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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一二四、法正之死(上) ...

  •   张飞的女儿和刘备的儿子定亲这件事,着实在成都城里热闹了一阵。等完成订婚的全套礼数,正式缔结婚约,前前后后差不多闹腾了一个月。等这件事尘埃落定,宫廷里紧接着传出了另外一个消息——尚书令法正病倒了。

      法正从年初开始,身体状况似乎就一直不好,年后还病了一阵子,三月三上巳节也没见他公开露面。上回我跟银屏在城门说话的时候被他撞见,是我时隔许久之后才见他一次,当时也觉得他大病初愈,气色很差,不免让人担心。只不过我对此人深怀芥蒂,平常也不想去关心他的动向。一不留神,等我听到消息时,竟然已经病入膏肓,药石枉然了。

      法正病倒,最着急的是汉中王刘备本人。刘备似乎颇为欣赏法正,这是连史书都明确记载了的。刘备为了法正可谓尽心竭力,不仅遍访名医,就连巫师方士,也到处寻访,请来不少。然而不管是正经看医生也好,左道旁门跳大神也好,还是没有人能够治好法正的病。在成都城一天天热起来的时候,法正却在一步步走向生命的终点。

      原本法正怎么样,我并不觉得跟我有任何关系。我一直就不喜欢这个人。听说他病入膏肓命不久矣,我虽不至于到拍手称快的地步,心里说不高兴也是假的。想到他要是不在了,以后我就少了一个需要提防的对象,也少了个暗中盯着自己的人,心里怎么能不轻松?不过终究生命可贵,出于人道主义,我也为他不久于人世感到些许遗憾。然而这天傍晚,我刚结束工作准备回家,刘权突然来了。

      他是坐着马车来的,独自一人,只有一个车夫帮他驾车,等在城门旁,显然是专门来找我的。我很诧异他的出现,又是在这么一个时间。城门关闭意味着夜幕降临,一个时辰后便会开始宵禁,正是忙着回家的时间。刘权在这个时候特意跑来找我,我猜不出来是为了什么事,便直接问他。他却拉着我上车,连说几句“上车再说!”我莫名其妙地被拉上车,他才愁眉苦脸地告诉我,说尚书令法正病危、无论如何希望能够与我见上一面。

      我大吃一惊,说是被晴天霹雳击中也毫不为过。法正病危我可以理解,大家都知道他的病已经不治。但他在生命最后关头指名道姓要见我是怎么回事?除了相互讨厌之外,我跟他一点都不熟啊!

      然而刘权反复向我确认,说他确实没有听错法正的要求,他来接我也是法正亲自指示的。我已经上了马车,总不至于跳车逃跑。再说我心里也不是不好奇,这个讨厌我而我也讨厌的人,在临死之前到底想叫我去干什么。

      马车的速度很快,隐约透露出一股急切的心情。到了法□□上也没有停滞,直接驶进了院子才停下来。我跟着刘权下车,早有不认识的管家仆人上前迎接,刘权直接问一个看似管家的人:“法正大人还好么?”

      管家匆匆行礼:“回禀公子,大人一直在等着公子回来,吩咐公子一到,马上带您去见。”

      两人的对话也是急匆匆的,无形的焦虑弥漫在整座府邸之中。看来法正确实快不行了。刘权听了管家的回答,扭头看向我,我点了点头。此时此地,我的心境已经发生了变化。这些人的焦虑不像是装出来的。面对一个垂死之人,即便他叫我来的目的是打我一下骂我一顿,我也不会有什么怨言。再说他是法正法孝直,叫我来应该是真的有事,不会如此无聊。

      我跟着刘权,被管家引领,脚步匆匆地穿过前院,来到后宅卧房。卧房内灯火昏暗,法正的病榻旁只有一个侍妾伺候。管家让那名侍妾退下,引着刘权和我来到榻前。借着昏暗的灯光,我看到法正躺在榻上,形容枯槁,神色衰败,像是老了十岁。听到管家的通报和刘权的声音,他缓缓张开眼帘,第一眼却与我四目相对,狠狠地看了我一眼。那一瞬间我还以为他没有生病,但他的眼神随即便暗淡下去,充满了有心无力的病容。

      我跪下行礼:“巡营司马赵乐,叩见尚书令大人。”

      他轻笑两声,有气无力道:“来了?我就知道你会来……”

      “……大人召见,怎敢不来。”

      “呵!别说这些废话了。我快要死了,你即便不来,我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大人别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刘权在一旁哽咽道,“大人会好起来的!”

      看得出刘权是真的为法正伤心难过。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法正眼中也流露出一丝黯然,满怀遗憾地看着垂泪的刘权,轻叹了一口气。

      “管家,你带刘大公子先去歇息一下吧。”

      我愣了一下。这意思,他竟然是想单独跟我谈谈?还真是破天荒头一遭!我原本已经定格在“探望病人”这一模式的心绪再度紧绷起来。刘权虽然有点不舍得离开法正身边,对于我们要单独谈这件事倒是没有任何抵触,乖乖地跟着管家走了。我目送他的背影离开房间,又看到管家亲手把房门关上,留下我跟法正面对面单独相处,一时间有点摸不着头脑。难道他们这么放心我跟法正单独相处吗?没有人担心我会对他不利?

      等我把视线从门口重新挪回来,发现法正已经强撑着身体坐了起来。我稍有迟疑,还是凑上前去试图帮忙。法正冲着我摆了摆手,拒绝了。

      “不必了。我虽说命不久矣,这点力气还是有的。让你来扶我一把,于你于我,都未免尴尬,就不必了吧。”

      我心里当然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没有法正这么直接。我端正了坐姿,问道:“大人身体不适,还是长话短说。大人特意叫小人过来,又遣走刘公子和管家,想必一定有要紧的事单独跟小人说。不知大人所为何事?”

