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肠崖（GL）》夜苍茫

98、【尾目】

　　豆大雨滴敲在屋檐窗沿，脆声不绝于耳。沐浴更衣毕，晟琢被下人们扶上床榻安歇，鼻息沉沉，业已入眠。柯雪柔摒退他人，房中只剩无语独坐的虞梦裳，望着她陷溺苦思的模样，嘴角不由勾起一丝冷笑。

　　“原来虞姑娘尚未知晓么？”

　　虞梦裳闻言一惊，抬起了眼帘，怔怔望向柯雪柔。观她神色，柯雪柔便清楚她果然不曾获悉，心道：这人果然可恶，骗完我妹妹还不够么？！居然又是一个，而且，还竟是传说中的神族仙子，真是无法无天！

　　回眼望着虞梦裳，柯雪柔却猛然间发觉，原来自己对这神族仙子并未心存太多怜悯之意，此刻见到她不知所措的惘然表情，居然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快感，当下也不多细想，嘴角的冷意更深了，淡淡道：
　　“虞姑娘可听她提过‘浅梨’这个名字？”

　　虞梦裳摇摇头，接着又微微颔首，到最后烟眉紧蹙，似乎自己也迷糊了起来。柯雪柔冷笑道：
　　“浅梨是那人口口声声称为平生挚爱的女子，虞姑娘定未听她提及罢！”

　　虞梦裳娇躯微震，听到“平生挚爱”这一句，只觉得陡然间从脚心泛起一股凉意，倏地沁心入肺，耳里除了柯雪柔的话，竟再不闻他物。只听柯雪柔一字一句咬牙道：
　　“那人说得比唱得更好听，若论骗人的本领，果然天下无双！如今浅梨尸骨未寒，她竟然还有心思与她人卿卿我我，实在薄情寡性到极点！”

　　见虞梦裳面无人色，惨白一片，柯雪柔竟觉得解气了许多，却也不停歇，一气呵斥道：
　　“依我看，她只不过是借了虞姑娘你，还了对浅梨欠下的未偿之愿，自以为就能心安理得了，哼哼，说白了，她不过就是应了‘见异思迁’这四个字而已！”

　　“可惜虞姑娘你贵为神族后裔，竟被当作她人替身，连我柯雪柔都替你不值。”

　　说到‘替身’二字，柯雪柔也不明白为何，陡然间满胸满怀充斥了一股莫名悲意，缠绕心扉，更是痛彻心扉。只见着虞梦裳颤着身子走出了房门，头也不回地去了，柯雪柔这才捂着胸口倒退几步，挨着床沿颓然坐下，别脸望向沉睡中的晟琢，禁不住心中痛意更深。

　　回想方才被她紧紧握住左手，听到的却是妹妹的名字，这和大婚那天有何不同？她的心里，永远都没有柯雪柔这三个字，永远都没有。凝望之间，竟不知不觉握住了她伸在衾被之外的左手，柯雪柔愕然一惊，慌忙意欲撒手离去，不料晟琢沉睡之间，下意识将左手收得紧了，刚巧裹住她柔荑不放。

　　柯雪柔挣了一挣，也不知手上为何失了力道，竟未能成功挣脱，被她握紧的右手陡然间发起烫来，灼得掌心生痛，这痛意竟不停滞，沿着右臂血脉直抵心房。似乎被这痛意冲溃了最后一堤防线，柯雪柔再也无法压抑自己情绪，呼吸之间，泪珠夺眶而出。

　　雷雨狂泻整晚，无止无休。阴云密布，不见晨光。

　　晟琢从噩梦中惊醒，猛地睁开双眼，喘息不定，只见自己正躺于客栈床上，并无异样，这才定下心来。一时间回复神智，便紧跟着一阵头痛袭来，晟琢只觉得脑壳都要开裂了似的，正要抬手抚额，却发觉自己左手被牢牢牵制，动弹不得。疑惑间侧脸左瞥，竟惊觉柯雪柔枕着自己左臂，甜睡正香，晟琢只见她整个人蜷在床沿，生怕她不小心跌下床去，便小心翼翼移开自己左臂，想起身腾出床来，好让她睡得安稳一些。

　　才移开半寸，便已被感知，只听得嘤咛一声，却见柯雪柔悠然醒转，恍惚间见了晟琢侧脸望来，粉脸便涨得通红，慌慌张张想坐起身来，却发现半个身子已然麻痹，使不上力气。晟琢见她羞臊模样，自己也红了回脸，忙道：
　　“不妨事，不妨事，我就起了，雪儿妹妹你接着睡罢！”

　　她只道昨晚是柯雪柔照顾自己整晚，累极而眠，也未曾想太多，便起身绕过柯雪柔下床，正欲穿靴之时，才发现自己左手仍是被她牢牢牵住，以为是昨晚她害怕坠下床去，是以握住不放，因笑道：
　　“这回雪儿决计不会跌下床了，就安心睡罢！”

　　正要撤出手来，柯雪柔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将她手紧紧握着，急道：
　　“不许去！”

　　柯雪柔仍是记着昨日对虞梦裳说的那番话，也是一时情急，竟以为晟琢是要去虞梦裳房间，不由得心中一紧，便下意识扯住晟琢不放。

　　这么一握一问，两人俱是一惊，柯雪柔正懊悔自己失言，晟琢已经察觉不妙，自思道：看雪儿神色，似乎有些异样，难道昨日本王喝醉之后，做了甚么违心之事么！这么一想，登时惊出一身冷汗，赶紧往两人身上瞧去，见自己虽然衣衫不整，柯雪柔却是着装整齐，这才放下心来。

