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归魏（上部）》司马宣夜

106、一〇六、惊报

　　没想到第二天，雨势并未明显减小。我晚上睡得不好，一来睡得太晚，二来我也在反复琢磨许岩的事，睡不踏实。加上天色昏暗，分不清时辰，等我睡醒过来，已经过了辰时。醒来之后看到外面下雨，雨势还不小，我心里又是一阵烦闷。去找王云他们时，他们都聚在屋里。见我过来，几个人都起身向我行礼。我回礼之后跟他们一道坐下，问道：“你们早就起来了吧？怎么让我睡到这么晚，也不叫我？”

　　王云答道：“小姐吩咐不要叫你了，说你昨夜辛苦，让你睡到自然醒就好。”

　　“原来是这样。那小姐去哪了？”

　　“早上被刘将军派人请了过去。”

　　我闻言一惊，环顾他们几人：“那你们也没个人跟着？”

　　几人都露出一脸愤恨，愤愤道：“刘将军派来的人执意要小姐独自前去，我等都不许跟随。我们本想叫你起来，但小姐说没关系，硬是不让。”

　　我心里有点不安，担心刘封发现书房里的文件少了两份，找到我们头上来。转念一想，昨晚才发生的事，应该不至于这么快就露馅。来到上庸之后，刘封一贯是单独把关银屏叫过去的，也不是什么特例。心里稍微安慰自己一番，我定了定神，又问：“小姐去了多久？”

　　“大约一炷香的工夫了。”

　　我点点头，叫了最年轻的一个人到门口去守着，留意门外的动静，让其他人围拢起来，把最新得到的情报告诉他们。

　　“我跟小姐已经得到初步消息，薛大人很可能被关在郡守衙门的某处！”

　　几个人都很振奋。来了这几天，大家都知道处境危险，心里难免焦灼。现在听到有了消息，个个都有见到曙光的感觉。有人急切地问：“那咱们怎么才能把薛大人救出来？”

　　我示意众人稍安勿躁：“这消息的真伪，我跟小姐自会想办法证实。只是若消息属实，咱们就得做好准备，必有一场硬仗要打。”

　　“咱们来这里，就是打硬仗来的！”

　　“没错！咱们的任务就是救回薛大人，早有准备了！”

　　“关将军和薛大人平日里待兄弟们不薄，兄弟们豁上一条命也要救出大人！”

　　几个人一番七嘴八舌的表白。我听后点点头：“大家都有如此觉悟，我也就放心了。咱们进城的时候托了关小姐的福，没费什么周折，出城的时候恐怕不能如此太平。到时必得兄弟同心，无论情况如何凶险，必须优先保证小姐和薛大人的安全，大家都记着了么？”

　　众人齐声应了一声，我郑重地点头，内心也有一丝沉重。我并没有将我已经打算劫狱这件事和盘托出，以免他们过早地背上心理负担。等到消息证实、计划拟定之后，再一举动员也不迟。只是亲口说出把别人的生命置于自己生死安危之前，这种觉悟我还真是没有过。在动员其他人的时候，心里最不情愿这么说的人，也许就是我自己了。

　　我随后布置了一些事情，包括准备物资、检查武器装备、收拾行李打包、探察出城路线等等，分别让几个亲兵暗中去做，准备好随时能够动手。跟他们闲聊了一会，我正打算离开，在门口望风的人忽然道：“小姐回来了！好像急着往这边过来……”

　　他话音刚落，急促的脚步声已经盖过雨水敲打屋檐的声音。望风的人急忙打开房门，关银屏一脸惊恐地奔了进来。屋内的人都吓了一跳，立刻起身迎上去。人人都担心银屏出了什么事，急切问道：“小姐，这是怎么了？”

　　银屏瞪大眼睛，眼中有茫然，更有满满的难以置信。看到我，她忽然朝着我伸出了手。我急忙上前一步，双手扶住她。她一下子就瘫倒在我怀里。

　　我被她吓住了：“银屏小姐，到底出了什么事？”

