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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一五四、余家坞堡 ...

  •   夜色浓重,山雾缭绕,水汽凝聚在人的皮肤上,凝成细小的露珠,山风一吹凉飕飕的。山中的夜晚并不平静,夜鸟振翅,夜號飞翔,虫豸之声此消彼长。在山里走夜路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明明看起来静谧安宁,实则黑暗之中不知有多少东西隐藏着、活动着。我们在逃亡路上,本来就是提心吊胆,草木皆兵,有时一只山鼠蹿过,都能把我们吓一跳,我们的过度反应再反过来把山鼠吓得没命奔逃。一路上脚高脚低在山林中逃窜,几乎全都是这样的插曲。

      从茅屋出来之后,我带头,刘权在中间,陈庆殿后,我们悄无声息地溜出村落聚集的山坳,钻进山林之中,大致上以附近的溪流走向作为方向指示。我之前猜测,我们被奚英和她的部下发现的地方,实际上距离村落的位置并不遥远。我的想法是必须在被发现之前尽可能远离村落,最好能找到那个余家坞堡。时间差就是我们成败的关键。一旦被发现,以山越对附近的了解和他们惊人的丛林活动能力,我们很难在山林中躲过他们的搜寻。他们和那个余家坞堡有仇隙,如果我们能够进入坞堡,他们一定会放弃追踪我们。虽然我不愿和东吴境内的地方势力打交道,但为了避开山越,不得不这么做了。

      值得庆幸的是,我们运气不错,我下了一番苦功做的准备工作也没有令我自己失望。靠着这些天来的观察学习,加上选择了正确的参照物,我总算没有在夜晚的山林中迷失方向。我们三个没命地在树林中跑了大半夜,天将破晓的时候,终于沿着溪流走出山谷。余家坞堡就在山外大约十里的地方。

      我们筋疲力尽,每个人都是一幅只剩一口气的模样。在林子里钻来钻去跑了一夜,虽然没有打斗搏命,心理上的负担却丝毫不亚于一场生死逃亡。我尤其紧张,不禁担心被发现、被追赶,更担心的是自己带错了路,把大家带进死胡同。因而当我看到余家坞堡的围墙出现在微微晨曦之中,整个人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膝盖一软就要跪在地上。跟在我身后的刘权急忙扶住我,陈庆也赶上来问我怎么了。我摆摆手,告诉他们我没事,只是太紧张了。

      “余家坞堡,终究还是绕不过去。没时间休息了,咱们赶紧过去投奔吧。记住,不要透露我们曾经与山越接触的事!”

      我之所以这样叮嘱他们,是因为我并不想被卷进当地人与山越之间的纠葛中去。我是不知道这个坞堡的人与奚英他们的部族之间有什么恩怨,但他们一定有矛盾。我既不想帮任何一方,也不想给自己的北归之路再平添波折了。我只想安安静静地休息几天,顺顺利利地出发北上。如果被当地人知道我们曾经到去过山越的村子,谁知道又会出什么幺蛾子呢!

      东汉末期形成的地方坞堡,并不像后来福建、江西那些地方的土楼一样,形如坚固完整的军事堡垒。我听星寰跟我科普过,在汉末乱世揭幕之前,一些地方大族就开始慢慢以自家为中心,形成了集生活生产和集体防御为一身的坞堡村寨。面对日趋腐败的政治和变故频生的局势,地方大族这一举措的初衷是为了保护自己家族的人身和财产安全,村人百姓也希望得到庇佑,自发地产生依附心理,于是坞堡村寨的势力慢慢扩大,有的地方甚至整个村子都会联合起来,形成一村一寨的局面。这个余家坞堡正是这种情况。

      我们的投宿并没有遇到障碍,很顺利地被接纳进入村中。守门的家兵大概是看我们三个完全是落魄旅人的打扮,没有怀疑什么,随便问了几句就算是询问过了。放我们进村之后,就有专人接待,领着我们来到村中最为高大气派的一户人家,把我们安顿在偏院中休息。

      进来之后一路走来才看清,这个余家坞堡号称“堡”,实际上就是用围墙圈起来的一个村子。围墙修得类似防御工事,有人站岗放哨,瞭望防守,但并不像真正的城墙那么坚固和正规,经不住正规军队的攻打。要说起来,防御的规模和强度,类似于我在许都郊外见过的屯田营。坞堡中有一条宽敞笔直的路,应该是主干道,从大门一直通到这户大宅院。宅院的正门颇为气派,院子竭力向两边延伸出去,看起来是非常庞大的一户人家。建筑风格与北方的大户不同,白墙黑瓦,带有一种小清新的美感,村中没有一户建筑比得上。即便不问,这宅院的规模也能让人一眼看出是这坞堡的核心——余家。

      安顿客人的虽然是偏院,也比我们路上住过的任何一户旅店好上十倍。不仅屋内干净整洁,还有仆人送来热水和米粥,招待十分尽心,足见主人的大方。我们三人又累又饿,身心俱疲,热水和热粥的抚慰可谓雪中送炭。我们诚恳地倒了谢,安顿下来之后填饱肚子,关上房门倒头就睡。

      一口气睡到晌午,陈庆推醒了还在睡梦中的我,说这家的主人请我们过去见面叙话。我当即抖擞精神振作起来,叫醒还在睡的刘权,跟着前来请我们的家仆,一起来到前院。

      一进门就见堂上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大约六十多岁、头发花白的老者,穿着褐色暗纹的长袍,戴着一顶乡绅时常佩戴的高帽。我猜他就是仆人们口中的“余公”。另外一个人看年龄应该是老者的儿子,大约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乡绅,穿着青色长袍,头戴葛巾,蓄着长髯。我当即对两人行礼叩拜。

      “小人等见过余家二公!多谢二公出手于艰难之时,襄助于困顿之际。我等无以为报,唯有诚心拜谢!”

