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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一一三、最悲惨的新年(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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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身体状况其实并不能说是“没事了”。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仍然需要卧床休息,并不适合马上出门走动。但我实在非常迫切想要见到关兴、见到星寰。我有太多的事情要跟他们商议。关兴目前的状态或许还不适合坐下来谈这些事,但只要见到星寰,我就有个能商量的人了。赵云将军虽然亲切温和,看上去值得信赖,但他的身份毕竟比我高出太多,有些话该不该说,我拿捏不准。
赵云吩咐青儿给我拿来一些他自己的旧衣服,说我跟他年轻时身材相仿,请我将就一下凑合着穿。我惊喜不已。能穿男神亲自穿过的衣服,这是何等的幸运!我千恩万谢地收下。赵云的旧衣服颜色都很素净,浆洗得非常干净。我随手挑了一件试穿,稍微有点宽松。换好衣服之后我才想起从上庸带出来的那两封书信,我一直贴身放在怀里的,醒来之后却并未见到。而我原来身上穿的衣服被血弄脏,也找不到踪影,大概是被扔掉了。我心里着急,出门之前便直接问了赵云,有没有看到我随身带的信件。他点头说在他手上。
“那两封信,我正要跟你说。那日为你清理伤口时,发现你贴身带着这两封信笺,已经沾上了血迹。幸好血迹看似只是沾在信笺的边缘,应该没有污损字迹。两封信都在这里,如今交还给你。”
我双手接过赵云递给我的信,看着信纸边缘沾染的自己的血迹,心情十分微妙。我抬起头来问赵云:“将军,您看过这两封信吗?”
赵云脸上露出微微的不解,答道:“不曾看过。”
“失礼了,我不是那个意思。但这两封信,将军您实在应该看一看。”
我将那两封信原封不动地递回赵云眼前。他迟疑地看着我,我坚定地看着他。僵持片刻,他了解到我的坚持,便接过去展开信纸,讯速地看了起来。在他浏览的过程中,我始终注视着他的脸,留心观察他脸上的表情变化。让我感到遗憾的是,他并没有流露出明显的情绪。
读罢,他将信纸收起,略显严肃地问我:“这两封信,你是从何处得到的?”
我垂首道:“是从上庸守将、副军将军刘封的书房中得来的。”
“哦?”赵云轻轻皱眉,“看来你们这一趟,还有很多内情,我不得而知。”
“赵乐惭愧,未能及时向将军禀报。”
“罢了,此事回头再议。这两封信你先收好,待关兴贤侄看过,再决定如何处置吧。”
赵云把信还给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从他依旧平静温和的外表,我看不出他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不管是对我私下潜入书房盗走信件的行为,还是对于信中反映出的线索。他非常谨慎地避免了发表任何看法。
我将信收好,跟着赵云一道上了马车。除了车夫和我之外,他没有带任何人随行。马车也非常简朴,毫不起眼,低调至极。本来我担心自己的身体状况骑马有些勉强,看到这辆马车,顿时放心不少。也许赵云并不是特意为了我准备的马车,但也不能否认他的细心周到和体贴入微。上马车时他还特意扶了我一把,更让我受宠若惊。
坐在狭小的车厢里,两个人面对面就难免显得有几分尴尬。沉默了一阵,赵云先开口道:“本来一回成都,就该送你回关家。不过为了关羽将军的事,关家上下已经自顾不暇,实在没有心力顾及。而你当时身受重伤,急需治疗。我这一番越疱代俎,也是不得已而为,希望你不要对关兴贤侄有什么误解。”
我急忙摇头:“不会!不会!当然不会!实在是我应该向赵将军道谢。是我能力不挤,给关兴大人添了麻烦,也给您添了麻烦!”
“你能这么想,自然是最好。我想关兴贤侄心里,必然也是很挂念你的。只是关将军和关平贤侄双双被贼人谋害,他即便有心,也无暇顾及你。多事之秋,你多担待些。”
我诚恳地说:“赵乐身受关兴大人栽培之恩,又蒙关羽将军亲自提拔,自当涌泉相报,助将军度过眼下的危难时节!”
