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归魏（上部）》司马宣夜

128、一二八、涟漪

　　刘权的乔迁之喜选在了一个天气很好的日子，热热闹闹地从住了半年的王宫搬进准备就绪的新家，给人心不稳的朝廷带来一丝喜庆的气氛，多少缓解了一下各方面的情绪。大家都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格外踊跃地前来参加刘大公子的乔迁宴，倒让刘权忙了个措手不及。

　　我到得比较晚。到场的时候，宴会已经开始，刘权也手忙脚乱，跟在简雍身边团团转，压根就没注意到我。我本来没打算在宴会上露面，是赵云委托我以他的名义送上贺礼，我才抽空过来。见刘权不方便说话，我把礼物交给管家收下，登记了姓名，完成任务后便打算离开，一转身却碰到了薛礼。

　　我也有段时间没有见过薛礼了。我最近的生活，似乎跟关家渐行渐远。多亏还有银屏隔三差五来找我，维持着彼此的联系。跟薛礼还有关兴，都是许久未见，顿感亲切无比。

　　“薛大人怎么一个人来的？关兴大人没有同来么？”

　　我拉着薛礼到一旁叙旧，他也十分乐意的样子。多日不见，薛礼一点都没变，淡淡地笑了笑。

　　“这个场合，大人怕是不方便来。我来了便足够。你不也一样？赵云将军也没有亲自前来吧？”

　　“说的也是呢。”我笑着，与薛礼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近来不常见面，听闻你值守西门，诸般事务都打理得井井有条，赵云将军对你评价不错。看来是已经习惯了吧？”薛礼温和地询问。

　　我急忙谦让：“薛大人过奖。值守城门责任重大，我唯有每日提心吊胆处理公务，生怕出一点纰漏，辜负赵云将军信任。”

　　“呵，你这不是做得很好？关兴大人眼光的确不错。”

　　“多亏了关兴大人的赏识提拔，赵乐没齿难忘。”

　　对我的表忠心，薛礼不置可否地轻轻点了下头。我随即询问了关兴的近况，得知他受军师中郎将诸葛亮所托，秘密前往上庸查探情况，昨天刚刚回来。我颇感意外，急忙追问：“关兴大人刚从上庸回来？薛大人可有同去？有什么收获没有？”

　　“我自然同去。毕竟上庸一带，我也算有几分熟悉。”薛礼说完这句，刻意压低声音，又道：“至于收获，不能说没有。上庸现在已经全部被魏军占领，城门盘查严密，我们很难混进城去。我们打听了一番，获得一些情报，关兴大人已经悉数向军师禀报了。这一次，无论如何，也定要追究刘封的责任！”

　　我义愤填膺地点头：“没错！上次关羽将军的事，也许还能找到推诿的借口，这次是他自己把城池丢掉的，可再没什么好说的了！新账旧账，一起清算！”

　　薛礼看着我道：“嗯，军师也正有此意。悦之，其实我今日在这里遇到你，也是刚好。若是没有凑巧相遇，我本也是要去寻你的。”

　　“哦？大人找我，不知何事？”

　　“并不是我寻你有事，我是奉军师之命来找你的。军师打算让你我与刘封当面对质上庸之事，不知你可愿意？”

　　我愣了一下：“当面对质？为什么要……”

　　“这件事没有证据，刘封并不承认当时对我们有谋害之意。本来军师想请刘权公子也出面，不过汉中王殿下认为不妥，只得作罢。银屏小姐也不方便当面对质，就只有你我是合适人选。你意下如何？”

　　“他怎么能不承认？”我怒道，“咱们那一趟死了好几个人呢！就连你我也差点送命！他都落到这个地步了，还颠倒黑白随口胡说啊？”

　　“那你的意思呢？”

　　“我当然愿意！”我斩钉截铁地回答，“请转告军师，赵乐愿意与刘封当面对质！”

　　薛礼欣慰地点点头：“如此，我先谢过你了，悦之！”

　　“大人何必言谢？我对刘封，也是一肚子的不满。再说当面对质，说的都是实话，又不是要诬陷他，大人说是吧？”

　　薛礼“嗯”了一声，又告诉我说他会把我的回答转告给诸葛亮，等定下时间后会通知我。不过他说，这件事是目前优先处理的事务，叫我这几天尽量不要离开成都。我满口答应，心中充满了跃跃欲试的兴奋。终于有机会报复刘封了！上庸城的事，这次可得好好算算账！

　　等等，我什么时候也变成了报复心这么重的人吗？我为自己的兴奋情绪感到些许迟疑。这么强的报复心，都不像我自己了，这样好吗？可是回想当时的情形，我们确实差点被刘封悄无声息地处理掉，我总不能像个圣母一样毫无怨言吧？再说对质又不是诬陷，把真实情况说出来不也是做下属的义务吗？

　　心里纠结一番，反应自然也慢了下来，薛礼便问我在想什么。我刚说了句“没什么”，刘权的声音忽然传来，一边叫我跟薛礼的名字一边小步跑过来。我跟薛礼当即停止谈话，一齐向他行礼。他摆了摆手叫我们不要多礼。

　　“悦之、薛大人，你们两个就不要行礼了，你们是最知道我的了！嘿嘿！”

　　薛礼面无表情地回答：“承蒙公子宽宏。不过臣下等人与公子身份有别。从前或许可以平起平坐，如今却是不行。”

　　刘权看着薛礼问道：“即便是私下里相见也不行吗？全靠你，我才能来到益州、找到父亲。薛大人对我恩重如山，真的没有必要如此客气啊……”

　　薛礼垂下头道：“当时薛礼不能确定公子的身份，对公子颇有无礼之处，还请公子见谅。”

　　他说得非常客气，划清界限的意思很明确，也堵上了叙旧情的口子。刘权难掩失望，泄气地说：“那好吧，我不会介意，也请你……不要这么客气了。回到成都之后便难得看到你，我还一直没有向你道过谢呢。多谢你，薛大人。若是没有你，刘权怕是不能活着回到成都。”

　　薛礼迟疑了一下，垂首回答道：“公子言重了，薛礼承受不起。今日代关兴大人前来，送上乔迁贺礼，祝愿公子从今往后，顺心如意。”

　　“……嗯，多谢你，也多谢关兴大人了。”

　　两人之间的谈话再难推进，只余下一些惆怅的涟漪，轻轻泛起在每个人的心湖之上。我不太确定薛礼如此客气是因为什么，但我知道他很明确地向刘权传达出了保持距离的信号。想想那个时候在上庸，是他最先遇到刘权的，也是他极力主张要把他带回成都的。如今真的回来了，也真的确定了刘权的身份，他却表现得像是跟他从来不曾认识一样。别说他们两个当事人，就是我在一旁看了，也觉得心里的惆怅挥之不去。

　　但又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