      余公呵呵笑了几声,余老爷开口道:“几位不必多礼。我余家作为一方大族,自然有义务帮助过往客商,庇护同乡百姓。不知几位从何处来?途径本地,要去往何处?”

      这种问题是必问的,我早已做好准备,便自我介绍一番,把我们遭遇翻船事故的经历重新说了一遍,只是略去了我们遇到奚英的部族、还进到他们村中的部分。两位余家的大人物听到的,只是一段不幸客商赔了全部身家、艰难返回故里的悲惨故事。

      两人听后果然唏嘘不已。余公对我们道:“出门经商,福祸无常,又逢如此乱世,你们的遭遇真是令人同情。若不嫌弃,不妨在村中多留几日。本村虽然偏僻,只要留在村中,还是安全无虞的。”

      “多谢余公盛情。我等虽然厚颜,也不敢一直赖着不走。只求收留我等三五日,聊作休息,已然感激不尽!”

      余老爷接道:“不必客气。家父既然如此说了,几位只管住下。我父子平日里事务繁多,不便招待各位。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向管家索取即可。”

      我们再次道谢,双方你来我往地说了一些客气话,余老爷忽然问道:“还有一事想要问问几位——几位从建业过来,一路上可曾遇见贼盗?”

      “贼盗?”我一愣,“不曾遇到。怎么,这附近有贼盗出没吗?”

      “不曾遇到就好!不曾遇到就好!”

      余公摇头晃脑,连连叹气。余老爷也跟着叹一口气。

      “若是不曾遇到,三位运气着实不错。实不相瞒,村中之所以筑起围墙,招募兵勇,正是因为附近山里有一股贼盗出没,屡屡骚扰村寨,抢夺财物,杀戮村人。抢劫杀害过往客商之事,也是时有发生。村人恐慌,商旅惊惧,一方安宁不复存在,我余家才不得不担此重任,联合邻里,安身自保。”

      我听了心中疑惑,忍不住轻轻蹙眉。他们这说的是谁啊?是奚英他们的山越部族吗?还是附近山里另外有一股聚众抢劫的山贼?还没等我想好如何应答,刘权已经脱口而出:“不对啊!他们不是这样的人吧?”

      我到了嘴边的一句骂人话险些脱口而出。这个笨蛋!他做出这种事我一点都不意外,但他做出的事还是太让人伤脑筋了。这句话一说出来,不是摆明了告诉两位老余先生,我们认识他们说的那伙“山贼”吗?

      我立刻大声说:“确实不是!咱们遇见的那几个人,肯定不是余老爷说的山贼嘛!既然能杀人放火打家劫舍,定然不是三五个人办得到的,刘权你想什么呢!”

      刘权被我一堵,大概反应过来了,噤声不语。堂上两位余老爷面面相觑,都是惊疑不定的表情。我连忙又对他们解释道:“我们先前迷路,不小心走到山里去了,遇到几个打柴的猎户。多亏了他们指点道路,我们才掉转方向走出来,投奔到此。我这兄弟少见多怪,再说我们也没在山里遇见别的人,误把好人当作贼了,实在对不起人家一番好心指路!”

      “猎户?”余老爷迟疑道,“你们在山里遇到过猎户?是跟咱们一样的打扮么?”

      “是啊!当然是一样的打扮!”

      他“哦”了一声,脸上仍有几分犹疑。余公对我们道:“确实运气好啊!运气好!咱们这附近山里的贼盗,可不是普通山贼呢!他们是山越!向来不听从官府命令,也不跟我们汉人来往。官府即便有心招抚,他们也拒不听从,自恃武力与官府抗衡,祸害一方。你们若是遇上他们,轻则被抢走全部财物,不走运的当场杀了,也不是不可能。还好你们没有继续往山里走,真是天大的运气呢!”

      这下不光是刘权想要质疑,连我也听得呆了。这位余老大爷说的“山越”,和我认识的、接触的那帮“山越”,真的是同一伙吗?我不觉得他们是如此凶暴蛮横的部族啊!尽管他们确实有不讲道理的地方,比如说硬要把我们扣留下来不许走,但要说他们杀人越货、袭击邻近的汉人村落,我还是觉得难以置信的。就像刘权说的,他们不像是那种人。

      但我毕竟比刘权的自制力要好得多,不动声色地把这个话题敷衍过去,草草结束了谈话。回到我们落脚的偏院,送走仆人,我一关上门就迫不及待地训斥刘权。

      “你刚才差点闯祸知道吗!?真是,早叮嘱了不能透露我们跟他们有过接触!”

      刘权自知理亏,讷讷地说:“你莫生气啊、悦之,是我的错。我一听到他们说奚英姑娘是杀人放火的强盗,就忍不住想替她辩驳……”

      我叹了口气,白了他一眼,也不想再责备他什么。陈庆担忧地说:“还好公子随机应变。公子觉得他们会相信公子的说辞吗?”

      “我没什么把握。”我老实说出自己的直觉,“我觉得余公可能不会多想,余老爷就很难说了。他毕竟是一方豪族的当家人,不会那么好糊弄。”

      “那咱们怎么办?”

      我想了想:“也没什么别的办法,只有早点走了。咱们休息一下看看情况,待个一两天就走吧,免得夜长梦多。”

      陈庆点头应允。刘权沉默半晌,忽然问道:“余老爷为什么要说奚英姑娘他们是山贼呢?他们只是住在山里,并不是山贼吧?”

      我看了他一眼:“在奚英姑娘他们看来,余老爷他们同样不是什么好人吧?这就是地方冲突,咱们这种外人是没有立场插嘴评说的,还是离远一点,不要被卷进去才好。”

      刘权低着头,再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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