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归魏（上部）》司马宣夜

105、一〇五、是可以信任的人吗？

　　等我重新回到宴席上，歌舞已经结束了。刘封笑着问我怎么去了那么久、脸色还不好看，我推说自己耐不得寒、闹了肚子。关银屏跟着帮腔几句，大家哈哈一笑，算是把场面混了过去。我舒一口气，暗中摸了摸藏在怀里的两封信函，胆战心惊地捱过这场诡异的宴会。

　　宴会一结束，我跟银屏辞别刘封、孟达，径直回到住处。我去看了看王云他们那边一切正常，便拉着银屏到她房里，关上房门，简单把晚上的经过说了几句，便迫不及待地打开那两封偷出来的信。

　　银屏一眼就看出，两封信都是关羽的亲笔，内容也类似，都是要求刘封尽快调集上庸三郡的军队，发兵前往樊城援助。第一封信还能言辞平和，特别强调希望能够调集更多的军粮。到了第二封信，用词就十分激烈了，扬言刘封若是不肯即刻发兵，延误了战事，等到北伐凯旋之日，一定会如实向汉中王禀报。这种言辞已经有威胁的意思了，可想而知读信的人不会十分愉快。刘封的回信内容虽然不得而知，但从结果来看，关羽的威胁显然没有奏效，刘封并未如他所愿派出援军。

　　银屏放下信笺，轻叹一声：“父亲就是这个脾气，直来直去的。他从前就看不惯刘封骄纵，想不到写信求援，竟也不愿服软，不肯好言相求。”

　　“而刘封终究是不曾发兵。”我指着那两封信道，“这两封信上的时间，都在月余之前。而先前驿站的小厮说，最近半月传令兵纷至沓来，想来关将军的求援书信，不会只有这两封。但我在书房搜寻许久，也没有再找到别的。”

　　银屏气愤道：“刘封此举，无异于要置父亲于死地！也亏了他还能面不改色地设宴款待我，歌舞升平，半分愧疚也无！待我回到蜀中，定要面见汉中王，告发刘封延误战机之罪！”

　　我安抚她道：“告发之事，等我们平安回去，自然另有计较。只是眼下虽然找到了关羽将军的亲笔信，但还是不知道薛大人的下落。书房里都是些文件，也没有半点线索。”

　　银屏被我提醒，想起了薛礼的事，立刻又愁容满面：“对哦，薛大哥还是半点消息也没有……赵大哥，你说这怎么办啊？咱们在这上庸城，也不能老是赖着不走……”

　　“刚才宴席上我出去之后，刘封有说什么吗？”

　　“嗯，他问我打算何时动身。我说本来打算后天走，但是今天晚上下了这么大的雨，明后两天道路不知是否通畅，想等雨停再说。他虽然点了点头没说什么，但既然开了口，想必已经觉得碍事，巴不得咱们赶紧走了。”

　　我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这个许岩的出现，也许真是我们最后的指望了……”

　　接着，我把晚上在书房险些无法脱身，幸亏许岩及时现身帮我摆脱困境的事，对银屏仔细说了一遍，并把许岩说晚上会来拜访的事也一并告诉她。银屏听罢，一脸的犹疑不定。

　　“这个许岩，我真的没有任何印象啊！可靠吗？”

　　“我也如此怀疑。”我摇头，“可是我们已经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了。咱们终究不能在上庸城停留太久。许岩下午向我透露身份，晚上就助我脱困，这份急切倒像是急于向我们证明他的可信，希望我们能尽快相信他。也许他真有什么紧要的事想要告诉我们？”

　　“难道他会有薛大哥的消息吗？”

　　“不一定。我是想，反正我们在城里本来就危机重重，十分凶险，不如索性铤而走险，先听听他要说什么。”

　　银屏沉思片刻，点头道：“也好。那晚上我也等着一起见见他好了！”

　　“要等到丑时，你晚上喝了不少酒，熬得住吗？”

　　“我熬得住！你放心吧！”

