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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一一〇、近“乡”情怯 ...

  •   当天下午,我们就把所有人叫起来,收拾好东西出发了。我、薛礼、许岩、银屏、刘权、再加上三个亲兵,一行八个人,走陆路返回成都,说起来也是颇为艰苦的一段路程。好在离开上庸境内,危险逐渐解除,我们在心理上没有那么紧张了。再加上过了雨水成灾的地段,路面就干爽起来,好走多了。众人一路上晓行夜宿,相互照应着,走了半个多月,距离成都已经不远。

      这一路上,我还是以领队的身份负责整个团队。许岩是外人,不可能让他来当这个领队。薛礼的意思是,既然关兴把这项任务交给了我,他希望我能负责到底。既然他这么说了,我也不再谦让,接受了任务确实应该负责到底。何况薛礼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分心,就是照顾关银屏。

      银屏毕竟是个小姑娘,体质比较弱。这么冷的天气,淋了一晚上雨,又没有时间好好休息,我们出发的当晚她就开始发烧。照顾她的身体状况,我们放慢了赶路的速度,还尽量延长休息时间,但终究不可能停下来好好调养。因而她的病情拖拖拉拉地一直反复,一路上都很难受。好在我们有马匹代步,否则还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回去。

      不过银屏生病,自然无法一个人骑马,因而一路上都是薛礼在照顾她。我们这几个人里面也没有一个懂医术的,但我猜测银屏身体不适除了发烧的原因,还有之前父兄战败的沉重打击导致的心情郁结。实在没办法,我把出发前星寰给我的药丸拿给她试试,竟然让她感觉好了不少。星寰曾说这药关键时刻可以救命,不知是不是用来救银屏的命。

      这天我们来到广汉郡与蜀郡交界附近,距离成都还有不到两天的路程,大家心里都有些喜悦。快要到家了,又临近年关,路上虽说辛苦了些,到底没有遇到什么危险,人人心里紧绷的弦都松懈下来。我看天色也不早了,就跟大家说找到合适的地方就停下来休息过夜,明天再继续赶路。冬天天黑得早,若是贪图赶一点路而错过宿头,反倒麻烦。

      众人答应着,其中一个亲兵便快马到前面探路去了,过了一会儿折返回来,告诉我们说前面的溪边有两三户人家,看起来像是猎户山民。我听了心中一喜,有地方落脚总比露宿野外好得多,当即招呼众人一起过去。转过这片林子,果然能看到溪水旁有三间茅草屋,升腾着几缕炊烟,显然是有人居住的。

      我们赶忙上前去寻求投宿。三间茅屋住着两户人家,都是猎户,是兄弟两个。另外空着的一间草房,说是以前老母亲居住的。后来老母过世,屋子就空着。对于我们自报身份要求投宿的请求,他们没有拒绝,但也谈不上有多么热情,帮我们收拾出那间空房,让我们安顿下来。只是猎户的妻子看到银屏一个娇弱的女子跟着我们长途跋涉,满脸憔悴的病容,大约是起了怜悯之心,给她煮了一碗鸡蛋红糖水。银屏连连道谢,喝下之后气色略显好了一点。

      我知道这一路上银屏吃了不少苦头。特别是回程的时候,因为身体不适,她完全没有了来时的活泼精神,就连说话也少。不过她却显得非常高兴。我想那一定是因为薛礼的缘故。因为跟薛礼朝夕相处,也因为薛礼一直对她精心照顾,让她一直沉浸在一种幸福的心态之中。对她来说,生病也许并不是什么坏事。

      因为只有一间茅草屋,我们把银屏安顿在屋子内侧,其他人安排在外侧靠近门这一边,多少避避嫌。几匹马都拴在屋后避风处,给它们喂些干草,让它们也休息一下。我拿出剩下不多的一些钱,跟猎户换了些肉,在溪边架起火堆做熟了,让众人好好美餐一顿。再有两天就能回到成都,回去之后紧接着就过年了。因此我一改省吃俭用的作风,稍微奢侈一下,也算是犒劳大家一路的辛苦。

