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肠崖（GL）》夜苍茫

81、【五目】

　　宁王别府，后院，东厢客房。

　　霍致风进了房，自斟了一杯茶，心忖道：方才我唤出那‘浅梨’二字，似乎是个女子姓名，却不知道她到底是甚么人，为何总是见着她在某处起舞。说起来，那种舞，跟嫣儿的绿腰舞倒是有些相仿，难道她们之间是相识的么？琢磨良久，也不得要领，募地想起虞梦裳唤自己出来，是说有要事相告，自己只顾着发呆，也忘记这么重要的事了。因此赶忙别脸望向虞梦裳，想问她何事，却见她也在自顾思忖，不由有些奇怪。

　　虞梦裳只忆起花溪与霍致风重逢之后，心绪纠结不清，犹记得那时见到小风误会自己，心便会疼；见她苦心做了茯苓霜，却又开心；到芒种节那一晚，她不顾一切的表白，更令自己怦然心动，不舍她离开……这一切种种，若是无情，又怎能发生，虽然是嫡亲姐妹，或许有些血脉牵连，会关心爱护于她，可是这一切似乎并不止是姐妹之情而已。

　　可是，若说是有情，却又不像。只有同上人在一起时，自己才千真万确觉得情丝缱绻，这两种感觉天差地别，自己切身感受，断不会错。

　　和上人在一起，只觉凡事贴心温暖，她说得半句话，自己就能猜出下半句；可是同小风一起，却总是误会频频，无从解释。这是其一，更有甚者，与上人不过轻触之下，心下便是荡漾难止；而与小风，纵然那夜被她拥入怀中，自己却似乎神游天外一般，只记得上人那一句话……只令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根本没有把那时的小风当成她自己，而是将她当作他人。

　　胡思乱想间，也难得要领，因思忖得沉了，霍致风轻唤了她几声，她都闻若未闻。直到霍致风提高了音量，才将她惊醒过来。愕然抬眼望着眼前的霍致风，陡然间令虞梦裳回想起子午岭中那些往事来，只记得那时她总是胡乱唤着自己仙子姐姐，举止荒唐，言语滑稽，更是不料，她竟是自己嫡亲妹妹。

　　忆及至此，虞梦裳不由问道：
　　“小风，你可还记得，我们刚刚见面时那些事么？”

　　霍致风一愣，心道：姐姐是怎么了？突然说起那些往事，实在奇怪。奇怪归奇怪，说及往事，霍致风倒是来了兴致，信口开河之下，竟将那时被巫老头扔入天罗大阵，误闯虞梦裳香浴之事也说了出来。话一出口，霍致风才觉尴尬，挠头咧嘴，嘿嘿傻笑起来。

　　虞梦裳却如醍醐灌顶一般，心道：是了！原来就是因为那次她误闯天罗大阵，发生那等逾越之事，乱我心思，令我对她生出了一种别样心绪，难以用平常心对待，因而才让我一直以为，自己对她，是怀有情意的。况且，她对我又那么尽心尽力，凡事体贴入微，莫说是我，换作任何一个人只怕都会对她动心，是以我有那些迷离思绪，也是常理。若不是因为上人，或许我也不知道，对一个人动情，到底是何种心情，何种感觉。

　　想到此处，才终于明白了一些，思及上人，脸上不由泛起一阵红晕，霍致风看在眼中，更是奇怪，也不敢再说胡话，只静候着虞梦裳开口。只听虞梦裳幽幽长叹，道：
　　“说起来，姐姐须得先谢过小风才是。”

　　霍致风愕然不知所谓，却见虞梦裳轻抬眼帘，凝眸而望，道：
　　“若不是小风在那假山石上一席话，或许姐姐还将一直糊涂下去，无法知晓自己的真心。”

