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归魏（上部）》司马宣夜

122、一二二、误会

　　因为这件事的缘故，接下来一整天，我在工作岗位上都心不在焉。刘权和法正乘坐马车出城之后，银屏很快也跟我道别走了。看她调转马头往城里折返，可能是回家去了。我守在城门一天，却一直都没见刘权和法正的马车回来，不知他们是不是从别的门入城了。总之我这一整天都待在城门，加上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就连手下的小队长都开始旁敲侧击地安慰我，说有些女子高攀不起就不要为难自己之类的话，搞得我更加心烦意乱。

　　我很肯定自己对银屏并没有任何男女之情。她跟曹洇的性格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以前没有喜欢上曹洇，现在也不会喜欢银屏。只是我一个人孤身在此，难免想有几个朋友，能一块玩一玩放松一下。我在蜀汉升迁太快，已经很难与王云那种普通士兵交朋友，而我目前的庶民身份又让我无法同关兴、张苞这种蜀汉国家真正的青年才俊平起平坐。银屏对我来说就像是填补了友情方面的空缺。而我对她而言，意义也十分类似。我非常确定，银屏对我也没有男女之情，更不可能是因为我而排斥简雍的提亲。

　　但我们却被法正和刘权误会了。不，应该说，法正也许能看得出来我们之间并没有那种感情，却故意让刘权误会。我很想知道他这么做用心何在，让刘权误会我们对他来说又有什么好处。想了半天，我还是觉得难以理解。法正和简雍作为站在刘权身边的两大重要人物，难道他们在婚事这件事上，意见并不统一？他们为什不自己商量好了再来提议啊！

　　晚上城门关闭，我带着一种十分烦躁的情绪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回到赵府，青儿便迎上来帮我端茶倒水、更衣洗漱，并告诉我说，赵云将军邀我一道吃晚饭。我略感意外。赵云事务繁忙，晚上回来的时间并不确定，他跟两个儿子都很少能够一起吃饭，更别说是叫上我一起。我随口问青儿：“赵将军今天有什么事找我么？”

　　青儿摇头道：“没有呀！将军就说叫大人晚上一起吃饭嘛，也没说别的。”

　　我“哦”了一声，心里却不免犯嘀咕。青儿又补了一句：“对了，将军说关兴大人也会来，叫我跟大人先说一声。”

　　“关兴大人？”我大出意外，“将军晚上要设宴么？”

　　“要说设宴也不算吧，不过也不能说不算是宴会。”青儿答道，“今日是二公子生辰。”

　　我差点跳起来：“这、这不就是第二公子的庆生宴吗？你怎么不早说？我连礼物都没准备啊！”

　　青儿掩嘴笑道：“大人要准备什么呀？咱们府上两位公子庆生，一向并不张扬，将军叫上三五好友，一道吃顿便饭，便算是庆贺了。若是有人送上贺礼，将军反而要责怪，不肯收呢。青儿又怎敢多嘴？”

　　我还是急得团团转，青儿笑嘻嘻地安慰我说不要在意，府里就是这个作风。她帮我重新梳理了头发，收拾整齐，又找出一套体面的衣服帮我换上。我对着铜镜中自己整饬一新的打扮，才稍微有些定下神来。见时辰差不多，我便带着青儿来到前厅。那边灯火通明，虽说是家常晚宴，因为有客人，也事先做了些准备。赵云穿着一身银色长袍，赵统着青色，小寿星赵广穿红色。我走进去时，父子三人正在轻声交谈，赵云脸上满是不加掩饰的笑容，是很少能够在工作场合见到的表情。

　　赵统先看到我，叫了一声“悦之哥哥！”赵云和赵广跟着转过头来。我行礼道：“属下赵乐参见将军和两位公子。听闻今日是二公子生辰，属下却未及准备礼物，实在惭愧难当。”

　　赵云轻笑道：“悦之不必在意。二子生辰，我一向为他们从简庆贺，也从不许他们接受贺礼。若你准备了，我倒要追究是谁提前告诉了你。”

　　他说话间，眼睛也看向跟在我身后的青儿，显然对她表示满意。青儿无声地行了个礼。我见他们主仆这种互动，心里才真正相信了青儿的说法，不再介意自己没有准备礼物一事。

　　赵云叫我入座，我应了一声，坐在符合自己身份的最末坐席上。赵统和赵广跑过来缠着我玩，问我今天怎么一天都不在府上，他们都找不到我。我跟他们解释说今天工作繁忙，他们又追问我忙些什么。我陪着他们玩闹了一阵，管家来通报说关兴小将军到了。

