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肠崖（GL）》夜苍茫

96、【五目】

　　想来自己待在此地也是无趣，趁此机会闪人也好，霍致风转念至此，便伸手去抱那瑶琴，想要带其离开，蓝清言却用柔荑覆住瑶琴，示意她莫要触碰此琴，又道：
　　“何劳霍少侠携琴而往呢？清言知道上人清楚此琴尺寸，霍少侠不妨邀上人一同前往，想来配得的琴套定无差池。”

　　众人这才恍悟，原来这蓝姑娘是见着霍晟二人气氛尴尬，便想了此法调节一二，不由都赞其急智。司空廖顺势道了声“好”，又挂了几罐酒到霍致风肩头，笑道：
　　“贤弟，快些动身罢！大哥把酒也给你备上了，慢些喝，莫要着急，嘿嘿。”

　　晟琢亦是明白过来，稍微醒了醒神，见霍致风大步迈开来，也来不及对蓝清言道谢，忙紧了脚步跟上，两人一前一后往益津关城楼方向行去，不多时背影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巫之诲同慕容骊被司空廖相邀入了席，列于上席右侧，与尤姬亦是同席。虞梦裳与蓝清言、柯雪柔仍是同席，列于上席左侧，两席虽隔着一方上席，但所距不远，谈笑声亦能听得分明。

　　虞梦裳三人性子清冷，原本不欲赴席，那些村民却感其相助，仍是好说歹说硬央了三人来同席为宴。她们难却盛情，便也随同前来，不过只是捧个人场，并不曾喝酒，话语亦是寥寥。

　　柯雪柔方才得了宁王府家书，便唤了下人掌了盏灯，就着光细细看起信函来。身旁蓝清言本被司空廖起哄，说上次在琴阁他与尤姬被喀穆旦所扰，未曾听得那一曲碧涧流泉，求她重弹一二，是以才抱了瑶琴前来。不料此刻晟琢与霍致风离开，蓝清言便没了兴致，幸而司空廖得了巫之诲与慕容骊两位新酒友，几人喝得畅快，便也没再厮缠。

　　虞梦裳想着蓝清言数次相帮，也多亏了她才能化解方才的僵局，因谢道：
　　“蓝姑娘几番相助，梦裳真是再感谢不过。”

　　蓝清言随手拨弄着琴弦，淡然应道：
　　“清言不过只是名琴人，一切只是为琴而已，并未念及其他，虞姑娘何谢之有。”

　　两人淡淡聊上几句，偶尔喝些清茶，席间颇为安静，对比起来，右侧席间便可称为热闹非凡。巫之诲早和司空廖二人大干了数碗酒，望着一旁正啃着兔腿的尤姬，老眼一眨，因压低声音问道：
　　“司空老弟，你怎么跟段浮生的徒儿混在一处？也不怕她是奸细么？”

　　慕容骊边喝酒，眼光边瞟着蓝清言，也不在意巫之诲所言。司空廖见巫之诲问及，便诓了尤姬去后方马车拿多几罐酒来，见她离得远了，这才笑道：
　　“巫老兄，你只管放心，我早观察过了，她并无异常举动，一路跟来，只是有些太粘上人，并无其他。这也是上人的意思，我们都觉着无甚不妥。”

　　巫之诲摇头道：
　　“上人绝非这么考虑不周的性子，我看是司空老弟搅的乱，硬要上人留她随行的罢？司空老弟还是快快如实道来罢！”
　　他那么精明的人，哪里看不出来司空廖对尤姬体贴太过，纵容太过？是以才有此一问。

　　司空廖见瞒不过，本也不欲遮掩，便同巫之诲坦言道：
　　“实话跟巫老兄说，这尤姬与我亡妻伺剑极为相似，无论样貌还是脾气，都像到十分，我……自然是不想让她离开的。”

　　巫之诲闻言一怔，喃喃道：
　　“又是这么巧的事？”

　　司空廖拿起酒碗一口吞下，长叹一声，道：
　　“我以为同伺剑阴阳相隔，再无法相见，谁料到上天对我如此恩惠，竟赐我如此奇遇。我司空廖不过是个俗人，见了那尤姬，我只觉欢喜，也就再不愿意顾及其他了。”

　　他这厢说者无意，那厢对面席间掌灯读信的柯雪柔却是听者有心。闻得司空廖如此直言不讳，柯雪柔心念一动，拿着信函的双手也禁不住一抖，慌忙抑下思绪，将视线重新凝聚于信纸之上。

　　巫之诲却是解了疑惑，心道：这司空老弟也是苦命的人，痴情的种。这么一来，也不好劝他赶走尤姬，便收了话题，回身望向一旁的慕容骊，却见他端着酒碗，不曾喝上几口，便往对面席间瞄上一眼，一副痴迷的神情，更为离奇。巫之诲顺着他眼光往对面一瞧，只见蓝清言托腮而坐，正自出神，纤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挑动琴弦，脆音声声传来，虽然不成调，却也极为入耳。

　　巫之诲心道：好了好了，那边司空老弟还未完事，这边慕容老弟又有了状况，真是天下痴情人无数，今晚却聚得齐全了！这么一想，突地记起甚么要事，便起身到了对面，请了虞梦裳借一步说话。

　　两人行至宴席后方树林，确定并无旁人，巫之诲方道：
　　“七儿，你……最近的事，九叔悉数知道了。”