赵云欣慰地点了点头。我惭愧地续道:“只是我人微言轻,实在……实在可能也帮不上什么忙……”
赵云想了想,道:“这件事虽说是震撼朝野的大事,但从小的方面来说,却是关家的私事。你我皆是外人,要说帮忙,确实也帮不上什么。父兄一同殒命,关兴贤侄骤然要扛起关氏一门的重任,也是难为他了。他的身子又不大好……”
我闻言略感惊讶,急忙追问:“关兴大人的身体怎么了?”
赵云轻叹道:“听说他吐血后昏迷了一日才醒。为他诊治的是成都最好的大夫,说他是急火攻心、心气郁结导致的,极为伤身。我前日见他时,也觉得他脸色十分不好,想来该是伤了元气,没那么容易好的。”
为他诊治的是成都最好的大夫?那……星寰呢?星寰不是跟在关兴身边吗?他没有出面为关兴诊治吗?我可不认为赵云口中“成都最好的大夫”说的会是星寰。
我们聊了一会关兴的病情,又谈了谈关家的近况。我最关心的还是星寰怎么样了。并不是说我不在意关兴,而是有关星寰的近况,至今为止我没有得到一丁点消息。星寰只是个寄住在关家的客人,名不见经传,赵云根本就不认识他,因而没有人会告诉我他的近况。越是不知道消息,心里越是挂念。再说星寰对我而言,本就意义非凡。
马车在关家门前停下,我跟着赵云下车,早有缟素戴孝的仆人迎上前来。关家的仆人都认识赵云,也都认识我,二话不说就把我们领了进去。再度踏进这道大门,我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整座宅邸沉浸在冰冷的肃穆和浓重的哀伤之中,家中处处悬挂着白纱,并按照蜀地习俗挂着招魂幡,一律面朝东方,大约是想引领死不瞑目的两人回到亲人身边。看到这种场面,一年前夏侯渊战死时的情景又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我不需要假装自己对于关羽的死讯感到悲痛,现场的气氛足以令我的伤感变得实实在在。当时淹没了整个夏侯府的刻骨悲痛,如今又吞没了前将军府关氏一门。我惊讶地发觉夏侯渊的死已经过了一整年,而我也已经离开邺城半年之久了。
没有时间给我过多地感伤。管家带着赵云跟我一道,来到设在前厅的灵堂,为关羽和关平的灵位上香。他们两人的遗体并没有被送回蜀中,如同夏侯渊死后埋骨异乡一样。因而灵堂中停放的棺材也跟夏侯渊那时候一样,只是两个空棺,收敛了一些遗物。关夫人带着银屏,还有关平的妻子,作为家属守在灵堂中。我跟着赵云上香之后,又向她们行礼慰问。守灵的都是女眷,没见到关兴的身影,也没看到他的妻子。赵云在关羽的夫人面前恭敬地叩拜道。
“云与关将军相识多年,共事主公,图谋匡扶汉室之大业,如今已有整整二十年。不想关将军戎马一生,纵横无敌,如今却遭此不幸,大业未成而被贼人谋害。主公如失肱骨,云亦捶胸顿足。关将军之心有不甘,云感同身受。云在夫人面前立誓,必会襄助主公,平定天下,以告慰关将军和关平贤侄的在天之灵!夫人日后若有为难之处,尽管开口,云义不容辞!”
关夫人哽咽道:“赵将军请不必多礼。妾身一介女流,担不起将军如此大礼。将军和我家老爷相识多年,今后还望将军多多照拂兴儿和银屏。妾身先谢过将军了!”
赵云道:“他们都是云看着长大的,又成长得如此出类拔萃,夫人尽管放心就是。”
赵云又分别安慰了银屏和关平的遗孀,几个女眷嘤嘤啜泣,赵云也眼角含泪。我在一旁看了,心有戚戚,忍不住也觉得鼻酸。我当时离开夏侯府,原因之一也是受不了这种大丧之家的气氛。想不到阴差阳错千里迢迢来到蜀中,还是落到面对同样的情况。
他们几人叙话告一段落,关夫人又把目光转向我,望着我道:“你也回来了?听说你受了伤,在赵将军府上将养,如今可好些了?”
我急忙行礼:“承蒙夫人挂念了。赵乐已无大碍。只是府上遭遇如此大事,我却只能躺着养伤,实在惭愧之极!”
