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归魏（上部）》司马宣夜

121、一二一、不被期许的亲事

　　之后一段时间，我都没跟刘权有什么交集。他在王宫里似乎也不经常与外界接触，反正我是没有受到过他的召见。而我自己这边，上巳节庆之后也比以前忙了不少，赵云终于把我安排到相对独立的工作岗位上去，让我负责西侧城门的值守。这个工作的职责包括统领城防部队，安排士兵轮班换防，并对城门的守卫负总体责任，职责重大，工作繁琐。也因为这样，赵云交给我的是相对比较省力的西侧城门，以便我容易上手。我自从领了这项任务，日常生活算是真正忙碌起来，而我自己也想把工作做好，就没什么心思和精力去管刘权的事了。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半个月，我熟悉了城门值守的工作，慢慢得心应手起来。我通常在破晓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到城门去转一圈，查询一下夜班岗哨的情况，跟守卫的士兵们一起开城门，之后如果没什么事再回家吃饭。上午和下午，我会去巡查两次，晚上关城门的时候也会在场。如果遇到临时命令或者夜里要开城门的紧急情况，我可能还要留宿城门，或者半夜爬起来赶过去。因为我尽心尽力，从不抱怨辛苦，半个月下来，赵云对我的表现也颇为满意。

　　这天上午天气晴朗，又逢集市，进城的人多，我便从开城门之后一直守在岗位上。快到夏天了，灿烂的太阳晒得人有点懒洋洋的。我虽然是在守城门，实际上盘查过往行人的工作用不着我亲自去做，时间长了不免有些无聊。我站在城门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守卫小队长聊天，眼睛无意识地扫过来往进城的人，忽然一眼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骑着马远远地过来。我心里嘀咕那人看起来好像是关银屏，便留心盯着看，果然见一人一马来到近前，马背上的女子抬起头来冲着我叫了一声“赵大哥！”不是银屏又是谁？

　　“银屏小姐，果然是你呀！”我站在城门上朗声回应。

　　关银屏穿着一身白色的衣裙，乌黑的长发简单地挽了个发髻，插着一根款式非常朴素的发簪，整个人的打扮十分素净。阳光照着她一身白色的装扮，愈发显得灵气十足。她仰头看着我，气鼓鼓道：“你还在这里逍遥！还不赶紧下来？”

　　我苦笑一下：“是、是，这就下来！请小姐稍候！”

　　我跟守卫队长交代一声，赶紧三步两步跑下城门。银屏已经下马，将马缰绳拴在城门旁的桩子上。我微笑着来到她面前，行礼道：“见过关小姐。小姐今天怎么有兴致过来走动？”

　　银屏皱眉道：“来找你，不行么？”

　　“受宠若惊。”我道，“可是小姐不带一个随从，就来寻我，是否不太谨慎？”

　　“管那许多！”她翻了个白眼，“反正我哥从来也不在意我的想法！！”

　　我终于听出她的口气跟平常不同，是真心在生气了，赶忙收起玩笑的心情，询问道：“怎么了，银屏小姐？发生了什么事么？”

　　银屏一噘嘴一跺脚，怒道：“还不是我二哥！白痴！汉中王叫简雍伯伯来提亲，他竟然答应了！！”

　　我大吃一惊：“什么？提亲？汉中王么？是……跟谁提亲啊？”

　　“还能是谁！？还不是我啊！！”银屏的表情像是要把我一口吞了，“赵大哥你什么时候也这么迟钝了？我本来以为你比我二哥好点呢！”

　　我讪笑：“赵某怎么能关大人相提并论？小姐这话未免说得过了。到底是怎么回事？赵某愚钝，还是没有弄清楚呀！”

