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归魏（上部）》司马宣夜

159、一五八、囚徒（下）

　　深夜时分果然开始下雨，而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我的推断没有错。通过云层流动来进行天气预报，这项技能还是星寰教我的。那时候我们刚离开邺城，每天只要一有空闲，星寰就会教我山川地理、天象气候、民俗常识一类的知识，不遗余力地教了我很多东西。一晃眼，这都过去两年了。那时候的轻松氛围简直像梦境一般令人怀念，那时的我还以为这趟游历会一直是轻松愉快像春游一样的。我也真是想得太简单了。

　　下雨有利于我们的夜探行动，持续下大雨就更有利了。这样我们即便留下脚印一类的痕迹，也很容易会被雨水冲刷掉。担心这么大的雨下不了多久，我决定稍微提前一点出发。我们商量妥当之后，就跟平常一样，早早熄灭油灯，假装睡下。等到子夜时分，我先让陈庆出去上厕所，趁机确认院子里没有异状，也无人监视之后，便跟他两人用旧衣破布蒙上脸孔，轻手轻脚地离开屋子，在大雨的掩护下朝白天那个小院摸索过去。

　　白天我虽然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误入那个小院的，但怎么离开那里回到住的地方，我却记得很清楚。现在反推回去，我也一样找得到。雨中的夜晚格外安静。余家虽然在坞堡的围墙边缘安排了人手彻夜巡视，防范山越，但在自己家里并没有这样严密的防卫。也许是他们觉得山越无法越过坞堡的外围防线直接进到家里来，反正这几天我都没在院子里发现巡夜的人。在这种大雨之夜，主人歇息得早，仆人也都早早睡下了。对我们来说，实在是无比方便。

　　很快，我们在大雨的掩护下来到那个死胡同小院的外围。我放慢脚步，示意陈庆也跟着停下来。我们借着院墙的掩护，躲在阴影之中，小心地朝院内窥探。院子里的三间茅屋，只有东面的一间亮着灯，西面和北面的两间都黑乎乎的。那间亮着灯的也好像没什么动静，看不出有人活动。我和陈庆交换了一个眼神，他示意我稍安勿躁，提起脚尖朝院子里走了进去。

　　尽管我经过这两年的锻炼和学习，武艺已经大有长进，陈庆还是比我更胜一筹。而且他经验丰富，应变快速，的确更适合打头阵。他一动，我的心就开始揪了起来。我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背影，看着他在大雨之中依然动作轻快，借助雨幕掩护，贴着院墙悄无声息地摸到那间亮着灯的茅屋外。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陈庆贴在墙上的动作就像一只壁虎，加上我们刻意选择暗色的衣服，虽然不是标准的黑衣夜行装，在昏暗的雨夜中隐蔽性已经足够，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我瞪大了眼睛，不顾雨水打在脸上带来的不适，不时抹一把满脸的雨水，只为了不错过陈庆的任何一个动作，同时保持着随时可以冲出去接应的警觉。我打从心底祈祷千万不能出什么变故。万一出事，我们百口莫辩，实在想不出脱身的方法。

　　我的祈祷大约感动了上天，提心吊胆地等了一会，我看到陈庆回过身来，冲我招招手，示意我到他身边去。我心里一松，知道应该没什么事了，忙不迭小跑着赶到他身旁。他压低声音对我说：“公子，屋内的人睡着了，小心不要惊动。”

　　我点点头，从窗子的缝隙看进去。屋内只有一盏油灯，光线昏暗，灯火摇曳不稳，显然长时间没有拨过灯芯了。那个白天我曾经见到的佩刀大汉躺在一张简陋的卧榻上，和衣而卧，张着嘴睡得很熟，刀搁在身边随手可及的地方。这屋子不大，除了一些简单至极的家具，再没有别的东西了。

　　我疑惑不解地看着陈庆，他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边，示意我不要说话，带着我远离那间屋子，才轻声道：“公子，小人看这人似乎是看守。这院内的另外两间茅屋必有蹊跷。”

　　“那还等什么？去找！”我很痛快地命令道。都已经冒了这么大的险，怎么能没点收获就回去呢？

　　陈庆点了下头，就近换到北边那间茅屋外。这间茅屋不仅房门关着，就连窗子也放了下来，从外面看是看不到屋内的。陈庆绕着屋子走了一圈，来到门外，回头朝我看看。我给了他一个肯定的手势，他试了试，却发现茅屋的门并没有上锁，轻轻一推就推开了。我见状，急忙跟着来到门前。陈庆慢慢地把门推开一条缝隙，闪身入内，我则守在外头望风。很快，他的声音从屋内传来，低声招呼我道：“公子，屋内有人。”

　　我心里一激动，忙不迭地钻进屋内，轻轻虚掩上门。屋子里很黑、很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我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用力瞪大眼睛。陈庆拉着我的手，轻声叫我当心脚下。我的鼻子闻到一股人身上的气味，汗水和肌肤散发出来的气味，还有排泄物的味道，并不好闻。但如果这屋子里的人符合我的猜想，那当然不会很好闻。

　　等我的眼睛适应了黑暗，陈庆也拉着我来到一个铁笼子前。我的手触摸到冰冷的铁栅栏，眼睛看到的是一个光着上身的少年蜷缩着身体，靠坐在铁笼的一角。察觉我们的到来，少年瞪着一双大眼睛，警惕地看着我们，露出恫吓的表情。

　　找到了！这个少年一定是山越，是奚英他们部族的人！我为自己的猜想得到印证暗自高兴。是的，自从见到那块铜片开始，我就隐约觉得余家应该关押着山越的俘虏。他们一定做了对山越不利的事情，才会引起山越们激烈的反弹。所谓“杀人劫掠”的山贼，不排除是余老爷夸大其词的抹黑，但也有可能是为了救回人质俘虏而引发的战斗。

　　我在铁笼前跪下来，和少年保持平视，轻声对他说：“别出声。我们不是来害你的。你……听得懂我说话吗？”

　　少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瞪着我，翻了个白眼，却不说话。但我觉得他听得懂。于是我摸出从山越村落离开时偷偷拿走的匕首，递到笼子里给那个少年看。

　　“这个匕首，你认识吧？你是奚甸部族的人吗？”

　　少年的表情在看到匕首时明显变了，混合着惊喜和激动。他一把抓住匕首，带动手上的镣铐，发出“哗啦”一声轻响。我吓了一跳，急忙叫他轻一点。他抬头再看我的时候，脸上不再有那种对抗和恫吓的表情了。

　　“你们认识我阿爹吗？是他叫你们来的吗？”

　　他的确会说汉话，而且说得还不错。我握着他瘦削的手，安抚道：“你别激动。先告诉我们，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奚林。”他说，“奚甸就是我阿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