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归魏（上部）》司马宣夜

156、一五五、滞留（上）

　　我们留在村寨之中，当日无事。

　　经过一番休息调整，有模有样地吃上热腾腾的饭菜，我疲惫的神经得到安抚，心理上放松了很多。回想起昨天晚上的逃跑经过，不免也有几分后怕。万一在山里出点岔子，走错了路，或者崴了脚受了伤，都会非常麻烦。所幸我们平安无事，还顺利有了落脚点，确实运气不错。倘若不是刘权多嘴说了不该说的话，我现在应该高枕无忧，没什么可操心的。

　　但他最后漏出来那句话，虽然我当场做了掩饰，始终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心头的阴霾隐隐约约，犹如笼罩了一层轻烟般的薄纱。早知道他会说错话，当时不带他一起去就好了。他说完了像没事人一样，害我在这里揣测来揣测去，烦恼不已。

　　所以我决定能早点走就早点走。当天我们清点了一下身边的行李，发现我们在建业得到的那匹蜀锦置办的行李，已经用去了大约一半左右。而逃走时为了方便，也因为来不及仔细收拾，有些东西留在山越村子里了，没有带出来——比如我们三个人的替换衣服。剩下的财物不多，能不能撑到洛阳，谁也没有把握。但我看陈庆的表情，显然是觉得远远不够。

　　这就有点尴尬了。我没想到盘缠会用得这么快，当然也有一部分不是用掉了，而是丢掉的。那匹蜀锦我本来还以为足够撑到我们回洛阳。这下盘缠不够，也不知能走多远。我想来想去，想出了两个解决办法，一个是在余家尽量吃喝，把肚子填饱，要是能带几个馒头就带几个馒头走。另外一个办法是在辞行的时候，厚着脸皮问他们要三套旧衣服，路上做个替换。哪怕是旧衣服，只要洗干净能穿就行，至少能省下制装费。

　　真是时事造英雄。我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精打细算到这个地步，用流浪和乞讨的思维来计划衣食住行的事。我穿越之前也从没想过自己这么能“吃苦”，不仅能忍受吃不饱饭、风餐露宿的辛苦，还能忍受穿别人的破旧衣服，忍耐几天甚至十几天不洗澡，更别说还要靠两只脚跋山涉水。这还不提时不时会遇到的各种危险。我觉得这趟“游历”真是太充实、太丰富了，甚至远远超出自己的预期。我在二十一世纪便利的生活条件下养出来“娇生惯养”的毛病，已经一点一点被消磨掉了，“底线”一步一步跌穿。事到如今只要不是让我去掏粪坑钻猪圈，我好像没什么接受不了的。

　　所以第二天，我很坦然地去跟余老爷辞行，堂而皇之地提出希望能给我们几件旧衣服。余老爷欣然同意，却提出希望我们多留几天，不要急着走。

　　“实不相瞒，根据我们派出去的探子回报，这几日山贼蠢蠢欲动，似乎有所企图。你们若是赶在这个时候出发，老夫担心会遇上贼盗，遭遇不测。不如在此暂避几日，待贼盗平息下来，再走不迟。”

　　“这个……”我十分迟疑，“可是山贼行动，难以预料，更非一时半刻能够平息。我等归心似箭，身上盘缠也所剩不多，不敢在贵宝地滞留啊。”

　　“哎，盘缠有何难处？村寨乡里，老幼妇孺不在少数，一向缺乏青壮年。三位若是愿意帮工，老夫自会付给三位相应的酬劳，何愁没有盘缠衣物？赵兄弟意下如何？”

　　“但盗贼一事……”

　　“贼盗之事，向来是我余家坞堡的心腹之患。我等与盗匪对峙多年，也算小有心得。他们出山劫掠，往往有迹可寻，两次出动之间，通常间隔半月有余。你们只消等到两次匪患间歇之际出发，便可避开危险。”

　　我听了总觉得将信将疑。我不太相信所谓山贼行动有规律的说法，再说奚英的部族本来就不是山贼，并非以此为业，更不会有什么行动规律。不过这位余老爷话里话外，倒像是刻意要挽留我们，难免让我怀疑他别有用心。难不成，昨天刘权的话真的让他留了心，对我们和山越的关系起了疑？

　　我又道：“小人等在江南讨生活，曾经遇上过水贼，往往劫财又害命。若是遇上了，一船的伙计船工，通常一个不留，侥幸逃脱几个已经是天大的幸运，钱财货物更是劫掠一空。早年天下混乱之际，水贼极为猖獗。近来江东日渐巩固，官府也经常讨伐水贼，为百姓除害，保地方平安。不知此处山贼，是否也是这般凶恶？此地官府，难道就没有什么作为吗？”

　　“官府自然也是有作为的。”余老爷道，“只是本村地处偏远，又处在郡县交界之处，官家难免力所不及。我们作为乡里大族，不忍见百姓饱受贼寇之苦，这才挺身而出。”

　　“余老爷义举，令人敬佩。”我吹捧了一下，又问，“不知本地归属何处官府管辖？”

　　“本地玉溪乡余家村，属于丹阳郡秣陵县治下。本郡地处战略要冲，一向战事频仍，郡内又屡屡有贼盗兴起作乱。官府力量有限，难以面面俱到。”

　　我“哦”了一声，表面看似平静，内心却大吃一惊。还在丹阳郡内打转吗？看来真的走错了！我本来以为我们早就出了丹阳郡，应该是往广陵方向走的，没想到走偏了。我就说，要是方向正确，我们应该已经进入魏国领土了，走来走去却一直在吴国境内打转，真是郁闷死了。虽说刘权劝解我说不能把走错路的责任都推给陈庆，骤然发现出了这么大的偏差，我还是有些回不过神来。

　　最终我还是顺应余老爷的意愿，同意多住几天，并请他帮我们三个安排合适的工作。在他的盛情挽留下，我也不好执意要走。这毕竟是他的地盘，他的村寨。他现在即便对我们别有居心，至少表面上还是客气的，若是我执意要走惹恼了他，撕破脸皮来硬的，吃亏的还是我们。出于这样的考虑，我不敢过于强硬。

　　余老爷显得很高兴，当即叫管家过来帮我们安排工作，并叫我们继续住在他家里，饮食起居一应供给，与他家的部曲相同。他又问我们会不会武艺，有没有打过仗。我不敢出头，就说不会，他显得有点失望。看他的种种表现安排，我又猜测他会不会只是缺人手，想要招募部曲，这才想把我们留下。猜测无从印证。但无论如何，我既不愿意当他的部曲，也不想留在他家帮工，只是权宜之计，不得不这么做罢了。

　　对于我的决定，刘权一如既往地没有什么意见，陈庆则表示担忧。他担心我们落入对方的圈套，难以脱身。其实我何尝不是这样担忧的？我也是左右为难。但事已至此，我只能嘱咐他小心行事，如果发现任何端倪，一定要马上告诉我。陈庆点头应允。

　　但我心中的阴霾始终挥之不去。我隐隐约约有种预感，我们恐怕要在这个余家坞堡呆上一段时间了，不会那么轻易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