　　银屏呆了片刻，才直勾勾地盯着我，喃喃道：“他们说……他们说我父亲和大哥，败了！！”

　　“啊？怎么会呢？小姐你是不是听错了？”

　　“是啊是啊！是谁说的？散播这种谣言是什么居心？”

　　“关将军天下无敌，怎么会败？定是不实谣言！”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安慰反而让银屏更加悲愤。她靠在我的臂弯中，忽然竭尽力气大喊：“我亲耳听到的！！刚进城的传令兵亲口报告给刘封的！！”

　　喊完，她便放声大哭起来。亲兵们都不说话了，屋内陷入了极度的沉默，只有银屏的哭声格外撕心裂肺。我搂住她颤抖的身躯，暗暗叹了一口气。

　　终于，这一天终于到了。一代武帝关云长折戟沉沙，败走麦城。这消息终于传到了战场之外的地方，传到了他的至亲儿女耳中。这是早晚的事，只是我没想到消息会赶在这个节骨眼传到上庸。我无法确定这个消息的到来会给我们营救薛礼的任务带来怎样的影响。

　　银屏放声哭泣，亲兵们都默默围在一边不说话。我用尽全力安慰她，哄了好一阵，才让她稍微平静下来，扶着她坐到案桌旁。早有亲兵递上凉得恰到好处的热水。银屏喝了水，用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泪水鼻涕，才哽咽着对我们说了经过。

　　原来刚才刘封叫她过去，一开始只是闲话家常，询问她在上庸住的是不是习惯，还需要哪些东西。又说天气冷了，不知她有没有带足衣物，若是缺乏冬衣要跟他说。银屏以为刘封的目的不过是变相逐客令，便像往常一样小心应付。没想到过了一会，就有传令兵来报说从江陵来了急报，请求立刻面见。刘封没有让银屏回避，而是让她一起听。结果，银屏亲耳听到江陵、公安不战而降，关羽从樊城回军途中部队逃散大半、已经败走的消息。她听到这种消息顿时六神无主，再也坐不住了，连个招呼都没跟刘封打，就直接奔了回来。

　　我听完，却不免怀疑刘封的险恶居心。传令兵来报紧急军情这种场面，一般来说不会让一个身位客人的女眷在场，他却让银屏一起听，显然是为了让她亲耳听到父兄战败的消息。再者，他怎么会知道这个来自江陵的传令兵要通报的消息就是他想要的？八成这整个场面都是他自导自演的一场戏。可能真正的传令兵是在前一天晚上进的城，他有意安排，让银屏今天亲耳听到、亲眼见到。这番良苦用心，无非是告诉关银屏——你当作后台的父亲、兄长，如今都已落败，丢了城池阵地，惶惶逃命去了。你在我这里，也就一钱不值了！

　　不过现在也不是追究刘封的时候。关羽战败的消息对于银屏来说，打击无疑是巨大的，说是天塌了也毫不为过。我们好容易安抚了她，等她平静一点，我把她抱回房里休息。关上房门的时候我听到她又在屋内嘤嘤哭泣，心里也很难受。那么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丫头，古灵精怪的社交小能手，在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噩耗面前，也难以抵挡。

　　吩咐王云仔细照看着银屏，我决定抓紧时间行动起来。刘封既然出了这么一个大招，那他留给我们的时间一定不会很多。他现在还无法公然对我们怎么样。我必须赶在他动手把我们赶走之前，完成营救薛礼、逃离上庸的任务。

　　我借口去为银屏请大夫，到街上走了一圈，打听了一下太守衙门在什么地方。确认了地点之后，我请回来一个大夫为银屏诊治。银屏本身没有什么病症，大夫开了些安神的药给她，我叫王云大张旗鼓地去找厨房帮忙煎制，也好让银屏身体不适的消息传到刘封耳朵里。下午刘封果然前来探望。他装模作样地安慰了银屏一番，又嘱咐我们要好好照顾关小姐。怕其他人遏制不住愤怒之情，我只让王云跟在身边，避免其他人跟刘封打照面。银屏的状态不算好，一副懒得搭理刘封的模样，也不知她是不是察觉了刘封的用意。刘封看起来似乎不以为忤，表现得像是一个嘘寒问暖的大哥，嘴脸愈发令人不爽。