　　银屏翻了个白眼，口气缓和下来，解释道：“是这样。昨日简雍伯伯过来看望二哥，我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他们谈了什么我并不知道。今天早上二哥叫我过去，开口却跟我说，他已经同意了汉中王的提亲，要我嫁给刘权！我简直快气死了好么！我跟二哥吵了一架，跑去赵将军府上找你，听说你今天一直在城门没有回去，我这才过来的！”

　　我花了一点时间才消化银屏提供的巨大信息量。让关银屏嫁给刘权？这个提议确实超出了我的预期，我可以理解银屏的心情，却不能理解这段提亲从何而来，以及关兴为什么会答应。关兴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妹妹已经心有所属啊！就算他觉得妹妹不可能下嫁给部曲，银屏和刘权也并不般配。

　　“那个……银屏小姐，你有没有问过关兴大人，怎么会有这桩亲事？”

　　“问过了！他说是简雍伯伯向汉中王提议的，汉中王便让简雍伯伯来问问我家的意思。结果二哥说，只要王上同意，我家并无反对意见。我真是被他气死了！谁要嫁给刘权啊！”

　　我仔细琢磨了一下：“可是，关兴大人这个意思，也并没有说是同意呀？他只是把决定权扔回给汉中王而已。小姐你为此跟他生气，是不是太过急躁了一点？”

　　“那跟同意了有什么区别？汉中王这么说，就是已经决定了嘛！”

　　银屏并没有因为我的安抚而感到平静一些，还是很生气，嘴角一撇，似乎心里的委屈涌上来，眼角渗出了泪。

　　“我……我本来也没有奢望二哥能同意我……我的事，薛大哥看起来也并不在意我的样子。可是……可是也不用非要是刘权吧？我一点都不喜欢他呀！！”

　　我见她真的伤心了，顿时手忙脚乱。光天化日大庭广众，城门上还有我的下属们在看着，这弄得好像是我惹关银屏伤心哭泣？传出去真是说不清楚了！

　　“银屏小姐你先别哭！先别哭呀！咱们冷静下来，好好商量商量……”

　　“还有什么好商量的？这事我说了又不算！”银屏的眼泪已经流了出来，愈发委屈道：“凭什么我自己的婚事，我说了反而不算啊！”

　　这个问题问的真是太好了！估计即便是现代社会，依然有很多人想这么问，为什么我自己的婚事我自己做不了主。在古代社会就更不用说了。关银屏的婚姻大事，一定是她父亲、兄长说了算的，没有她自己发言做主的余地。对这一点上，我不能不说，我对她是深表同情，但又无能为力。我能做的也只有尽力安慰她而已。

　　我们俩正在城门旁纠缠不清，一辆马车忽然在附近停了下来，一个听了就叫我讨厌的声音飘过来，说的依然是尖刻而令人讨厌的话。

　　“哎呀！这不是关家小姐么？怎么在这里跟一介武夫纠缠不清，岂不是坏了清誉？”

　　这声音的主人我认识，而且很难忘记。不是别人，正是尚书令法正！我愤怒地扭头打算驳斥，一转头却惊讶地看到法正瘦削的脸颊和高耸的颧骨，差点被他吓一跳。他看起来好像大病初愈，瘦得都脱了形，身上的衣袍看起来松松垮垮的。就这样，他那尖刻的语气却没有任何改变，让我又生气又有点同情。

　　“巡营司马赵乐参见尚书令大人。”我行礼道，“不知大人前来，下官失礼。大人面色看似不佳，是否身体不适？”

　　“呵！本官的身体还用不着你操心。你一个小小的巡营司马，跟关家小姐在这里当街撕扯，像什么样子啊？我记得你从前不是关兴的下属么？怎么换了主子，就敢对从前的小姐如此无礼了？”

　　银屏本来被法正撞见跟我在一起，颇有几分尴尬，退在一旁不说话。听了这话，顿时被惹怒，也不管什么尊卑礼节之类的，开口反驳道：“尚书令可不要信口胡言！银屏并未与赵司马有什么不当之举，不过是叙叙旧罢了！尚书令若是身体不好影响了视力，看不清楚什么的，大可马上回家，犯不着在这里如此辛苦！”

