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肠崖（GL）》夜苍茫

78、【二目】

　　晟琢沉浸于失而复得的喜悦之中，见到虞梦裳无声落泪，还一时未曾反应过来，只痴痴相望。待得她哭声起了，晟琢方一激回神，正待出言相慰，不料胸中一股气血腾涌而上，嘴才张开，鲜血便狂喷而出。原来方才乌空子与段浮生接连出手，晟琢早受了内伤，虽有御赐金丝软甲贴身防护，卸去段浮生二人七成功力，但仍是震伤了内脏。方才一直心系他人，也未顾得上自己伤势，现今回过神来，自然内伤难抑，喷血而出。

　　虞梦裳被她这一口血骇得止了泪，费力撑起了身子，想问她到底伤了哪里，却见晟琢因着血溅到自己罗衫之上，正慌忙用手去擦，也不想想血哪里是能用手擦净的，不由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晟琢觉察虞梦裳起身半坐，怕她因着方才自己那口血喷出，惹出她心焦来，因急道：
　　“晟某不妨事，不妨事，淤血呕了出来，伤便好了大半。虞姑娘万勿担心。”

　　又抬着袖子胡乱擦了擦唇角血渍，呵呵笑道：
　　“只要虞姑娘好了，就都好了。”

　　虞梦裳一听她这傻话，又是一阵荡心漾神的心酸，眼眶中又生生盈满了泪，当下满胸感动，却也禁不住更加恨恼：恨她总是绝了生机，恼她辜负自己数次开解，是以说出话来，就变了切齿之斥，恨声道：
　　“你……你……你教梦裳如何是好？苦心劝你千句万句，你竟半句都未入耳，仍是存了轻生之念！我……我……”

　　晟琢听她斥责，心下羞愧，自然不敢反驳，只将头垂得低低的，任凭虞梦裳泪叱。虞梦裳实在气不过，勉力喘顺了气，又道：
　　“为甚么每回都只会如此偏激行事，最初见你时，就是那番情景，方才又是如此，你……你……为何就不能悟得半分，省得半分呢？！”

　　话说得急了，不由呛了自己，因咳嗽连连，晟琢听到轻咳声，方才抬起头来，切切问道：
　　“虞姑娘，你没事罢？”
　　见虞梦裳摇头示意，才放了心，沉吟了一刻，恳声道：
　　“晟某的确糊涂，的确愚钝不堪，辜负虞姑娘屡次劝诫，实在是晟某的不是。只是……只是……”

　　虞梦裳听她开口道歉，心下就软了，早不欲再加斥责，却听她“只是”了半日，也不见下文，因抬眼相望，看她到底是何意。一个照面之下，却见晟琢神情急切，似有满腹话语，却不得其法而言，因憋得眉毛眼睛鼻子皱作一团，虞梦裳怕她急坏了身子，又惹起内伤翻涌，因放柔了声音，软语道：
　　“你慢些说，不用着急，也没人逼你，何苦来。”

　　晟琢听她软言相劝，更是心下一阵焦迫急切，只想将自己心中感受悉数倾诉而出，却不知为何话到喉头，竟都生生梗住，多番尝试之下，仍是不知如何开言。虞梦裳见她越来越辛苦，不由劝道：
　　“若是现下难以成言，不如回头想好了，再跟梦裳细说，如何？”

　　晟琢长叹一声，也知自己一时之间无法诉说，只好狠命点点头，却仍是不甘心，因狠声道：
　　“虞姑娘，若你知我心……若你知我心……”

　　她只重复后面那一句“若你知我心”，面上不知是笑还是哭，只让虞梦裳听在耳中，看在眼里，都是一阵心颤难止，情不自禁之间，竟接了一句：
　　“我知道。”

　　晟琢闻言一震，虞梦裳亦是被自己所言吓到，一时间两人都噤了声息，错愕间瞧了个对眼。两人视线所注，都只是对方眼眸，那抹深邃黝黑，不由自主之间，竟令两人都溺然陷落，一往而深。此时此刻，再不分帝王贵胄，也无关超凡神族，只不过是两名绝境复生的女子，凝望着失而复得的心上之人，仅此而已。

　　千言万语，满腹衷肠，竟都敌不过这一眼！

　　虞梦裳幽然一叹，并未收回目光，柔荑覆上心口，似自语一般，低语道：
　　“果不其然，梦裳是懂得的。那么……上人，你……可知我心？”

　　晟琢定然相望，闻得梦裳此言，满胸气血似乎陡然间畅然疏通了一般，刹那间目中光芒炽盛，眉梢上扬，唇角斜勾，听完虞梦裳最后四个字，竟再也抑不住心中喜悦，仰身扬首，放声长笑，直笑得全身血脉舒畅，直笑得眼角溢泪。