关夫人叹道:“别这么说。你会受伤,还不是兴儿的缘故?多亏了你,丞辅才能平安回来。若不是你冒着风险走这一趟,拼了命带回丞辅,兴儿只怕……”
我急忙追问:“关兴大人呢?怎么没见他?”
关银屏从旁道:“二哥在房里躺着呢。本来已经好些,可以起身了,谁知昨夜又发了高烧,迷迷糊糊的。现在嫂子跟薛大哥都在照顾他。”
我心里十分震惊:“如此严重?那我是否不能面见大人?”
银屏和她母亲对视了一眼,关夫人道:“不知兴儿醒了没有。他倒是也惦记着想要见你。银屏,不如你带悦之去看看吧。”
“是,母亲。”
我看向赵云,他点头道:“你去吧。我在此陪夫人叙一叙。”
我向夫人道了谢,跟着银屏起身离开灵堂。走出长辈们的视线,银屏便迫不及待地问我:“你还好么、赵大哥?背上的伤还疼吗?”
我心中感到十分欣慰。以前那个看到我就翻白眼瞪我、恶言相向的姑娘,现在却是真心实意地关心我了。一趟上庸之行,拉近了我和关银屏之间的距离,让我们从略感嫌恶的路人变成了互相认可的朋友。而关羽的死,也让银屏一夜之间似乎突然长大了。
“我没什么事了。就是躺的时间太长,感觉身体都变得僵硬了。”
“是呢,你在赵将军家躺了那么久,我还以为你打算一直睡下去呢!”
我哭笑不得:“怎么可能?那不是要睡死了?我今天下午刚醒过来,就跟着赵将军来了呢!我也想早点见到关兴大人,好跟他商量一些事情啊!”
“唉!我二哥现在哪里还有心思商量事情?”
“啊……说的也是……”
“不过该商量的,我都跟赵将军还有薛大哥说过了。二哥没心思管这些事了,不如你跟薛大哥商量商量吧。”
“实在不行,也只有这样了。话说,那天我们遇到赵将军之后,我就失去了意识。后来都发生了什么?你跟赵将军是怎么解释的?”
“嗯……这几天为父亲和大哥守灵,满脑子只有他们的事,我都快不记得这些事了……”银屏努力回忆了一阵,“我记得那天,咱们遇到赵将军之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请求他派人去找薛大哥。我告诉他,我们从上庸打探军情回来,遭到一群身份不明的人偷袭,有两个人被杀、一个人被劫走,薛大哥和另外两个人失踪。赵将军听了以后也没有多问,立刻派人四处寻找,总算找到了薛大哥他们,就一起回成都了。”
“那薛大人有没有跟赵将军提起刘权的事?”
“这个我不太清楚哎。那个刘权是什么人啊?为什么那些人要把他劫走呢?他看起来傻乎乎的,难道是什么重要人物吗?”
关银屏并不知道刘权的真实身份,毫不客气地评价他“傻乎乎的”。薛礼只把刘权的身份告诉了我,并且叮嘱我先不要告诉银屏。她这么一问,显然是薛礼仍然没有对她和盘托出,那我自然也不方便说。
“听说是一个挺重要的秘密人物吧。薛大人神神秘秘的,我也不太清楚。”我敷衍道,又问:“你回来之后还好吗?关大人有没有生你的气?”
银屏苦笑:“二哥现在自顾不暇,哪里有空来生我的气?说实话,若不是父亲和大哥的事,我这次回来,还不知要怎么被二哥骂呢!我都已经做好了准备,还想着有你跟薛大哥帮衬我,怎么样也不会被二哥骂死就是了。没想到……”
我们两人一同沉默下来,唏嘘不已。我又问:“你二哥到底怎么了?听赵云将军说,他听到噩耗传来,当场吐血?”
银屏皱眉道:“我也不太清楚。大夫说是打击太大,肝火郁结所致。但是吃了几天的药,时好时坏,也不见大的起色,我们也都很担心……”
我忍不住问道:“是哪里的大夫啊?可靠吗?”
“已经是成都城最好的大夫了!就连汉中王殿下生病,也是找这个大夫给看的!”
不是星寰!我追问:“那邢大夫呢?就是跟我们一起从荆州过来的那个邢大夫,他怎么没有为关兴大人诊治呢?”
“邢大夫走了呀!”关银屏瞪大眼睛看着我,“听说他早就走了!怎么你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