　　法正大概没想到银屏的反驳会如此不留情面，稍微一愣，马上大笑起来：“哈哈！关小姐不必动怒，本官只是担心有人冒犯小姐，出言警告一声。小姐如此相护，只怕有人却未必领情啊！”

　　银屏“哼”了一声道：“领不领情，是银屏和赵司马的事，就不劳尚书令操心了！”

　　法正“呵呵”轻笑，瞅着银屏道：“既然如此，那就当是本官多管闲事了。不过本官听说，汉中王有意将小姐许配给大公子，小姐应该也知道了吧？既然主上有这意思，小姐怎么能不加倍注重自己的言行呢？”

　　我听他提到这件事，就知道要坏事。果然，银屏听到汉中王的名号便开始变脸，等法正这几句看似降火实则浇油的话说完，她早已黑脸到无意掩饰的地步了。

　　“哼！这事怎么尚书令也知道了？主上也不过是‘有意’罢了，还没定下来呢！”

　　“哦？是么？据本官所知，主上应该吩咐昭德将军简雍大人尽快向关家提亲。怎么简雍将军尚未拜访贵府么？”

　　法正故意这么说，我跟银屏并不是听不出来。银屏冷哼一声：“说得好像真的一样！简雍伯伯昨天当然来了，也跟我二哥说了！不过，我不同意！”

　　“咦？小姐不愿意接受这门亲事么？能与汉中王结亲，这可是天大的荣耀啊！”

　　银屏两手叉腰，愤然对法正大声道：“大人要是觉得这是天大的荣耀，大可将自己女儿嫁过去啊！我关银屏说了不愿意，就是不愿意！即便汉中王亲自来问我，我也只是这一句话！大人尽管将我这话带去禀报主上好了！！”

　　我隐约觉得不妙，急忙扯住银屏，劝她不要再说了。法正也不生气，问道：“银屏小姐如此坚决，该不会是已经心有所属吧？”

　　“是又怎样？我确实心有所属，早在刘权出现之前！怎么，不行么？”银屏冲口而出。

　　我劝道：“小姐，还是别说那么多了。这种私事，也没必要都在尚书令面前说起吧？”

　　银屏自己也觉得说得有点过头，皱眉不语，瞪着法正。法正似笑非笑，也不像是生气的样子，盯着银屏看了片刻，忽然扭头对着马车道：“公子，您都听见了么？这下，您总该死心了吧？”

　　我跟银屏双双怔住，一齐看向马车，只见刘权从车厢里探出半个身子，满脸尴尬地看了银屏一眼，又赶忙低下头去。我和银屏比他尴尬百倍！我们万万没想到法正竟然跟刘权在一起，还很有心计地让他躲在车上偷听。银屏刚才说的话那么决绝而不留情面，竟被当事人自己听了个一清二楚，还能有比这更尴尬的场面吗！？

　　“那、那个……关小姐、赵……赵司马……我……”刘权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不是有意要听的……那个……”

　　我们简直尴尬得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我相信银屏的本意也绝不是让刘权难堪，她只是被法正气到了。她语无伦次地解释了几句，也没解释清楚。正在手足无措的时候，法正好像生怕我们还不够讨厌他，又补了一刀：“公子，既然银屏小姐无意答应婚事，您还是不要勉强。咱们今天有幸撞见，问个清楚，也是好的。免得公子您日思夜想，却是一场单相思，怎么值得？”

　　“尚、尚书令所言极是，咱们还是赶紧走吧、赶紧走吧！”

　　刘权匆匆说完就缩进马车里不再露面。法正冷笑着跟我和银屏道别，我们俩依然沉浸在震惊之中，也很难再解释什么。眼看着法正重新上车，马车出城门走远，我跟银屏才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我们这算是……闯祸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