　　关兴是一个人来的，很难得竟然没有把薛礼带在身边。他穿着一身非常朴素的石青色长袍，头上的冠饰选得也十分低调。进来之后他先是与赵云相见寒暄，随后便转向了我，微笑道：“悦之，我便猜到今日会见到你。多日不见了，别来无恙？”

　　我郑重地叩头行礼：“赵乐参见关大人！久未到府上拜见，还望大人不要见怪！”

　　“无妨。我先前一直病着，你即便来了，也不一定方便相见。再说我也知道，你一直有向银屏和丞辅打听我的近况，颇为关怀。我十分感谢你的心意。”

　　关兴这几句话让我十分惭愧。自从搬出他家之后，我确实并未再去探望他，除了自己要养伤、要适应新工作新环境之外，更主要的是因为我没有登门拜访的动力。因为见了关兴我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内心深处下意识地想要逃避见面，自然也就不会付诸行动。我并不是不关心他，但以我的身份，我很难去安慰他或者关心他。如今时隔多日再次相见，他不怪罪我的“忘恩负义”，还能这样跟我说话，未免让我既感动又惭愧。

　　赵云接过话头，道：“多谢贤侄今日赏光，一起来庆祝广儿的生辰。看到贤侄身体有了起色，我也颇感欣慰。”

　　关兴又对赵云行礼：“多谢世叔关爱。自父丧以来，关兴不争气，一直缠绵病榻。家中的事，多要仰赖母亲和妹妹女流出面。幸而得到主上、军师、还有世叔诸多关怀，各方帮衬着，如今总算略有起色。关兴难以言谢，唯有尽心报国，为国家尽力！”

　　赵云点头道：“你这份心，我想主上和军师必能体察。不过今日乃是家宴，贤侄不必过于拘礼。我请来悦之同席，也是想你们两个年轻人好好叙一叙，让气氛轻松一些。悦之你也一样，今日就放松些，不用像平日里那么规规矩矩的。”

　　赵广在一旁拍手道：“太好了、太好了！安国哥哥，广儿好久没看见你了！今晚是广儿的生辰，你要陪广儿玩哦！”

　　赵统看着我道：“还有悦之哥哥也要一起！要四个人一起玩哦！”

　　赵云打趣道：“统儿，那父亲怎么办呢？你们不跟父亲玩么？”

　　赵统楞了一下，满脸为难。赵广抢先说：“不要！今晚不要练武，父亲便好好休息吧！”

　　众人一齐笑起来，宴会便在欢快轻松的气氛中开始了。

　　我确实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关兴了。上一次真正和他见面，还是在关羽的葬礼上。听银屏和薛礼说，他的身子一直没有完全养好，状态时好时坏，两个月来一直在家休养。好在汉中王也好、军师诸葛亮也好，都十分关心他，多方派遣名医，又赐下不少珍贵药材滋补调养，连诸葛亮的夫人黄月英都亲自出面为他诊治。折腾了这么长时间，总算慢慢好转。今天看到他，虽然比以前瘦了很多，但精神上确实大有改善，脸色也有几分红润。再看他在席上跟赵家兄弟有说有笑，与赵云的交谈也平和自如，感觉他终于从父亲和兄长死亡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我不免感到十分欣慰。

　　家宴的轻松氛围让大家的心情都很放松。即便没有酒，气氛也足够好。两位赵家公子更是玩得十分开心，轮番缠着关兴和我。结果不知不觉便过了宵禁的时间，关兴要回去颇有几分不方便，赵云便建议他留宿，关兴欣然同意。这下，大家更是放开了玩，直到夜深，赵家兄弟眼皮都有些睁不开了，家宴才散。赵云吩咐我帮着关兴安顿下来，自己便带着两个儿子回房去了，有意无意地留下了我跟关兴单独相处。

　　一晚上的轻松宴饮，我跟关兴之间，也不如最开始那么尴尬。我带他回到我居住的客房，本来想为他收拾一间单独的房间出来，他却说不必了，又说暂时还没睡意，叫我陪他在屋外坐一会。今晚月色好，晚风又清爽，我便吩咐青儿泡上一壶茶，品茗赏月，倒也风雅无比。

　　“真是多谢世叔今日相约。自从父兄去世，我一直恍惚如梦，想不到自己还能有如今日之欢笑。”他叹道。

　　我顺水推舟道：“其实赵云将军应当也是有意而为，希望大人重拾往日风貌吧。逝者已矣，大人还是要放眼来日，早日振作才是。”

