍感遗憾。”

      “不过大公子形貌俊逸,倒是传承了太子殿下的飒爽英姿。”我试探着说。

      曹丕哈哈大笑:“叔权啊叔权,你倒真像是变了个人!从前可不见你会说这样的话!”

      “呵呵、舍弟还是如同从前一样,只会照实说出心中所思所想。武人的耿直,还望太子殿下见谅。”夏侯霸替我打圆场道。

      “有趣!实在有趣!”曹丕笑着对我说,“叔权你放心,我明日便奏请许都的天子御医来为你诊治!我倒想看看你这病若治好了,是否还会变回从前那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性!”

      我和夏侯霸陪着曹丕笑,宴会也在他的开怀大笑之中结束了。一番辞谢道别之后,我们两人拜别曹丕,被管事领到前院,李通和杜三已经备好了马在等着。太子府的管事和仆役送我们出了府门,听到大门在身后关上,我才算是彻底放松下来,长出了一口气。

      夏夜清爽,凉风阵阵,吹在我喝过酒的脑门上,感觉舒畅不少。马蹄得得声响,在这寂静的夏夜中听起来格外清脆,让人的心情也跟着爽朗惬意。

      入夜后的邺城灯火昏暗,路上不时能够遇见巡夜的军士,见到我们都会行礼致意。夏侯霸说负责邺城守卫的卫戍部队多半都认识他,也多半都认识我。我连称惭愧。如今这些人我都见面不相识了。他们认识我,我不认识他们。

      “没关系,叔权。只要你有心从头学起,以你的天份,定会事半功倍。”夏侯霸宽慰我。

      “叔权惭愧,不知能否回报二哥的厚望。”

      “我对你有信心。从小,你就是父亲最为看重的一个。父亲常说,你的勇武是诸兄弟当中排第一的,最是像他!”

      我黯然无语。想到夏侯渊这个父亲,我终此一生也将无缘相见,心中难免遗憾,便趁势问道:“不知前线战局如何?父亲大人近来可有书信?”

      夏侯霸叹道:“若有书信送来,又怎会不让你知道?先前太子殿下不也说了,大军行进速度迟缓,尚未到达长安。”

      “原来如此。”出发一个多月了,尚未到达长安,这速度确实有点慢了。就是说跟随大军出征的夏侯威连长安都还没到,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夏侯渊本人了。也不知出发之前我对他说的那几句没头没脑的话,他到底信还是不信,又能否起到什么作用。

      “对了,叔权,你知道太子殿下今晚特意叫你我前来赴宴,用意何在么?”

      夏侯霸突然有此一问,我微微一愣,反问:“太子殿下有何用意?”

      夏侯霸扫了我一眼:“还不是想看看你?”

      “我?”我愈发不解,“我有什么好看?”

      “前尘俱忘,那忠义之心是否还在?”夏侯霸轻声叹道,“换了是谁,也难免想要亲自确认一番。”

      我轻轻地“啊”了一声,急忙追问:“那我是否……”

      “你的表现还可以,我看太子殿下似乎颇为满意。叔权,尽管父亲大人也许不会喜欢,我倒觉得现在的你,比从前更好相处,举止也更为得体,对我们夏侯家未尝不是好事一桩。”夏侯霸轻笑,“只除了一点——你必须从头学起,把武艺练好。”

      “这个自然!”我拍了拍□□墨云的脖子,豪气万分地回答:“明日开始,我定会早晚勤练武艺,还请兄长多加指教!”

      “好!这个包在我身上!”夏侯霸出声笑道。他今晚心情似乎也不错,没了来时路上那份无形的紧张,显然是看我顺利过关,心情也跟着放松下来了。

      夏侯霸又说:“其实你在病中救了大公子这件事,殿下也印象深刻,对你助益不小。若是太子殿下回头禀报给魏王,少不了也有封赏褒奖。你现在是不知道了,实则魏王殿下极为宠爱大公子。都说隔代亲,魏王殿下英明神武、功盖寰宇,在大公子面前,亦是个疼爱孙儿的慈祥祖父啊。”

      “原来如此。”我趁机问道,“那我日后是否可以和大公子多加来往?”

      “未尝不可。”

      “那就好。说起来,二哥同太子殿下先前提到一个叫魏讽的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说魏讽么?这个说来有些复杂,一时半会说不清楚。再说太子殿下今晚说的话有些没头没尾,我也不是很明白,还是改日再慢慢告诉你吧。”

      我望了一眼近在眼前的夏侯府,只得点头表示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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