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肠崖（GL）》夜苍茫

99、【首目】

　　梦裳的往事嘎然而止，本无下文，又何须赘言？

　　雷声渐渐平息，雨势亦渐渐减弱，而晟琢的泪，却在虞梦裳那一字一句之间，大颗大颗渗涌而出。泪水顺着脸颊滚落梦裳颈间，激起一阵凉意，虞梦裳未曾抬头，只静静感受着身畔传来的阵阵颤抖，喃喃道：
　　“心如若明镜，泪便似拂尘。看来，梦裳的兰花小忆，上人看得透彻了。”

　　晟琢紧紧拥着她，仍是埋首在她胸前颈间，饮泣无声。虞梦裳并不扰她，只将双手绕过她耳后，轻轻覆上她脸颊，缓缓摩挲，幽幽而道：
　　“或许，浅梨之于上人，就像二娘之于梦裳。我与你，心中各有执念，虽然表象各不相同，但其本质却是无二。上人与我，都不过俗世凡人，既非圣贤，岂能摒弃所有执念，四大皆空？”

　　“有些许执念，其实并无过错可言，只是千万莫要被执念蒙蔽双眼，自缚于心。自古以来，自缚者多易自伤……上人心中伤痛，或许，梦裳只能明白一二，却难体会其间恸大悲深……只是，还请上人尽量释怀一些，宽心一些，好么？”

　　晟琢抬起头来，胡乱拭去泪滴，狠命点点头。虞梦裳见她恢复了血色，眼光中亦透出炯然神采，方放心些许，又执起她右手，示意她曲指成拳。晟琢依言化掌为拳，疑惑间见虞梦裳双手捧着她右拳，凝然望之，一面幽然言道：
　　“人生在世，凭借的不过就是这拳头大小的一颗心。人的心，却并没有拳头那么坚强，总是再柔软不过的。所以，莫要再伤它了，好么？”

　　晟琢闻言一震，不由得反手将她柔荑握住，目光闪烁，亢声道：
　　“我明白，我明白了。梦裳，你放心，从今往后，我晟琢决计再不会自缚于心……我真的很欢喜，很欢喜……梦裳，你知道么，今日我才知道，这个世上，至少，至少……”

　　梦裳望着她光芒渐盛的黑眸，嘴角也忍不住弯起一抹浅笑，接过她话头，柔声道：
　　“这世上，至少还有梦裳，会懂你，怜你，惜你，再不会让你孤单一人了。”

　　她每说一个字，晟琢握着她的手便紧上一分，说完整句，她力气已经大得惊人，只觉自己整只手都快被捏碎了似的，不由嗔道：
　　“上人，好痛……”

　　听她呼痛，晟琢这才清醒过来，仓促松了手，又抓起她手来反复端详，生怕自己真伤了她，一时间又回想起昨夜之事，更觉得内疚，因道：
　　“梦裳，昨日淋了一夜的雨，可还无恙么？”

　　虞梦裳摇摇头，回想昨晚乍听闻浅梨之事，被柯雪柔之言搅得心绪大乱，那番滋味，有生以来竟从未体会过，生煎活熬，恐怕不过如此，不由叹道：
　　“昨日听了雪儿妹妹那番话，梦裳的确也悲过，恨或，悔过，整整一个晚上，将世间万般情绪都遍历了一回，到最后整个人都空无了，仍是什么都想不清楚，想不明白。”

　　晟琢愧然垂首，虞梦裳见她咬牙叹气，又将整张脸涨得通红，不由又好气又好笑，无奈间探指点上她额头，嗔道：
　　“才说完莫要伤怀，上人可又犯了，你说该不该罚？”

　　晟琢一急，忙迭声道：
　　“该罚，该罚……”
　　一口气将这二字重复了数遍，才顿住嘴，这才觉得有些滑稽，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虞梦裳早已掩唇笑了一回，此刻见她神色如常，这才接着言道：
　　“梦裳想了一晚，怎么也难理清头绪，更不知从何着想……直到你来了，看到你，梦裳才突然想起了这件往事，或许，这，便是梦裳的心结了。”

　　晟琢脱口追问道：
　　“那梦裳的心结可解了么？”
　　话一出口，就后悔多此一举，晟琢赧言一笑，望着虞梦裳，只见她亦是浅浅一笑，不言自明。

　　那笑容纯洁而明净，犹如夏日清晨绽放的浅白茉莉一般，晟琢见了，连心跳都漏了几拍，人已痴了。

　　不知不觉间，雷声雨声消逝无踪，几丝阳光透过云层洒然射落。夏日雨后，夹杂着泥土腥味的青草清新气息扑鼻而来，令晟琢精神一振，别脸望时，才知天色已亮，想着昨晚梦裳一夜未眠，也该让她好生休息一日，因笑道：
　　“昨日淋了雨，梦裳还是快些沐浴更衣，好好歇息一日罢。我现在便去找雪儿妹妹，希望也能让她也宽心一些。”

　　虞梦裳点点头，坐直了身子，晟琢起身到了床沿，将青裘整了整，临走时却又扭头笑道：
　　“‘香玉满怀’这四个字，我晟某今日算是真正知晓了。”
　　言毕指指自己颈间，暗示方才自己埋首虞梦裳颈间时，闻得幽香阵阵之事。虞梦裳见她打趣自己，脸臊得通红，不由抓过衾被掩住身子，嗔道：
　　“哪里学来的顽话！再油嘴滑舌，梦裳可不依的。”