　　“嗯，悦之所言极是。实则丞辅也这样劝我，我却总是听不进去。不知为何，今日听你这样说，似乎感触略有不同。”

　　“大约是要感谢赵将军的良苦用心，以及两位小公子的天真无邪吧。若非他们今日打开了大人的心扉，再多的相劝，大人只怕仍是听不进去的。”

　　关兴似有所感，盯着远处的静谧幽夜，慢慢品茶。我俩沉默了一阵，他忽然开口：“你今日有见过银屏吧？”

　　我楞了一下，想起今天上午那一幕，颇为不自然地回答：“呃……这个，的确今日见过小姐。大人是否听说了什么？”

　　关兴轻叹一声：“是什么事，银屏也应该跟你说过了吧？那丫头，家里就她一个女孩，我们父子兄弟都太宠她了……”

　　我听他这意思倒不像是来责备我的，便小心翼翼试探着询问：“银屏小姐来找我时，便说与大人吵了一架，负气出门。小人虽然没有这个资格，心里也不是没有疑问，不知大人究竟为何会答应此事？银屏小姐的心思，大人总不会不知……”

　　关兴沉默片刻道：“此事其实怪我。是我没有弄清楚。我以为简雍将军来找我提及此事，已是汉中王的意思，实则却并非如此。”

　　“咦？不是主上的意思么？”

　　关兴轻轻摇头：“是简雍将军自己的主意，当然，也是刘权公子的心思。刘权公子似乎是真的喜欢银屏，而汉中王也有意给刘权公子娶亲，简雍将军便想从中做这个媒人。我虽然知道银屏的心思，但想着既然主上这么说了，我也只好答应。没想到，却是我误会了……”

　　那就是说，这件事从头到尾，就只是个误会？而且看关兴的意思，他其实也并不赞同把妹妹嫁给刘权？

　　他又道：“下午诸葛军师的夫人来探望我，顺便跟母亲谈及银屏的婚事，我们这才知道昨日简雍将军的提亲，其实只是问问口风，并非成议。诸葛夫人走后，母亲便对我说，既然银屏如此不愿，不如赶紧回绝了简雍将军，免得大家误会。听说银屏去城门找你，还被尚书令和刘权公子撞见，又生出许多误会来？母亲说我们关家新丧，不宜在这个时候闹出这许多事来。我亦赞同母亲的看法。只是银屏这次又给你添了麻烦，悦之，连累你平白被人误会了。”

　　我确实感到很无语。这叫什么事？我平白无故地掺和了一通，最后跟我说这只是个误会？你们就不能先把事情弄清楚再说嘛！

　　“这个……我、我倒也没什么，是个误会就好了，也免得银屏小姐伤心。”我硬着头皮装大度，感觉自己心很累。

　　“多谢你，悦之。上一次银屏跟着你去了上庸，也多亏你一路上护着她，总算毫发无伤地回来。其实那次的事，我本来打定了主意，等你们回来之后定要好好教训她。不料你们回来时却赶上父亲的死讯，我根本无心顾及，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银屏也没有得到丝毫长进。”他叹道，“我对银屏原本就不严厉，如今只剩下我和她相互扶持，我也希望她能快快乐乐地幸福度日。”

　　我安慰道：“大人这番心意，银屏小姐也并非全然不知。只是婚姻大事，事关一生幸福，她才难免着急吧？”

　　“是啊。经过此事，我才深切感到关家门楣，如今都在我一人身上，无论如何必得振作。若我当时详细询问，大约也不会有这场误会。说实话，我关家如今不比从前，也并不想让她入宫嫁给大公子。”

　　“银屏小姐性情刚硬，若是勉强，只怕适得其反，还是要她愿意才好。”

　　“也不完全是因为这个。”关兴轻声道，话锋一转，带出另一桩讯息：“听诸葛夫人说，大公子的亲事虽然未定，主上和军师却已敲定了太子妃的人选，不日便要正式提亲下聘了。”

　　“太子妃？可是太子年纪尚轻……”刘禅今年好像才十三岁？

　　“太子妃的人选，自然与太子年纪相仿。”关兴顿了一下，道：“太子妃的内定人选乃是张飞将军的长女、兴国的妹妹，年方十二，与太子正是般配。你说，这种情形之下，银屏又怎么能够嫁给大公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