　　我劝了几句，见她坚持，也就不再多费口舌。为了不引起暗中监视者的注意，我先离开银屏的房间，回到自己房里。子时三刻，她又摸着黑悄悄来到我房中，我们俩点着一盏昏暗的小油灯，我倒了茶给她喝。银屏面色带着几分疲惫，但依然强打精神。外面的雨似乎越下越大了，我俩在屋子里听着雨声哗啦哗啦连绵不绝，等待的焦躁萦绕在两人之间，让我们都感到坐立不安。

　　“赵大哥，”银屏轻声开口道，“你说，咱们真的能救出薛大哥吗？我好担心……”

　　“别担心，银屏小姐，我觉得薛礼应该还在这上庸城里，他也应该还活着。我们要做的只是设法找到他，并带他离开。”

　　银屏抬起脸来看着我：“你为什么这么认为呢？你有什么根据吗？”

　　我摇头：“并没有，只是我的直觉罢了。否则，我也无法说服自己继续留在这座城里。”

　　银屏又垂下头去，盯着自己的脚尖，低声说：“我……我好担心我父亲……还有大哥……我好想真的去樊城看看他们。不知道为什么，看了刚才那两封信，我总觉得心里头很乱。我打着探望父亲的旗号，却来这里找薛大哥，要是让父亲知道了，他会怎么想呢？”

　　我沉默片刻，轻叹道：“你别太担心了。回成都以后，我会扛起责任来的。”

　　“那岂不是我连累你吗？”

　　“起初我确实这么想，可是进城之后，还多亏了你呢。若没有你在，我都担心我们这帮人也许早就被刘封偷偷杀死了。也难为你了。今天的晚宴，你受委屈了。”

　　我真心赞许的眼神给了银屏安慰和鼓励，她忧心忡忡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轻轻摇了摇头：“也没什么。为了薛大哥，为了父亲，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倒是孟达将军，我看他是真觉得愤恨。刘封大哥今晚，似乎是故意要给我和孟达将军不痛快，好彰显他才是这上庸三郡的主人。”

　　“如此行事，怕是也难以长久。”我叹道，“不过银屏小姐，即便能够找到薛礼大人，咱们也不可能真的去樊城。这一点，还望你能够理解。”

　　“果然不行么……”

　　我没有回应。掐算时间，眼下只怕关羽早已在樊城失利，关银屏不仅去不了樊城，恐怕连南荆州都无法踏足。而关羽失败的消息若是传到上庸来，很难说刘封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我们两人沉默了一阵。丑时刚过，就听到轻轻的敲门声。我俩都是精神一振，对视一眼，我一个箭步上前，迅速打开房门。许岩的脸孔如约出现在门外。

　　“许司马好准时。快请进！”

　　许岩点头为礼，闪身入内，看到关银屏，略微有些吃惊：“怎么小姐也在？”

　　银屏道：“事关重大，我当然要在场。多谢许司马还记得我父当年的微薄情义。”

　　许岩答道：“关将军和两位小将军当年对下官颇为关照，恩情深重。只是下官无福，不能一直跟在关将军麾下。今日能在这上庸城里见到小姐，如何能不尽一份力？”

　　“坐下说话吧。”我道，“许司马是如何过来的？这院落外头，应该一直有人把守才对。”

　　许岩笑笑：“先前在书房外下官如何应付，眼下也是如何应付的。赵司马回到席上，应该没有什么为难的吧？”

　　“没有。还真是多亏了许司马的及时相助。只是许司马如何知道我当时在那书房之中，脱身不得？”

　　他一定是跟踪了我，我脱身之后便如此怀疑。他倒也不隐瞒，答道：“下官说起来，赵司马莫怪。实则下官得知各位来到上庸，特别是认出了小姐之后，便一直留意各位的动向。各位突然来到上庸，必然事出有因，下官知道自己帮得上忙。而今日晚宴，赵司马借故离席之后，下官便暗中跟随，一来想看看赵司马所为何事，二来也是怕你有闪失，这才有了书房之事。也因此，下官断定必须尽早与赵司马面谈。只是本来不想惊动小姐……”

　　“为何不愿惊动我？”关银屏不满道，“若是将我摒除在外，你单独跟赵大哥谈，又能谈出个什么来呀？”

　　许岩急忙道：“小姐不要怪罪，下官只是觉得小姐一路劳顿，不愿再让小姐多费心神。”

