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归魏（上部）》司马宣夜

157、一五六、滞留（下）

　　“喂！赵乐！还不快过来给我备马？别慢吞吞的！”

　　我一听见这个年轻而趾高气扬的声音，脑子里就“嗡”地一声，觉得头大如斗。但我又不得不接受这种明显带有轻蔑意味的指使，还得陪着笑脸，还得动作迅速，笑着答一声“来了、少爷！”屁颠屁颠地小跑着跟过去，实际上心里恨不得把这高高在上的小混蛋蒙上脑袋暴打一顿！

　　余扬——余家少爷，余老爷的独苗儿子，余公的单传孙子，才是这个余家坞堡最惹不起的存在。也许是因为三代单传的缘故，这小子只有十六岁，已经养成了傲慢自大、骄纵妄为的个性，平常对待仆人、部曲、村民都是一幅趾高气昂的派头，随意指使，一点都没有最起码的尊重和体恤。我不幸成为这位少爷的跟班才短短三天，已经觉得有点吃不消了。

　　跑到少爷身边，接住少爷随手甩过来的马鞭，挂在一旁的木桩上，我还要紧紧跟在少爷身边随时听候差遣。本来说要我们留在这里帮工，我被分配的工作地点是马厩，工作的内容只是帮着看管马匹、喂养饲料、打扫马厩一类的杂活，不算太累。倒霉的是第一天我就被这个余少爷看上了！当时马厩里有一匹马受了惊，我不小心露了一手，几下就把马制服了——说实话，这个村寨里的马，和我在邺城接触到的战马，档次实在差得太远，跟我的墨云更无法相提并论。没想到我稍微显摆一下，恰巧就被余扬看到了，他立刻让我跟着他做马僮。我大惊之下急忙推辞，告诉他说我只是路过的客商，暂时留下帮忙，顺便躲避盗贼，并非打算长久留用。这位少爷却是不管不顾，坚持要我跟随，还说什么时候要走只管跟他说，他保证开出一个让我无法拒绝的留用条件。我哭笑不得，为他这种不讲理的任性和什么都不看在眼里的自信所折服，转念一想跟在少爷身边，也不见得是坏事，便同意了。谁能想到这小子这么难伺候呢！

　　第一天，余少爷让我跟着骑马的他，跑遍了整个坞堡。他骑着马，我跑步跟着，到了地方还得伺候他上马下马，他要去耍威风的时候我得负责牵马，抽空还要给马梳理鬃毛，保持良好造型。一大圈跑下来，我腿都快跑断了！

　　第二天，少爷给自己安排的日程表是练习骑射，同样要求我跟随。这一次我学乖了，坚决伪装自己不会射箭，不管少爷的箭术如何惨不忍睹，我始终保持置身事外的态度。陪了大半天，少爷尽管成绩不佳，但他自己很满意，我的任务就圆满结束了。

　　第三天，我陪着他去了一趟秣陵县城，依然是他骑马，我和他的一个贴身仆人、两个随身保镖全都走路。他去县城也不是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到集市上逛一圈，有用没用的买了许多，都是仆人和我拿着。唯一看似重要的是他去了一趟衙门。我这个马僮没有资格跟进去，不知道他去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反正我们回到坞堡的时候天都黑了，我的胳膊也快累断了。

　　这么折腾人，脾气再好也要爆发的。不过我从根本上来说是个不想惹事的人，心里想的也是我很快是要走的，不想跟这种娇生惯养的土豪少爷一般见识，便没有公然反抗。但我真的快气死了！这混蛋根本就不把仆人和跟班当人看！然而回来跟陈庆一说，他却只是心疼我隐瞒身份受了委屈，并没有跟我一起谴责余家少爷的行径。我这才发觉，这种程度的指使差遣其实根本不算什么，充其量只是贵族家的日常。我会觉得受不了，只是因为我的价值观始终是二十一世纪的，而不是公元三世纪的。

　　今天是第四天，我忐忑不安地等着余少爷的新花样。我的胳膊还在酸痛，腿也有点抽筋，今天要是再有什么伤筋动骨的安排，我真要吃不消了。好在他似乎也折腾够了，叫我帮他备马之后就独自骑着马走了，并未叫我跟随。我松了好大一口气。马厩里的马倌过来同情地看了我一眼，叫我可以先休息一下，说少爷没有这么快回来。我道了谢，有些意外今天竟然如此轻松，提前结束了工作。

　　老实说已经是第四天了，我心里难免有点着急。这几天风平浪静，没见山越那边有什么动静。奚英的部族应该不会再来找我们了，我也不想再继续留在这里了。可如果再次开口要求离开，我不确定余老爷会不会同意。如果再像上次一样被他强行挽留，那我第三次再开口就更加困难了。我感到左右为难。不开口，就要一直留在这里，毫无疑义地浪费时间。开了口，如果被拒绝，以后更难办。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办？耐着性子再等一等吗？可那个余少爷太烦人了，我实在有些忍不了啊。

　　三天来跟在余少爷身边，我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我绕着这个坞堡巡视了一遍，哪里有什么岗哨、有什么安排，我都看在眼里，暗记在心。坞堡的防卫力量是什么程度，我也大致有了一个判断，总的来说，比我原先的预想还是要弱的。对于有正规从军经历的我来说，这种兵力部署和装备水平根本算不上什么。甚至我还跟着余少爷去了一趟附近的秣陵县城，不能说完全没有收获。但这些情报总体上对我的真正目标帮助不大，难以给我带来成就感。

　　我有些沮丧地往我们住的地方走。余家富甲乡里，宅院占地广大，马厩和我们住的偏院之间，隔了好几重院子，基本上要沿着外围绕半个圈。如果能够穿过中心区域走直线，距离上要近得多，但中心区域是主人家居住的场所，我们这种外来客人、帮工仆役是不被允许随意进入的，只能绕远走大圈。

　　但是今天因为心情沉闷，我有些心不在焉，一不小心走错了路。等我发现似乎走进一个没有出路的死胡同时，我已经找不到正确的出路在哪里了。

　　眼前的院子是个死胡同，有进无出，只有一条路，我从来没有来过。站在院子里茫然四顾，我也没看出这个院子是干什么用的。院子里只有三间低矮的茅草房，看上去有点像给仆人住的院子。不过我张望了一下，又出声发问，既没有人回应，也没看到任何人影。

　　我满心纳闷，忍不住走进院子四处察看。三间茅草房都是静悄悄的，像是空关着。我越看越是纳闷，即便是仆人居住的地方，也不至于一个人都瞧不见吧？我正想走近那几间茅屋再仔细看看，脚底忽然一疼，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我低头一看，院子里的泥土地上，静静地躺着一片圆形的铜片，显然是经过人工打磨锻造的。

　　我好奇地把铜片捡了起来，正想细看，一声大喝突然从背后传来：“你是什么人？怎么在这里！？”

　　我吓了一条的同时，下意识地把铜片塞进怀里，这才转身，看到一个彪形大汉怒目圆睁地看着我，手掌按在自己腰间的佩刀上。我急忙装出一幅胆小怕事的模样，低头哈腰地回答：“小人不是有意的！小人是新来的马厩帮工，想回客院去，不小心走错了路。敢问大爷，这里是什么地方啊？”

　　大汉手一挥：“这里是什么地方你管不着！去去去！客院在前面出去左转，赶紧走！”

　　“是！是！小人这就走！这就走！”

　　我急忙一溜小跑地离开那个神秘的小院，听到那个大汉在身后嘀咕“不过是去拉了泡屎”。摸了摸怀里的铜片还在，我再不敢闲晃，径直回到了客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