　　虞梦裳见她喜极忘形，心下亦是大石坠地，心结尽解，望着晟琢意气风发的模样，眼中竟又添了几分宠溺之意。她们虽然未曾回答彼此疑问，却在对方眼中找到了答案。正可谓：

　　如若无情，答亦无解；
　　如若有情，又何须作答？！

　　这一瞬间两人感受，便似那炙夏甘霖，那冬日暖阳。这便是人间各处，无人能抵、无人能舍、无人能却的，那一个“情”字了！

　　长笑之间，晟琢执起梦裳左手，牵她出了石窟。乱石岗上艳阳高照，万里晴空，令晟琢精神为之一振，起了随意漫游一番的兴致，又记起那日霍致风所说之言，因扭头对身旁虞梦裳笑问道：
　　“梦裳脚踝可是痊愈了？”

　　虞梦裳微笑颔首，心道：那夜的脚伤早已痊愈，却难为她一直惦念。不由心喜化作娇妍，笑靥漫然。晟琢瞧得眼花缭乱，心下大呼痛快，因道：
　　“生命如此可贵，晟某到今日今时才真正明白。”

　　两人执手相望，笑容满面，正欲信步远游，募地一阵马蹄声破空传来，这马速极快，不多时已到了两人面前一丈之地。晟琢初听马蹄声时，还以为是坐骑回返，抬眼望去，却见到一抹白影十形而至，定睛细看，才发现这哪里是自己坐骑，竟是匹昂举若凤，隐若藏麟的绝世神驹！

　　“韶华？！”

　　这腾然而至的雪色神驹，正是韶华！一见之下，虞梦裳如同得见昔日故友一般，欣喜而唤。那白驹果然灵性非常，奔至近前，便缓了脚步，俯首于虞梦裳身畔，任她抚摸马鬃，点蹄为应。晟琢喜这白驹昂扬神采，更喜它通透灵犀，因赞道：
　　“轩轩韶举，灼灼其华。好个韶华！妙极！妙极！”

　　韶华似乎懂她夸赞之言，因昂首长嘶，扬蹄洒鬃，甚是朗俊飒然。晟琢大喜过望，心道：若能驾此神驹与梦裳一游，岂不快哉？！因行至韶华近前，对其做揖道：
　　“韶华兄，若不嫌弃，可否容晟某一驾？”

　　虞梦裳观她言行，见她对着马儿毕恭毕敬，好言相问，只觉她憨态可掬，不由掩唇笑了一回。却见晟琢问了话，端详了韶华片刻，便冲自己扬眉而笑，道：
　　“马兄爽快，这就应下了。梦裳快些上马，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因扶了虞梦裳上马坐稳，自己牵了马鞥，仰面望着她，笑道：
　　“梦裳的族规，晟某可是不理会了，还望梦裳见谅。”

　　虞梦裳面色一红，嘤咛低语道：
　　“倘若是你，却也不算违背族规。”

　　神族严禁未婚男女与他人相触，但若是两情相悦，愿为婚嫁，那便另当别论。此时此地，虞梦裳自然羞于启齿相告，因含糊应了一句，便别脸他望，娇涩满面。晟琢见她赧颜妩媚，自然又是一阵心荡神驰，呵呵朗笑声声，纵身跨上马背。抱紧了佳人入怀，方一抖马缰，斥马飞驰。

　　这韶华在子午岭中长大，对这乱石山路自然不在话下。晟琢只见这神驹举步稳健，转瞬间便驰至山顶之上，不由更觉爽快。待得近至山顶陡崖，晟琢勒马止步，顿稳韶华身形，才唤虞梦裳抬眼远望。

　　此时两人同骑，身处东郊石山顶峰之上，这正是凴銂城内外制高之处，孤峰陡立，高耸入云。晟琢视察英雄会场地之时，就曾登过此峰，也独身策马上来远眺过，但与虞梦裳一同前来，却是初次。

　　如今晟琢心境已是天差地别，峰顶疾风掠过，一扫她往日阴霾心绪，在这顶峰之上，俯望远处凴銂城，见那城如方斗，车行如蚁。朗朗晴空之下，目纳广阔河山，怀拥眷眷佳人，此情此景，令晟琢喟叹不已，只觉已然不枉此生，一时间激起万丈豪情横生，千般意气风发。

　　虞梦裳侧身而坐，蜷身伏于晟琢怀内，此时抬眼相望，只见晟琢双目炯然，唇扬浅笑，浑然傲意天成。一时心内亦是欢喜，又见着方才那些血渍并未擦净，仍有几丝残余，不由探手出袖，轻抚她唇角血渍。

　　指尖轻触之下，又是一阵酥麻，才知方才石窟之内，被晟琢出指相触之时，心内感觉便已然泄漏自己真正心意，不由心猿难系，浮想联翩起来。莫名之间，竟忆起两人大沫寺初见之时，晟琢打了照面便待要走，那时的自己竟生出三分急切，唤她留步。虞梦裳忖道：想不到我出言相留，竟将她留入自己心中，这缘分二字，却又怎生如此离奇？

　　因埋首入晟琢襟怀，只感觉自己心跳砰砰剧震，这一生一死之间剧变，令她似梦似醉，不由伸臂环紧晟琢腰身，只愿今生今世相拥相依，再也莫要分开。