　　晟琢见她羞赧模样，也不再逗她，朗笑声中折身离去，虞梦裳望着她背影，想着方才忘情之下，那番亲昵情景，不由得自顾羞红了脸，心中却涌起一股甜丝丝，柔蜜蜜的微妙情绪，反复品味之下，掌不住又是一阵心慌意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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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药香传来，令沉睡中的霍致风吸了吸鼻子，迷迷糊糊之间，只觉得这药香颇似阿芷给自己熬的药，下意识便忖道：这么说来，阿芷回来了么？——阿芷回来了！

　　“阿芷！”
　　霍致风大喝一声，腾然坐起身来，也不顾头痛欲裂，别脸四望，想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一扭头却见房内不知何时多了两人，一人在桌旁静坐，正展着一封信函研读；另一人负手立于窗畔，笑吟吟望着自己。

　　霍致风晃晃脑袋，回过神来，方叫道：
　　“蓝姑娘，慕容大哥，你们怎么在这里？阿芷呢？”

　　最后那句话，是冲慕容骊嚷的，嚷完之后，却见慕容骊微笑不语，故意别眼他望。霍致风正待要追问，却见蓝清言头也不抬，继续瞧着手中信函，另一只手往桌上海碗一指，淡淡道：
　　“慕容姑娘嘱咐的，你的药，快喝罢。”

　　霍致风喜道：
　　“蓝姑娘，阿芷果然回来了么？”

　　想着阿芷回来，又能一同玩耍，岂不痛快？这么一想，便兴高采烈拿起海碗，头一回觉得这药如此香气扑鼻，正要喝下，却见蓝清言扬了扬手中信纸，道：
　　“清言是受人之托，照着慕容姑娘留下的药方，命人给霍少侠熬制的。”

　　霍致风一听这话，心便是一沉，忖道：原来阿芷果然走了，唉！一面叹息，一面将海碗一放，皱着眉头冲慕容骊嚷道：
　　“慕容大哥，你到底把阿芷送去哪里了？！为甚么不告诉我？硬生生抢了她去，实在是过份！”

　　慕容骊呵呵一笑，悠然道：
　　“我已经同风少说过上百遍，阿芷到底是慕容家的人，如今慕容家有令召她回城，她必然得从命的，风少又何苦怪罪于我呢？”

　　霍致风正要同他争辩，一旁蓝清言见她拿起碗又放下，便蹙眉道：
　　“霍少侠还不喝药么？快些喝了，清言完成她人所托之事，也好回房练琴。”

　　霍致风一怔，心道：蓝姑娘老说甚么受人所托，这里还有谁会同阿芷一般记得我需要每日喝药？除了……姐姐？！这么一想，霍致风便是一震，蓝清言见她神色恍惚，也懒得再催，好整以暇坐在桌旁，托腮而望。

　　那边慕容骊听了“练琴”二字，心便是一喜，反倒催促起来了，道：
　　“风少，快些将药喝了罢！昨晚蓝姑娘多番照料于你，现下也已经乏累不堪，你还是快些将药喝了，也好让她回房歇息。”

　　霍致风听他这么一说，心里也是感激，便端起碗来，再一闻时，只觉药气枯涩不堪，哪里有下咽的心思？蓝清言见她拿着碗百转千回的模样，淡淡一笑，突然问道：
　　“霍少侠，清言的琴套可配好了么？”

　　霍致风愕然一惊，张口结舌望着蓝清言，心道：好姐姐，你这时候提这茬作甚？难道昨夜喊我去配琴套，还真是当真了么？！开甚么顽笑？！

　　蓝清言却不理会，只冷冷道：
　　“看来是未曾配好了。那么，霍少侠快些将药喝了，权当赔罪罢！”

　　霍致风生生梗在当场，无语相对，心道：这蓝姑娘真会扯，什么跟什么啊？简直太不搭轧了，亏她想得出来。这些心里的抱怨，自然不能让人发现，霍致风抱着海碗将眼一闭，将心一横，咕咚咕咚几口喝了下去，肚腹中登时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张口便吐了出来。

　　正捂着嘴忍住吐意，那两人已然一副功成即将身退的模样，她才将药喝下，慕容骊已经行至房门口，蓝清言施施然起身，将信纸放于桌上，又用信封压在上面，以防风吹，扭头甩下一句：
　　“这是慕容姑娘留给你的药方，霍少侠好好参详参详罢。清言告辞。”

　　言毕款款离去，果然头也不回。霍致风一肚子苦水倒不出，只好趴在桌上叹气，自言自语道：
　　“若是阿芷在，决计不会这么逼我喝药，还是阿芷好，还是阿芷对我好……”
　　一个人碎碎念叨了阿芷千句万句好话，也觉得自己无趣，便伸手抓那信纸来看。

　　匍一抬手，眼扫过那信纸，却是一怔，凑过脸去仔细瞧了一回，却见那信纸被信封掩住，独留每行最上头一个字，猛看过去，竟依稀像一句话。霍致风心念一动，忖道：难道蓝姑娘方才让我仔细参详，是另有深意么？！转念想来，方才慕容骊也在场，恐怕是阿芷在信中写了什么秘密，不能被慕容家的人知晓，所以才想了这法子，写信告诉我，用药方的名义为掩护，避过慕容骊耳目！

　　心念至此，忙抓过信纸来，将每行第一个字在心中默念出来：

　　生门即死死门则生

　　霍致风蹙起眉头，反复咀嚼着这一句，觉得实在难解，电光火石间，又是心念闪过，忙往信纸后端看去，将那每行最后一个字亦是照样默念一遍：

　　逢七逆转九九归一

　　霍致风琢磨一阵，恍然大悟，将两句话连起来，又默念了一遍：

　　生门即死，死门则生。
　　逢七逆转，九九归一。

　　这段话，既不像口诀，也不像暗号，却不知到底有何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