      “呵!”他轻笑一声,“我叫你来,你心里定然感到不解吧?你我之间,自从初见,便有几分不自在,想必你并非毫无感觉。”

      我只笑笑,不说话。法正忽然甩给我一个问句:“你可知道为什么?”

      我摇头:“也许是因为小人粗鄙,入不了大人的法眼吧。”

      法正哈哈大笑:“有意思啊有意思!你还真是会说话!你啊,到底是什么人?”

      我一愣,答道:“小人琅琊赵乐,一介游侠而已。”

      “呵!别糊弄人了!你还不知道你最大的败笔,就是不该自称琅琊出身?”

      我愕然地看着法正。我万万没有想到他的切入点竟然是我的身份。我入蜀已经超过半年,连我自己都习惯了我给“赵乐”打造的这个身份,我也理所当然地认为周围的人都已接受。怎么在这个时候,这件事竟然还会被提起呢?

      “大人您在……说什么……”

      我一开口就露了怯,声音带着明显的底气不足。看到法正脸上露出的嘲讽笑容,我干脆放弃抵抗,不再试图强行狡辩了。

      “大人为何这样说?大人认为我若不是赵乐,又是什么人呢?”

      “我不知道。”他给了我一个很气人也很意外的回答,“不过,我不知道并不代表别人也不知道。而我确定的是——你绝不是一介游侠的布衣平民!你的言谈举止,思虑谋划,根本就不像一个自幼失去双亲、四处流浪的游侠,你自己没有发现么?”

      我垂下头:“大人过奖,小人的确只是个布衣平民罢了,没有什么思虑谋划可言。”

      “无妨,我也无意追问你的真实身份。我这么说,只是想提醒你,不要以为自己的伪装天衣无缝,不会有人追究。你从一开始就深得关羽父子信任,初来乍到便能得到当面引荐给汉中王的机会,你以为主公身边的有心之人,会全盘接受你的一面之词,而不做任何调查么?何况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自称琅琊出身,恰恰与他一样啊!”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大人是说……诸葛军师?大人的意思是诸葛军师对我的事……”

      法正不屑地看了我一眼,冷哼一声:“孔明那人,做事向来滴水不漏。关兴太看重你,反而让你引起了他的注意。出于各种因素考量,他都不会不做些调查。至于他有没有查出什么来,我也不得而知就是了。”

      我的心愈发沉了下去,感觉内心一片冰凉。我琢磨着法正的话的可信度。诸葛亮真的怀疑我的身份吗?他真的会派人去调查我的来历吗?可他能调查出什么来呢?“赵乐”这个人的整个人生轨迹都是虚构的,但在这种乱世,查不出一个无名小卒的详细履历也不是什么很奇怪的事吧?难不成他还能查出我是夏侯称吗?即便他是名满天下的诸葛卧龙,总不会真的摆个八卦算出我的身份来吧?

      “你也不用太担心。孔明到现在为止都没说什么,还特意把你安排在赵云手下,说明他暂时还没查出什么来。赵云那种个性,很符合孔明的期待,他对赵云还是很放心的。只不过你也不要以为自己可以高枕无忧。终究是你把刘权带回来的,孔明不会不介意这件事。”

      我不解:“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诸葛军师为什么会介意我把刘权带回来的事?”

      法正哼了一声:“你以为若不是我出手,刘权真能活着回到成都?”

      我一时激动差点跳起来:“我听刘权说是你救了他!?派人掳走他、射伤我、杀掉我们两个人的那批黑衣人,真的不是你自导自演的戏?”

      “我没那么无聊。”法正白了我一眼,“你仔细想想,引导你把事情算在我头上的人,到底是谁?”

      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那天晚上,赵云、诸葛亮、还有我三个人的谈话,我现在还能回想起来。特别是我当时怀着对许岩和王云之死的愤怒,信誓旦旦地表示要报仇的决心,现在还是那么清晰鲜明。刘权说我恨错了人就已经很离谱了,现在,却有一个更离谱的事实摆在我眼前吗?

      “为……为什么?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又是……为什么呢?”

      法正叹息一声:“因为刘权,的确是主公真正的长子啊!”

      “啊?这算是……”

      “宪和是一心想要立这份功劳的,一直在不遗余力地寻找他的下落。他把这事透露给我,是希望我与他联手,也是因为他这人能力有限。当然,本来我确实想借此机会,跟孔明好好争一争高下,然而我命该如此,也怨不得人。宪和其人,外强中干,没有什么真才实学,我死之后他必然无法控制局面。本来我死了也就一了百了,跟我没什么关系了。可我没想到,刘权对我,却是真心感激和依赖的……”

      我从震惊中恢复,稍微有些明白了法正的意思,他竟然是在担心刘权?担心自己死后,刘权失去了最有力的靠山,身边只有一个半吊子简雍,还有不明态度的生父刘备,应付不了复杂的局面?但他把这些事告诉我又能怎么样?我难道会比简雍更可靠?

      “大人既然知道刘权公子仰赖大人,还是应当为他好好规划一下才是。”我想把球踢出去,很官方地这样说。法正斜了我一眼,轻笑一声。

      “跟你说了这么多,就别跟我装傻了。我死之后,刘权的生死安危,你就多费点心思吧。”

      “我……我能做什么?我不过是个无名小卒,也许还受到军师的怀疑……”

      法正忽然伸出手指着我的眉心,以不容辩驳的口吻说道:“因为你,同情刘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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