　　虞梦裳闻言一怔，也不知道他所指何事，却听巫之诲又道：
　　“九叔日前见了一位故人，是她告诉九叔的。哎，七儿，你怎生如此糊涂？”

　　他语气急切，面色也有些焦急，虞梦裳观他神色，便也渐渐明白他言下之意，也不急着辩解，只等他将话说完。巫之诲果然等不及她答话，抢着数落道：
　　“七儿，你们神族中人，感情向来单纯得很，大概不明白这尘世间，感情纠葛尤为缠乱。你再有神法无边，再心思慧彻，终不过怀的简简单单女儿家心事，可是那天泽上人，恐怕……”

　　见虞梦裳烟眉轻蹙，巫之诲忙解释道：
　　“九叔并不是说她不好，她原本也是用情极深的性子，若是七儿早半年遇见她，九叔是半点意见都没有的。可惜，可惜……”

　　虞梦裳听他话里有话，也不明白他到底何意，惑然而望，巫之诲看她眼神，心中便是“咯噔”一下，忖道：看来七儿还未知晓浅梨之事！晟老弟到底是怎么回事，竟然还未将此事告之七儿，她到底存的甚么心思？？这么一来，岂不是更糟更乱？这么一想，额上都急出汗来，转念又想：此事重大，我也不能贸贸然说了出来，或许晟老弟自有打算，是想等真正到了子午岭，退隐之后再找合适机会说给七儿听。如果她们真能顺利抵达子午岭，那凡事也无须我巫某操心了。

　　巫之诲自己想得头晕脑涨，也不得要领，便索性不再多言，只提醒道：
　　“反正七儿要明白，如果选了她，所经历的磨难要多上数百倍。这磨难还不打紧，怕只怕七儿痴心一片，却只能换得水中皓月，屏上繁花，到头来终不过空掂念一场。九叔只是局外人，也只能劝你至此了。”

　　虞梦裳听他如此重言，而那遣词用句也不像他平日风格，却像是引用了何人话语一般，心下便又疑又惊，沉吟半晌，方答道：
　　“多谢九叔提点，七儿心中明白。如果九叔是指她王侯身份难祛，爱民之心难掩，那么九叔便不用担心，七儿不会为此事介怀。其实七儿早与上人言明，愿意与她大隐于朝。只是她决心退隐，七儿便依她心愿而已。”

　　巫之诲见她误会，又憋了满肚子话不能说出口，急得跺脚，叫道：
　　“不单是这些个！唉，如果光是这样还好说，如果光是这个那就好了！”

　　想着残影再三叮嘱自己不能乱搅局，不得已将心中话语憋了下去，实在闷得不行，便寥寥几句结束了话题，跑回席上大喝一通。虞梦裳却未曾挪步，只身一人在原地伫立，回想着巫之诲方才话语，默然沉吟起来。

　　夏末初秋的闷热夜晚，一丝微风都无，灼热气息到晚间仍不曾减弱，只将人围裹得严严实实。

　　霍致风大步流星走在前边，晟琢使出五成内力，才能勉强跟上她步伐，也是喝得醉了，力气不济，眼看前面霍致风的身影都有些模糊，便开口唤道：
　　“风少，歇息一阵再走罢！”

　　霍致风停了脚步，回身见着晟琢走上近前，气喘吁吁，果然是走累了的模样，因忖道：反正蓝姑娘支开我们，也不是真心要甚么琴套，既然避无可避，干脆早些摊开了来，省得再拖下去，大家都不好看。

　　心念一定，便往四周扫视一番，才发现两人已经行至益津关城楼附近，只见夜色沉沉之中，群山横卧，石砌城墙翻越巍巍群山，蜿蜒间绕至天际。霍致风见不远处一方烽火台倒也合适，便示意晟琢跟上，自己拔身飞纵，不多时便跃上城台。晟琢紧跟着飞身而至，落脚时却一个不稳，踉跄了两步，才扶着城墙定下身形。

　　霍致风见她醉步紊乱，心忖：看来她真是醉了，也好，常言道酒后吐真言，我倒要看看她要同我说些甚么真言出来。

　　晟琢挨着宇墙，正对着霍致风席地而坐，也是醉了，方才又一路跋涉，走得头更加昏沉，神智亦不大清醒，是以她面上神情都不大如常，竟带着些痴傻醉态，突然之间便呵呵笑道：
　　“风少，你肯回来，晟某真是很欢喜。”

　　霍致风闻言一愣，也不知她会如此开启话头，这么一说，她倒有些不大好意思，因搪塞几句，答道：
　　“我说过要送姐姐回子午岭，再怎么也不能言而无信。”

　　晟琢伸手拿过一坛酒，拍开封口饮过一口，方道：
　　“子午岭，子午岭……”

　　她念着这地名，重复多遍，也不见有何下文，又是陡然之间，低低笑起来。霍致风被她这一笑又惊了一回，不由张口问道：
　　“你又笑甚么？”

　　晟琢嗤笑一声，当即应道：
　　“自然是笑可笑之人！”

　　言毕晃晃然支起身子，拎了酒坛扶着城墙站稳了，抬起头来极目远望，霍致风也不知这夜色如墨之下，她能见得何许风光，想着她方才回话，心忖：甚么可笑之人，这时候同我打机锋是要作甚？我风少可没那心情同她参禅。

　　思忖间但见晟琢远眺了片刻，突然一声冷笑，道：
　　“这世间顶顶可笑之人，舍我晟琢却又取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