　　银屏哼了一声：“真是小看人！我可不是来玩的！”

　　我在一旁笑着打圆场：“是啊，小姐此番可是立了大功。若不是有她在，恐怕我们连这上庸城门都进不来。”

　　许岩道：“也对，小姐此来，既出乎下官意料，更令刘将军意想不到。也因此，他才不敢对小姐一行出手，只暗中监视，力求平安将小姐早日送走。”

　　我点头道：“的确，小姐说今日宴席上，刘将军已有开口送客之意，想来我们也不能久留。只是我等此来，却是为了一件顶重要的事，查不到蛛丝马迹，实在无法甘心离开。”

　　许岩道：“是何事，不妨说给下官知道，也许下官刚好帮得上忙。”

　　我和银屏对视一眼，见后者并无反对之意，便对许岩和盘托出。

　　“我们来上庸，是来找一个人的。关兴将军的副官薛礼大人，不知许司马可曾识得？”

　　“薛礼大人？”许岩面露惊讶之色，“你们果然是来找他的？”

　　我和银屏听了这话都是一惊。银屏惊喜地追问：“怎么？你知道他在哪？他果然是在上庸对
　　么？”

　　“对，他的确是在上庸，被关在郡守衙门的狱中，已经有十余日了。”

　　许岩随即向我们介绍了他所了解的情况。据他说，十多天前，薛礼一行两人，拿着关兴的令牌到上庸来求见刘封，被刘封接见之后，起初是以礼相待的。没想到第三天就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两人双双下狱。刘封同时严令知道薛礼入城消息的将官，不许任何人走漏风声说薛礼在上庸城。这件事本来知道的人就不多，封口令一下，更是没有人随意议论。十几天过去，好像真的被抹平了，没什么人还记得。

　　关银屏欣喜若狂：“真的吗！？薛大哥真的被关在牢房里？他……他还……”

　　“他应该还活着。”许岩道，“只是十多天过去，如今境遇如何，下官不得而知。”

　　我也非常激动。好不容易，终于找到了薛礼的下落！我顿时看到了任务完成的胜利曙光，连忙追问：“那我们如何能够接近他？能够设法营救吗？”

　　“这个……”许岩面露难色，“老实说，下官实在没有把握。下官的官职是巡营司马，无权过问牢狱之事。别说营救，即便是安排你们见上一面，都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

　　我心中掠过一丝淡淡的失望。果然事情不会如此顺利。还没等我开口，银屏一把抓住许岩的胳膊，恳求道：“许司马，无论如何，还请你务必帮我们想想办法！无论如何，我们一定要把薛大哥救回去！”

　　“能否当面向刘封将军提出薛礼大人之事？”我问道，“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薛礼总是关兴大人的副将，刘将军无权私自关押囚禁。即便薛礼犯事，暂时羁押，也应向成都方面通报、知会关兴大人才对。刘将军这么做，恐怕于理不合吧？”

　　许岩道：“话虽如此，但刘将军一向和关将军不睦，不会给关小将军这个面子。恕我直言，若两位正面向刘将军提及此事，他不仅不会承认，恐怕连两位自身的安危也要受到威胁。”

　　我皱眉道：“可无论如何，我们都需要抓紧时间处理此事。若是无法光明正大地要人，恐怕只有设法从狱中把人弄出来，直接离开上庸城……”

　　也就是说，劫狱。但这件事包含着巨大的风险。我们一行总共只有七个人，力量不足，对于牢狱内的情况更不了解，要怎么劫，根本一点把握都没有。首先要做的第一步，我至少应该亲眼确认薛礼是否真的在狱中。

　　我看向许岩，郑重地恳求道：“许司马，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来说，实在是强人所难。可既然你已经向我们伸出援手，我也不再跟你客气。可否请你勉为其难，安排我跟薛礼见上一面？只要见一次面就好，剩下的事，我们自己来安排，绝不会连累到你！”

　　许岩面露难色。关银屏也恳求道：“求你了，许司马！在这上庸城，能够帮得上我们的，眼下真的只有你了！”

　　许岩沉默片刻，咬牙道：“好吧！为了关将军的恩情，许某定然竭尽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