　　我好不容易捱到天黑，直接去找许岩。雨仍然下个不停，天黑得格外早，天气也格外冷。在这寒冷的冬夜中，许岩的脸色也如同冬夜一般严峻。显然，他也知道了关羽战败的消息。我们俩合计了一下，都认为事不宜迟，必须越快越好。刘封很可能会在几天之内提出护送我们一行人回成都。在如今这种情况下，我们没有任何借口拒绝这项好心的提议。

　　“刘封到底为什么单单要把薛礼关起来？许兄觉得他无意加害银屏小姐，那为什么他要把薛礼关押这么久呢？”我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许岩沉吟道：“这个我也想不通。照理说，薛礼来上庸，即便有冒犯刘将军之处，军法处置就是了，何苦要秘密关押？”

　　我们俩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撇开这件事，商量其它细节。许岩告诉我说，这个太守衙门本来是上庸郡太守的办公场所。刘封进占上庸之后，驱逐太守，将办公地点设在自己的住所内，这个太守衙门只用来当作牢狱和部分军需物资的屯放场所。他正在抓紧活动，想要打通牢狱的关节，设法把薛礼弄出来。但因为薛礼是刘封亲自命令关押的囚犯，很难通过运作的手段把他弄出来。

　　“既然这样，能不能进去看一眼？”我问，“不用和他说话，只要看一看就行。”

　　“你是想确认他是否真的在太守衙门监狱里？”

　　我点头：“许兄不要怪我多心。我们时间不多，只有一次机会。若是走空，那就满盘皆输，一切都完了。因此我必须亲眼确认薛大人在狱中，而且还活着。另外，我也必须看一看牢内具体的情况才行。”

　　许岩点头道：“赵兄弟所言有理。兄弟如此年轻，就能有这般缜密的思维，日后前途不可限量，果然是值得期许的人才！”

　　“客套话就不必多说了。”我苦笑道，“如今我只求能够平安带关小姐和薛大人返回成都，别无所求。只是此事十分艰难，若是没有许兄的倾力相助，恐怕很难成功。即便许兄愿意帮忙，事成之后也难免受到牵连。如今关将军溃败，关家失势在所难免。许兄，是否还愿意全力相助，甚至不惜后果？赵某今时今日，想要听许兄一句明白话。”

　　许岩正色道：“既然赵兄弟有此一问，许某也愿意把话说明白。许某此举，并非仅仅为了关将军。许某乃是大汉臣子，行事自当以大汉的利益为先。刘封将军随意拘禁同朝官员，欺上瞒下，此事断断不能容忍，必得有人挺身而出，予以揭发。许某愿意做这大仁大义之事，不拘泥于眼前的臣属关系！”

　　这么一碗大道理摆在我眼前，我也不好说不信他。再说除了依靠他，我们在上庸也没有别的路子可走。我当即跟他约定尽快行事。他也承诺我，两天之内会带我进衙门牢房，让我做好其他各方面的准备，尤其是照顾好深受打击的关银屏。

　　“江陵来的使者，其实是昨天深夜入城。因为军情紧急，刘将军连夜面见。因而今日一早，消息早就不胫而走，同在城中的孟达将军也知道了。只是不知为什么，刘将军早上让人把传令兵叫去，又重新通报了一遍。”

　　许岩证实了我的猜想，刘封果然是自导自演，故意作这场戏给关银屏看。我冷笑一声：“他无非是想赶我们走罢了！不想让我们在这里待久了找到薛礼，无非就是这个目的。”

　　许岩叹道：“单只赶走，还是好的。不要害到银屏小姐和赵兄弟你们的性命，已是万幸。”

　　我点点头。许岩说得一点都没错。只是薛礼到底为什么会遭到刘封的秘密关押呢？我仍然百思不解。难道薛礼在这上庸城里，找到了什么对刘封而言不欲为人所知的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