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番外1·只闻新人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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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停在邺城旧府前时，已是黄初二年正月初十日，未时刚过。
年轻的武德侯下了车，不理会前来迎接的婢女仆人一路上的跪拜行礼，脚步匆匆来到后堂。两个略年长的婢女躬身对他行礼，他的步伐才略略慢了下来。
“奴婢拜见武德侯。夫人正在屋内相待，侯爷请随奴婢入内。”
他轻轻点头，问道：“母、母亲身体可、可好？”
“夫人这几日精神不错。知道侯爷今日赶来，一早便盼着了。”
他听了，心中有些宽慰，也有些酸涩。所有的兄弟姐妹、夫人侍妾都跟着登基的父皇搬去了洛阳新宫，唯有他的母亲，因为“身体柔弱恐不服水土”，被父亲留在洛阳“休养调理”。自己本也想留下陪伴在母亲身边，却被父皇严词拒绝。无奈，只得跟随众人一道迁去洛阳，将体弱多病的母亲孤零零地留在邺城过年，形同被打入冷宫。
入得堂内，沁人心脾的幽香传来，仍是一如既往熟悉的香气。母亲坐在堂上，一身水色华服，盛装打扮，远远看上似乎光彩照人，丝毫不减昔日的貌美无双。他的母亲终究是世所罕见的绝色，即便年华老去，装扮起来仍是那样美丽雍容，能够令任何男子拜服在她裙下。
只可惜，不忍细看。
他恭敬上前，伏在母亲面前行礼。
“孩儿拜、拜见母亲。恭祝……恭祝母亲身体康、康健、新春……祥和。来得迟了，累、累母亲久等……”
“快起来吧，叡儿。从洛阳赶过来，一路上真是辛苦你了。”
“前来、来拜见母亲，孩儿不、不觉得辛苦。”
“过来近前，让我好好看看你。你这孩子，怎么看似又清减了？在洛阳不曾好好吃饭么？身边也没个人照顾你……”
母亲叹息着，捧着他的脸仔细端详，疲惫的眼眸中流露出心疼和挂念。他看着阔别多日的母亲。母亲更瘦了，也更憔悴了。脸上岁月的痕迹用厚厚的脂粉拼命掩盖，露出几分遮掩不住的力不从心。被独自留在邺城宫中，独自一人度过这个新年，怎样也不可能好好调养吧？不必细问，病情自然是又加重几分的。只是他若果真问了，母亲也不会据实相告吧。
“母亲不、不必挂心，孩儿……一切都好，只是不、不太习惯独自、独自居住罢、罢了。”
母亲轻叹一口气：“你这口吃的毛病，先前不是已经好了？为何又犯？我听着，竟似比去洛阳之前，更为严重几分？”
他满心惭愧低下了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重又犯了这毛病。自从那人走后，不知从哪一天开始，不知不觉地，自己便又故态重萌，总也管不住口齿舌头，几经努力也无济于事。恼怒惭愧之余，他索性放弃努力，随它去了。
母亲见他不答，又叹一口气，轻声道：“罢了，我也不是要责怪你。若真要责怪，是该责怪我啊。是我这个做母亲的不争气，连累你如此辛苦。”
“母亲……”
“你累了吧？我已叫人备下羹汤，先喝一碗吧。”
母亲别过话题，随即吩咐婢女，叫人送上羹汤。红豆熬制，点缀以莲子百合，再撒上新鲜的梅花，香甜四溢，小时候母亲尝尝亲手做给他吃。只是如今母亲长年抱病，下厨的事已经不能亲力亲为。
“趁热尝尝看。今年天气冷，梅花开得格外旺盛呢。”
“多谢、谢母亲费心。”
他接过来道了谢，开始慢慢吃起来。母亲微笑着问道：“好吃么？”
他点了点头。母亲脸上的微笑绽放开来，宠溺地看着他，看着他将整碗羹汤吃完，又接过婢女端来的茶水漱了口，复又行礼道谢。一躬身的时候，挂在腰上的香囊忽然间断了绳子，掉在了地板上。母子二人不约而同发出了轻轻的一声惊呼。
“你还挂着这个香囊么，叡儿？这是去岁的旧物了。”
“嗯……是母亲亲、亲手为孩儿缝制，不、不想丢弃……”
“是么……”
母亲柔声叹息，纤细的手指拾起那枚香囊，凝视良久。
“我记得……这香囊当时缝制了两个，另外一个赠给了夏侯公子。本是为你高兴，没想到叔权公子在愍侯去世后却一病不起，如今也不知好些了没？”
他心里隐隐抽痛，默不作声。母亲又道：“听说病得十分严重，一直闭门谢客。你可有前去探望过？”
“不、不曾。”他想了想，补充道：“即、即便去了，也见不到面，因、因此不曾前去相见。”
“既然如此，也没办法。但愿叔权公子早日康复。你身边没个靠得住的人，我实在放心不下。如今你在洛阳也有自己的府邸，出入都比从前方便，平时也该结交些朋友。宗亲当中虽然也有不少品行端正之人值得交往，但也不能只跟宗亲来往。”
“孩、孩儿知道。”
“这香囊早已旧了，不要也罢，过些时日我再缝一个给你便是。”
母亲说着将香囊还给了他。他接过来握在手里，紧紧地。
母亲又跟他叙了一阵家常，便叫他先去休息一下，晚上一道用膳。他行礼之后退了出来，跟着婢女到别室歇息更衣，自始至终，手里仍然紧紧地握着那个陈旧的香囊。
那人拜见自己母亲那一日的事，现在回想，依旧近如昨日。那一日原本不想让他遇见的郭夫人，如今身在洛阳新宫，封为贵嫔，俨然已成正宫女主。父皇对她，只差一个皇后的名分。而这名分，本该属于在这孤寂的邺城宫中被独自遗忘的母亲。
自始至终，母亲没有提过父皇一句。母亲心中并非没有父皇，只是问不出口。问了出来，母子尴尬，又是何必？可他记得从前分明不是这般。从前父皇对母亲不是这般冷漠疏离，弃若敝履。从前英武的父亲和美丽的母亲并肩而行，是年幼的他眼中最美的风景。
现如今恩宠不再，情爱如烟。父皇英武依旧，身边的佳人却已不是往日面孔。曾经万千宠爱、貌若天仙的母亲也只能在这渐渐冷却的宫殿之中形只影单。英雄尚未老去，美人却已迟暮。这世间有什么情爱是能天长地久的？只怕是没有吧？这手中另一个香囊的主人，再回来时心境如何，又有谁人知道？
待君归。
待君归来又如何？人心本就善变呵！天宽地广，一别经年，谁能确保那人仍是初心？
心里一阵抽痛。
即便如此……
即便如此，仍是盼你早日归来啊，叔权……
黄初二年六月，魏文帝曹丕与文昭甄皇后最后一次相见于邺城。帝后密谈，众人不得知，帝大怒而去。数日后，遣使赐死，葬于邺城。
作者有话说第137章 番外1·只闻新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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