      月明星稀,夜色清冷。夜已深,屋内的人陆续进入梦乡,我能听到隔着门扉传出的鼾声。我坐在溪边,望着眼前潺潺流动的溪水,心情逐渐从刚才的聚餐中沉静下来。难得放松的一顿晚饭,又是难得的丰盛,大家的心情都很愉快。就连银屏,也从病弱的憔悴中暂时摆脱出来,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是啊,无论对谁来说,马上就要回家了,自然是高兴的。就连我,一想到回成都就能见到星寰了,也有种要回家的感觉,巴不得赶紧见到成都城门。但其实对我们来说,在路上的这段日子才是轻松的吧?等回到成都,不知会有怎样的风雨在等着我们呢!因为现在,也许关羽被杀的消息已经先于我们的脚步传回成都的汉王宫了。

      关羽的死讯必将掀起一场空前的风浪,我完全可以想象。银屏和关兴会是何等的悲痛欲绝,我也不难体会,因为我亲身经历过夏侯府的丧主之痛。对于一无所知的银屏和薛礼来说,眼下都还不算什么,他们马上就会迎来真正的剧变了。而令我担心的人,除了他俩之外,还有一个许岩。

      许岩这人到底是什么身份,我跟薛礼都没有追问到底。我们只知道他是一个“站在暗处的人”,那么他隶属于刘封麾下就只是一个表面身份,他真正的主人另有其人。他后来再没有主动提起过,我们也没有追问。但我私下揣测,他也许是刘备安排的人也不一定。也许刘备对自己这个养子刘封并不能说完全放心吧。许岩给我看过,他从上庸带了一些文件出来,都是对刘封不利的证据。结合我手上那两封关羽的亲笔信,要弹劾刘封封锁前线军情、延误战机、懈怠军务的罪名,应该不难。知道这些就够了。许岩的真实身份,我虽然不能说不好奇,但也不是硬要问出来不可。归根到底,蜀汉内部的事,关我什么事呢?我又不是要一直留在这里。

      也因此,“不关我事”的另一个人、刘权,我对他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刘备失散的长子”这个身份,确实令我大吃一惊。不过吃惊过后,我更多的还是觉得不太相信。毕竟我没在历史上听说过这个人,我觉得他应该不是真的。刘备的皇位继承人是刘禅,这个刘权不知道是打哪儿冒出来的,搞不好就是个冒名顶替的。退一万步说,就算他是真的,也跟我没什么关系。我关心的是我能不能平安带着这帮人回到成都完成任务,我更关心我什么时候能离开四川回到中原。至于刘备有没有一个失散多年的长子,那不是我应该关心的。

      出于这样的想法,这一路上我对刘权并不热情。不过我看其他人对他也不算热情,只能说是礼貌有加,谈不上恭敬二字。我猜测也许是因为他的身份还没有得到认证,过早表现出恭敬的态度只会显得自己没有水准,因而薛礼和许岩对他的态度都是礼貌而平等的。刘权本人倒是个颇为淳朴的乡下人。对,只能说是乡下人。他既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也没有养成贵族公子该有的眼界和气质。说他是汉中王刘备的儿子,不如说他就是个普通的平民百姓。我也不知道这样一个人突然被带到刘备面前,对彼此来说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心里正想着刘权的事,一抬头却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跑到我眼前来了,吓了我一跳。他发觉我受到了惊吓,羞涩地咧着嘴笑起来:“对不起啊,吓到你了吧?”

      我定了定神,问他:“怎么还没睡?找我有事?”

      “睡不着。”他憨厚地说,“看你一个人在这,想来跟你一块坐一会,成么?”

      我点点头,指了指自己身旁道:“当然成啊!随便坐。”

      他在我身边坐下来,动作有些拘谨。我平常多多少少也有留意他,觉得他其实是个颇为内向的人,很有礼貌,一副生怕给别人添了麻烦的样子。因而我尽管对他没兴趣,对他的身份也不太相信,但也并不讨厌他。看他老老实实坐在我身边的样子,脸上带着几分惶恐,我忽然意识到他这么一个内向的人突然跑来找我,也许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吧。

      我轻咳一声,调整了自己的态度,问他道:“为啥睡不着啊?有什么心事吗?”