　　柯雪柔见她慌忙查视自己衣衫，便知她误会，不由得红晕更盛，忙道：
　　“你……你莫胡思乱想。我……”
　　犹豫片刻，终是定下决心，不愿隐瞒，因直言道：
　　“昨日……我已将浅梨之事告知虞姑娘。”

　　当下便将昨日之言一句不落复述了一遍，晟琢正松口气，却陡然听得这一席话，便是一愣，旋即瞪大双眼望向柯雪柔，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柯雪柔见她如此反应，心中又是一痛，忙别过脸去，勉强冷笑道：
　　“现在知道怕了么！早瞒她作甚么？！”

　　晟琢面上悲怒交杂，眉头皱得紧了，咬牙片刻，只挤出几个字来，道：
　　“雪儿……你糊涂啊！”

　　忙下床趿鞋欲走，却发现自己左手仍旧被她握着不放，不由叹了口气，道：
　　“雪儿误会！其间另有顾忌，是以本王未曾讲明此事，待我向虞姑娘解释清楚，再来同你解释，可好？”

　　言毕挣开手来，抓起青裘胡乱披好，便夺门而出。柯雪柔和衣而卧，只听得风雨声声，直入心间，又哪里还有睡意？

　　晟琢心急火燎，一路奔至拐角独间，唤了几声，不见虞梦裳回应，心中顿时生起一股惧意，心忖：难不成梦裳已经走了么！这么一想，登时焦急万分，一把便将房门推开了来，却见窗旁孤坐倩影，心才一松，紧跟着又是一提——这么风狂雨骤的，她竟未曾关窗！更有甚者，她竟临窗而坐，雨滴顺风飘入房内，颗颗打在她脸庞身间，她竟毫无避让，就这么痴坐无声。

　　晟琢一个健步冲到虞梦裳面前，只见她满面沾湿，青丝早已湿透，雨滴顺着她衣角滑落，脚下积了大滩水渍，不由心中一痛：不知她淋了多久？！忍着心痛又唤了几声，仍不见虞梦裳回应，只见她眼神空洞，茫然无神，伸手去探时，只觉触手冰冷。晟琢又是一惊，也难顾其他，将她拦腰抱至床褥之上，又扯过衾被裹住她身子，自己从背后紧紧拥着她，将内力从她背心传入，想让她身子暖些，一面凑过嘴唇在她耳边轻唤，道：
　　“梦裳，梦裳，你没事么？答我一句话，好不好？”

　　她只觉得人都要急疯了，心脏都快要跳出头顶，这才听到虞梦裳幽幽然应了一声，晟琢喜道：
　　“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昨晚的事，你听我解释，好么？”

　　晟琢正待解释，却觉得自己无从开口，柯雪柔所言虽然偏激了些，但是哪句不是实话？她自己都觉得心惊胆战，又怎么能说服她人？叹息一声，手上将虞梦裳环得更紧，却无法言语。只觉得怀里人儿微微一颤，声若游丝，却听虞梦裳叹息道：
　　“这些事……若是上人能解释，梦裳也不至想了一整晚，仍是想不明白了。”

　　晟琢只觉心若针扎，哑声道：
　　“是我的错。”

　　虞梦裳缓缓抬起手臂，搭在晟琢领口衣襟之上，暖意从指尖传来，同以往一般舒畅安适。这触感令她恍然一怔，不知不觉间，竟已下意识侧过身子，依旧同往日一般，蜷在晟琢怀里，耳边听得心跳声声，身上暖意阵阵，竟让她一时间不知该心喜还是心悲，深吸口气，方道：
　　“梦裳想了整晚，只觉得越想越不明白……直到方才……梦裳才想起一件往事……”

　　缓缓抬起头来，望向晟琢，只见她将唇抿得紧了，牙关亦是死死咬紧，俊脸紫青一片，虞梦裳瞧在眼中，禁不住仍是一阵心疼，不由伸手一一抚过，柔声道：
　　“上人，先听梦裳说完往事，再论其他，好么？”

　　晟琢点点头，将脸颊紧紧贴在虞梦裳颈畔，闻着阵阵幽香传来，稍微稳住心绪，只听虞梦裳幽幽道：
　　“也不知为何，方才突然记起梦裳曾经做的一件傻事，那是四岁那年，二娘刚刚离去之时……”

　　“听大娘说，那时二娘曾与梦裳同栽数株素心兰，对其中一株尤为偏爱，悉心栽培之下，那株素心兰亦是婷婷娇艳，将其它兰花悉数比了下去。”

　　“后来，二娘不告而别，梦裳自然日日挂念，每每伤心之时，便一如既往，去为那素心兰浇水除草，聊以慰籍。孰料到二娘走后没多久，不过数日之内，那兰花竟然随之枯槁凋零。”

　　“回想二娘在时，这兰花何其灼灼妍姿，二娘才走，这兰花竟然跟着索然凋谢，何其灵性？！梦裳见了，想是有感于怀，便啼哭不止，大娘劝说良久，亦不能阻止梦裳啼哭，只好重新栽了一株素心兰在原处，只道兰花还会再开，二娘亦会回返，让梦裳无谓伤心。”

　　“梦裳听了大娘的话，果然不再哭泣，只是更加悉心照料那兰花，千番培育，万般呵护，日复一日，只望那兰花再开时，二娘能随之而返。欢喜焦急之下，期盼不已，可是，谁又能料得到，那兰花，居然还未绽放，便又枯萎了。”

　　“从此以后，梦裳便得了痴病，每枯一株，便补一株，依然在那第一株素心兰的位置，栽种不断，无论大娘与姊姊们如何劝慰，亦不能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