　　那日听得她二人谈话，小风一语道破天机，揭开知己身份掩藏下的那番情意。当时无意听得此言，自己竟心慌不已，再到后来，竟不知不觉落下泪来。那时还并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何会如此反应，到今日再一想起，方才能够了解一二：大抵那时的自己，同那时的上人一样，都是无法承认这份感情的，是以小风那话挑明之后，自己便已明白必然要失去上人了，自然就会惹出那般心慌。

　　又忖道：若非小风那无心一句，或许现今还在与上人知己相称。如若那样的话，或许就不会弄成如今这副尴尬局面，就不用伤到小风的心——虞梦裳念及至此，不由扪心自问：可是，如果时光倒流回那一日，我会如何选择？不假思索间，虞梦裳竟自答道：
　　“我仍是甘愿听到的。”

　　霍致风奇道：
　　“听到甚么？姐姐是说蓝姑娘奏曲那日么？原来我与上人那一席话，姐姐都听到了！”

　　因忖道：那日我与上人说了些甚么？难道有甚么很不得了的话么？现在回想之下，竟记不太清白了，不知姐姐到底因为什么事明白了真心，那真心又是指的何意呢？

　　霍致风见虞梦裳凝望之下，眼眸似乎又并未聚焦于自己身上，不由琢磨：为什么有时候姐姐看着我，那眼神会这么奇怪？似乎是在看着我，却又好像根本没有看我，竟像是透过我，看着不知道何方何人，这感觉真是不太舒服，唉！

　　虞梦裳点点头，又摇摇头，有些不知如何启齿，因道：
　　“小风，姐姐有件事情，想要告诉你，但是，却又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告诉你。”
　　霍致风听了这话，便笑道：
　　“姐姐今日怎么跟小风又生分了去？姐姐尽管说，不用顾忌。”

　　虞梦裳见她如此，不由心下叹息，沉吟一番，方道：
　　“想来这件事，姐姐也只有两种选择，一是如实相告，二是尽量隐瞒。我想问问小风，如果这件事会对小风造成极其大的伤害，小风是愿意听姐姐说实话呢，还是说谎话呢？”

　　霍致风毫不犹豫，应道：
　　“那这对姐姐又如何呢？若是姐姐说了难过，就莫说，若是姐姐说了开心，那就说罢。小风就是这么想的。”

　　虞梦裳闻言一怔，良久不语，心中叹道：小风是何等至情至性之人，可惜我心中只有上人一人而已，可惜她将这副真心用错了人，可惜，可惜！

　　正喟叹之间，门外传来一声赞叹，道：
　　“好个风少，晟某佩服，佩服！”

　　话音刚落，一道青色人影已闪入房中，来者正是晟琢。她进了房，便对霍致风做揖行礼，赞叹连连。霍致风一见她进来，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心道：她也不是那么不识趣的人，为何明知姐姐要与我密谈，还巴巴跑了进来，实在不像她平日所作所为。正疑惑间，却见晟琢与姐姐对望了一眼，然后她说了一句：
　　“梦裳，还是由我来说罢，我想亲口对风少言明。”

　　霍致风一见她们相视那一眼，心中便憾然大动，心道：是了！是了！就是这种眼神！怪不得我总觉得和姐姐在一起时，少了些什么，原来就是因为这个！原来是因为，姐姐从来都不曾用这么深深的眼神望过我！

　　虞梦裳见晟琢眼神坚定，知道她心意已决，虽然有些担心她们朋友决裂，但转念一想，若是上人亲口说出，却也更具诚意，因回身落座，扭头望了一眼霍致风，只望她能冷静些听完上人之言。霍致风见姐姐望向自己，再将这一眼与她与晟琢对望那一眼相较，心下便是一阵酸涩，忖道：姐姐无论何时望着我，都是带着一丝愧疚，难道她总觉得欠着我甚么么？为甚么总是觉得她望着我时，心都是带着悲凉之意？

　　晟琢在霍致风身旁坐下，沉吟了片刻，方道：
　　“风少，那药可还管用？”