      “没、没什么!就是看今晚月亮这么好看,有些想家了……”

      “想家?你家不是……”

      我不解。他还没到成都认亲,哪儿来的家啊?他低下头,腼腆地笑了笑。

      “我家以前住在山里。也是跟这一样的山,一样的水。月亮圆的时候,我常喜欢坐在溪边看月亮。有时候,我娘也会陪我一起看。我知道他们不是我的爹娘,但我娘死的时候跟我说,以后要跟着他们好好活下去。我就以为爹和娘不要我了,把我给了他们……”

      我默默无言。他说的是他的养父母,听他说,是生活在任城附近山中的樵户夫妇。当年战乱离散,他的妹妹不知所踪,母亲带着他迷失方向,流落到了任城一带,身染重病,临死前将他托付给一户好心收留的樵户夫妇,并把他父亲的名字告诉了那对夫妻。这对膝下无子的老夫妇一直将他视如己出,尽心抚养,直到临终前才吩咐他到益州去找他的亲生父亲。他从没出过远门,一路打听着来到上庸,这才遇到薛礼。

      “你马上就要见到你的亲生父亲了。”我轻声安慰他,心中却一片惆怅。他马上就要见到他宣称的亲生父亲了,我却不知再能不能见到自己真正的父母。而我在这个世界的父母,更是双双撒手人寰,注定再也见不到了。

      刘权吸了吸鼻子,讪讪道:“其实我也……我也不知道,我见到父亲会怎么样。我已经不记得父亲的长相了,那父亲他大概……也不会记得我吧……”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父亲认不出你也很正常啊。跟他分开时,你还是个小孩吧?”

      他点点头:“那时候我七岁。”

      “你看,这不就得了。但你脖子上这块青斑,你父亲一定还记得。”

      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沉默片刻,又问我:“听说我父亲在成都做官。他是……很大的官吗?”

      我有点无从作答。他不知道他的父亲刘备是汉中王吗?还是他的养父母临终前没有告诉他呢?还是在他的理解中,汉中王等于一个很大的官?

      “这个……是挺大的官。你到了成都就知道了。”

      刘权低着头,怯怯地说:“真的是很大的官啊……那我就这样过去见他,真的好吗?我是不是不该来找他呀……”

      “……”

      我终于明白刘权为什么会来找我了。这就是近乡情怯吗?假设他真的是刘备的儿子,他对于即将见到二十年未曾谋面的亲生父亲感到惶恐不安,既期待又不安的心情埋在他不善言辞的心里,促使他想找个人来说一说、问一问,于是他找到了我。是因为他觉得我更为亲切,还是他看出了我心里跟他类似的近乡情怯呢?既期待早日见到星寰,又惧怕回到成都后即将迎来的风暴,这样的我的心情,与他何其相似?

      “我也不知道。”我说,“你父亲的确已经身居高位,一手执掌整个益州。但是作为一个父亲,他一定会很愿意见到你的!”

      “真的吗?”刘权显得有些高兴。

      我微笑着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让冰冷的气息通过鼻腔进入身体,渗入每一个细胞之中,我感觉浑身舒畅。不管怎么说,很快就能跟星寰重逢,还是让我心中充满了期待和喜悦。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拉着他分享这段时间来彼此的经历,忍不住设想他会用怎样的表情来面对我的归来。再过两天,我就能见到他了!

      “时候不早了,早点去睡吧。明天一早还要赶路。”我对刘权说。

      他点了点头:“嗯。谢谢你,赵将军。”

      我吓了一跳:“你可别这么叫我!我只是个小小的军司马,不是什么将军。”

      “领兵的人不都是将军吗?”他不解地问。

      “这个嘛……并不一定是这样。再说我也不是领兵的人。”我苦笑,“你还是叫我小赵就好了。”

      “啊?小赵……?”

      看来他对这个现代化的称呼有些适应不良。我笑笑,催促他起身回去睡觉。然而我的笑容就停留在这一刻。我听到了静谧的夜晚一丝不详的破空之声。

      下一刻,我感觉自己背上狠狠地被打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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