　　霍致风笑道：
　　“那药非常管用的，吃了以后心绪就平静了，除了对内力有损之外，别的副作用一点都没有，上人放心。”

　　晟琢听她此言，便将心一横，道：
　　“我已决定，带梦裳回子午岭，归隐山林。”

　　霍致风初时不以为意，还晃着二郎腿咄茶，听她说完整句话，不禁张口结舌，呆在当场。晟琢见他如此反应，又道：
　　“不过，我们会先帮风少疗好血魂，这也是慕容姑娘所托之事，晟某断不会食言。”

　　言毕记起慕容芷交付自己的那封信函，因此从怀中摸了出来，递给霍致风，道：
　　“这是慕容姑娘托我转交给你的。”

　　霍致风一抬手打落信函，双目血丝乍现，沉声道：
　　“你——方才，说什么？！”

　　虞梦裳见她怒气冲天，明白终于到了这一时刻，因叹息一声，唤道：
　　“小风，且听姐姐一言。”

　　霍致风只管瞪着晟琢，低吼道：
　　“我不听！”

　　一腾身站起来，立在晟琢面前，面上肌肉抽动连连，冷笑道：
　　“姐姐以为，这番话，小风还能听上第二遍么？！”

　　虞梦裳见她双拳紧握，似乎随时便会动手伤人一般，忙起身拦在两人当中，正色道：
　　“小风，你先冷静一些，好么？”

　　霍致风见虞梦裳毫不犹豫挡在晟琢身前，怕自己出手伤她，不由心痛欲裂，也是悲极反笑，涩声问道：
　　“姐姐心里，到底把小风当作什么人？”

　　也不待虞梦裳答话，转身撒足狂奔，一眨眼不见了人影。虞梦裳唤之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消失于角门之外，不由心道：若是慕容姑娘未曾离开，此刻好歹也能有人前去相陪相劝。也罢，也罢，小风总要学着自己长大，再不能再依赖任何人了。回身望着晟琢，见她沉吟间抬起头来，对自己一字一句说道：
　　“梦裳，风少恐怕再不会原谅我了。”

　　虞梦裳见她神色怆然，只觉胸中一阵气闷，连呼吸都有些不畅，想及晟琢此时心情，只会比自己更加糟，因返身在晟琢身旁坐定，探手轻轻抚在她右手背上。晟琢被她一抚之下，先是一颤，良久，才反过手掌，将她柔荑覆于自己掌心之中，紧紧握牢，方道：
　　“我早知有此下场。可是，却仍是心存了一丝侥幸。”

　　她说上半句，便叹一口气，待得说完整句话，不知叹息了多少次。虞梦裳柔声道：
　　“上人又在自伤了。这又何苦？梦裳却是相信，小风她定会明白。”

　　晟琢闻言一怔，道：
　　“是么？”

　　虞梦裳婉然轻笑，右手亦抚上晟琢手背，双手交握住她右手，又道：
　　“如果小风能懂得，自然会原谅。若是她不能懂得，那么上人在此自伤下去，亦是于事无补。是以，上人不如再信小风一次罢！”

　　晟琢沉吟片刻，回味梦裳这番话语，半晌过后，终于慢慢舒出一口闷气，点了点头，道：
　　“幸得梦裳提醒，不然，晟某又待犯糊涂了。”

　　扭头对虞梦裳微微一笑，定了心念，朗声道：
　　“如此，我这便向三皇兄辞行去了。梦裳就在此稍待，晟某去去就回！”

　　虞梦裳颔首为许，两人相视一笑。别过梦裳，晟琢阔步前行，匍出了门口，又回身笑道：
　　“无论天涯海角，晟某都会把风少找回来，梦裳不必担心！”

　　言毕朝梦裳扬了扬手，洒然离去。虞梦裳扶栏望了一回，待得晟琢身影远了，又想及方才霍致风决绝离去的身影，不由幽幽叹息。进得房中，顺手将掉落的信函捡回，虞梦裳独坐窗前，默然沉吟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